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陶淮南不知道哥到底笑啥,都笑半天了還在旁邊嗤嗤兒地樂,終于不樂意了,小手拍拍桌子耍賴說:“再笑我要鬧脾氣了!”

陶曉東笑得更厲害,笑完揉揉他小手:“不笑了,快吃吧一會兒化沒了。”

陶淮南腳丫在十爺爺身上踩踩,軟軟的毛觸進他腳趾縫裏,軟絨絨的。陶淮南張開腳趾又縮起來,來來回回玩了半天。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來自觸覺上的一些小動作陶淮南會很喜歡,除了聲音以外觸感是他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了。

他對聲音和觸覺都很敏感,畢竟要把別人對眼睛的依賴都分給聽覺和觸覺。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陶淮南在學校裏光聽腳步聲就能聽出是不是遲苦。

體育課上,體育老師手裏拿着根盲杖站在一邊,訓練小朋友們如何在盲道上熟練地快速行走。

遲苦不需要學這個,每次到了這節課他就站在一旁發呆。這是陶淮南最讨厭的課,這節課上他需要放開遲苦,一個人拿着盲杖哆哆嗦嗦遲疑地在盲道上試探着點來點去。

陶淮南不喜歡盲杖,一根小小的棍子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安全感。

別的課陶淮南都跟得很好,只有體育課他不行。比起盲杖他更依賴人的手,牽着手他就知道旁邊有人陪着他,要是換成了盲杖,好像這個沒有光明的世界裏就只剩下了小小的他自己。

陶淮南手擡得不高,像是不敢讓盲杖的底端離開地面,一直是貼着地面前前後後地小幅度劃。體育老師握着他的手教了幾次,放開之後陶淮南還是走得不好。多數小朋友都能獨立完成,只有陶淮南不能。

他卡在中間別的小朋友就都走不了了,後來體育老師讓他排在最後面,他是隊尾最後一個。

陶淮南低落地站在隊尾,老師讓他自己練習,班級隊伍已經離開他好大一截了。

聲音漸遠,小朋友們快樂來得簡單,邊走邊笑得開心,只有陶淮南是最不開心的那一個。他後來站在原地不動了,太陽好曬人,班級聲音離得太遠了,他開始有點害怕,離開了盲道一只手往前伸着找。

遲苦就離他沒多遠,朝他跑了過去。

陶淮南聽見腳步聲,馬上扔了盲杖,兩只手往前一摟環着遲苦胳膊,就像每次聽見哥哥一樣,是一個擁抱一樣的貼近動作。

“你在哪兒啦?我都聽不見你了。”陶淮南鼻子下面挂着薄薄的小汗珠,一只手抓着遲苦,另外一只擡起來用手背蹭蹭汗。

遲苦被他貼得也熱,皺着眉說:“松開我。”

陶淮南不聽,回嘴道:“松開害怕。”

遲苦甩甩胳膊,把盲杖撿起來塞他手裏:“走。”

陶淮南不想接,遲苦非往他手裏塞,于是悶聲道:“那咱倆一起走。”

遲苦又不是瞎子,他走什麽盲道。陶淮南扯着他不放,遲苦說:“別人都會了。”

“啊……”陶淮南張張嘴,鼻子底下又挂了層小汗珠,慢慢說,“……就我不會。”

說完這句就不說話了,抿着唇慢慢松了手。

他知道班級裏別人都會了,他是班級裏最笨的那個,是最膽小的那個。

陶淮南站在原地,臉蛋曬得通紅,大眼睛往下垂着,用盲杖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無意識地輕輕點着。

體育老師見他倆站這都不動,從那邊走了過來,握着陶淮南持盲杖的手,邊教邊帶着他往前走。

陶淮南側了側頭,沒聽見遲苦跟上來的聲音,回過頭慢慢被老師帶着去前面了。

因為這個事,陶淮南一整個下午都悶悶不樂。

體育課下課是排隊回去的,他抓着前面人的衣服,亂糟糟的腳步聲都在一塊兒,他聽不出來前面人是不是遲苦,也不敢碰人家,只能抓着一個衣服邊。

到了教室不知道該往哪走,被人拉着手腕帶到了座位上。

這個是遲苦,聽出來了。

遲苦總是不說話,這次陶淮南嘴也閉得嚴。

陶淮南其實沒那麽介意被嫌棄,體育老師因為他不會走路的事說過他好多次了,陶淮南并不在意。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可沒多麽放在心上。

這次卻真的失落的挺久,一下午都沒回過頭。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被遲苦牽着去餐廳又牽着去操場活動,都始終垂着頭。

遲苦也不知道是粗神經還是就不想理他,跟平時一樣該幹什麽幹什麽。

小瞎子一顆敏感的心被刺了一下,又不得不繼續牽着手。

可真沒用,陶淮南低着頭想。

這麽小的孩子也知道分幫結夥,小孩子們過了最初害羞膽小的階段,慢慢地都熟悉了起來。熟了就開始分堆兒了,誰跟誰玩得好,每天都在一塊玩。

陶淮南在這方面很封閉,他不願意接觸別的小朋友,他天天只知道抓着遲苦。遲