88 往後我小兒子就交給你了

因為冊立太子與成婚是同一日,薛雲深得先去祭宗廟, 加上許長安又不是需要梳妝打扮的姑娘家, 故而沒人催他早起。

由于緊張,許長安昨夜輾轉發側,折騰到天色微明才勉強阖眼, 徹夜難眠的後果,便是他醒的比平日裏還遲了些。

許長安睡眼惺忪地醒過神, 發現外頭天光大亮,沒來得及着急, 楚玉已經适時推門而入了。

“公子醒了?”楚玉道。

為了配合今日的喜慶,楚玉特意穿了身新衣裳,臉上團着兩坨顯而易見的興奮酡紅。見許長安已經醒了, 他招來伺候的仆從,服侍着許長安洗漱。

等洗漱好, 便該穿衣了。

大周朝不崇尚龍鳳, 皇服為紅, 喪服為白, 婚服卻是赭黃色。

許長安的婚服,早就送來了。交襟衣領, 攢珠寬袖,巴掌寬的腰封異常簡潔,僅用銀線隐繡一圈牡丹花紋。而赭黃色的婚服,則從腰部往下,包括蔽膝在內幾乎都是青龍卧墨池的花朵。

王妃的婚服,畢竟要比百姓的多上幾重。許長安在楚玉的協助下,一層層穿好。穿到最外也是最重的那層時,許長安在袖子裏摸到凸起的花紋。

他把袖子捋了捋,瞧見左袖裏頭繡着是胭脂色的仙人球果,右邊的是小小的牡丹幼苗。

“這是殿下特地讓繡娘繡上去的,聽說是含着兒孫滿堂的好兆頭。”見楚玉摸着繡紋,楚玉主動将從薄暮那兒聽到的消息講了出來。

許長安哭笑不得,仔細想想,又覺得的确像是薛雲深會做的事情。

穿完婚服,算着時辰的許慎與柳綿也到了。

柳綿将許長安按在梳臺前,親自拿起玉梳,細致又認真地替他挽發。

長長的青絲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然後一絲不茍地束進紫金發冠。柳綿不舍地順了順許長安潔淨鬓角,輕聲祝福:“願我兒此後夫夫同心,恩愛兩不疑。”

柳綿賀詞說完,便輪到許慎了。許慎轉身從奴仆手中的黑布托盤內,取過鑲嵌明珠的橫笄,分別從兩端插入許長安發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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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青年烏發胭唇,凝脂肌膚,眉目雅致天然,眼波稍稍婉轉便是極其自然的風情凝聚——分明都快是當父親的人,卻還有點男生女相的意思。

端詳着銅鏡內眉眼與夫人相似的小兒子,許慎先前準備的話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他對兩位孩子教養嚴格,向來都是言傳身教,以身作則。在過去的十八年裏,他教過小兒子如何做一個好人,如何當一代賢臣,卻唯獨沒教過怎麽當好太子妃。

原本小兒子不過是嫁給閑散王爺,哪成想世事多變,矜貴王爺俨然已是太子。而出了司馬府的門,許長安便是毋庸置疑的太子妃了。

許慎重重拍了兩下許長安的肩膀,最終只簡簡單單地說了句:“不要怕,大膽朝前走,爹在後頭扶着你。”

許長安等了許久,以為許慎會老生常談說些訓誡“新婦”的訓詞,完全沒想到會等來這麽句話。

“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見淚光。”柳綿看清許長安的眼底,吓得趕緊擡高了他的下巴,生怕裏頭蘊藏的眼淚滴出來。

許長安嘴唇動了動,企圖死鴨子嘴硬地反駁幾句,他目光無意間掃過柳綿的眉眼,卻發現她眼睑微微有些腫脹。

是前夜裏哭多而遺留下來的痕跡。

許長安心裏微微嘆了口氣,知道此時安撫無用,索性把辯解的話吞回腹中,轉移話題道:“娘,小銀龍呢?”

今日大司馬小公子出嫁,遠的近的平素裏不常來往的賓客通通到了,整個司馬府忙得不可開交,仆從奔走不停。小銀龍被吵嚷聲擾得東跑西蹿,好不容易尋個清淨地好好吃糖,脊背就讓人捏住了。

纖塵不染的玄月靴率先映入眼簾,上方是沒有半點紋路的雪白衣角,攏得嚴嚴實實的領口,唇線分明的淡色薄唇……小銀龍看到這裏,想起袋子裏的粉色糖果,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布滿鱗片的嘴角。

揪住小銀龍的來人,淩霜君謝山姿,還是幾日前的裝扮,額間透煙羅墜着的黑色寶石,神色卻難得有些疲憊。他盯着掌心裏的小銀龍,聲調平穩地宣布道:“我想你了。”

顯而易見,這句話是得不到回應的。

小銀龍半點體會謝山姿“幾日不見甚是想念”的情意,它見謝山姿沒有強奪糖果的意圖,早嚼吧嚼吧地吃糖去了。聽見熟悉聲音,也僅僅只是略晃了晃龍角,準确無誤地傳遞出了糖果是天底下最美好東西的意思。

謝山姿對此毫無辦法,只好将吃得口水黏答答的小銀龍放回肩頭,帶着剛煉化的轉丹丸去找許長安。

許長安滿院子尋小銀龍,翻遍花花草草都沒見到銀色蹤影,正有些焦急,就看見雪白人影輕車熟路地踏進了院門。

以往在白玉京,謝山姿無論去哪兒,總容易因為容貌而引來旁人注目。原以為到了遍地都是美人的彩雲間之後,能輕松些,卻不想衆人還是目光發直地盯着他看。

殊不知這點其實是謝山姿誤會了,無論是許長安院子裏的仆從,還是他來時路過的那些賓客,看的壓根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肩上的小銀龍。

許長安乍見來人,難免有些錯愕。他沒見過淩霜君,但這并不妨礙他自楚玉嘴中得知淩霜君長相。

上前兩步,許長安堪堪要開口說話之時,旁邊從花叢中鑽出,尚未來及拍打身上泥土的仆從,大喜過望地叫道:“公子!您的小銀龍在這兒!”

那位年紀不大的仆從說完,徑直爬起來從謝山姿肩頭捧走了小銀龍。

誰也沒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連備受尊崇,去哪兒都前呼後擁的淩霜君謝山姿,都沒想到弱不禁風的植物人會如此膽大包天,一時不察,居然還讓仆從得手了。

小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仆從興高采烈地攏着小銀龍,等着許長安伸手來接。

與小銀龍大眼瞪小眼的許長安,在心裏将沒有眼力勁的仆從狠狠削了頓,面上卻一派沉穩鎮定地接過小銀龍,緊接着向前走了幾步,将它送回謝山姿肩頭。

小銀龍約莫看出謝山姿此刻很有些危險,為了避免殃及池魚,忙不疊親昵地蹭了蹭他頸窩。

險些出手搶龍的謝山姿勉強被安撫住了,他面色不愉地掏出只沉香木匣,遞給許長安:“轉丹丸,三日一粒,可慢慢去除妖丹上頭的鐵樹精氣息,使其轉化成你自己的內丹。”

“妖丹一旦轉化,你就只能和普通植物人一樣,活個幾十年,然後壽終就寝。”

“鴛鴦纏,半粒兌水內服。”謝山姿又摸出個玲珑瓷瓶,“你懷有身孕,這東西本不該給你。但你既然喊沈煉一聲師父,今日又大婚,我少不得得代他賀你新婚大喜。”

不等許長安道謝,謝山姿接着道:“數日前受人之托,治你痊愈,現今諸事既盡,那便就此告辭了。”

手裏捧着沉香木匣與瓷瓶,許長安見謝山姿轉身就走,忙出聲挽留:“今日既然碰上,淩霜君和師父不妨飲杯薄酒再走?”

謝山姿沒再應聲,只擺手謝絕。他肩上的小銀龍聞聲扭過頭,沖許長安的方向略略眨了眨眼睛。

距離太遠,許長安無法看清藤黃豎瞳內,有位身量瘦削的男人,帶着斜肆不經的笑容,悄然浮現。

而肩上窩着小銀龍的謝山姿,則一步一步地縮地成寸。眨眼間,一人一龍就從司馬府出去,又離了皇城,穿過彩雲間的界壁,回到白玉京去了。

日頭在衆人翹首盼望中漸漸西斜,傍晚姍姍來臨。

随着圍觀百姓熙熙攘攘的吵鬧聲,裝飾肅穆沉穩的玄色辇車,抵達了大司馬府。

大周朝的婚嫁,除新婚夫婦的婚服外,皆用顏色深沉的玄色。故而無論是前方舉旗扇開道的儀仗,還是跟在後頭的宮侍,甚至牽馬馬夫,俱都是一水兒玄色長袍。

而辇車原是宮用便車,許長安身為男人,理所應當不能用花轎迎娶,加之他肚裏懷有孩子,怕騎馬不夠穩妥,于是薛雲深便用了宮中代步的辇車。

祭完宗廟又趕去換了婚服的薛雲深,探身從辇車上下來。他穿着與許長安款式相同的婚服,只不過繡紋由牡丹花換成了仙人球花,腰封用赤線繡着牡丹,此外也就冠冕不同了。

脫下慣穿墨紫色親王服的薛雲深,頭上束着象征太子的十一旒冕旒,赤色絲質充耳墜着明玉垂落兩側,胭脂色結繩穿過他耳後,系于下巴處。

等薛雲深站穩,薄暮端着敞開的玄色匣子上前半步,嘴中道:“殿下,婚書。”

薛雲深取了匣中封好的婚書,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司馬府。

許長安被許道宣幾人簇擁着來到廳堂時,薛雲深的婚書已念至尾聲:“……攜君終老,此生白頭共度,不負兩心相惜。”

頓了頓,薛雲深忽然朝座首的許慎柳綿,深深彎腰行了個禮。柳綿與許慎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趕緊來扶他。

“殿下。”許慎招來許長安,親自将小兒子的手,交到了薛雲深手裏,“祝太子與太子妃,白頭偕老,子孫昌隆。”

仿佛一聲令下,堂內的許道寧殷如雪,許道宜許長喜,安子晏孟銜,楚玉如意,還有那些前來賀喜的官員,以及許長安沒見過幾次面的遠方表親,異口齊聲地恭賀道:“祝太子與太子妃,白頭偕老,子孫昌隆。”

在衆人的祝賀聲中,薛雲深打橫抱起許長安,一步步走向了府外的辇車。

許慎與柳綿送到府邸門口,便不再前行。

馬蹄踩踏青石街道的聲音同車軸轉動的響聲,同時響起。許長安沒忍住從辇車裏回過頭,看見他娘正殷切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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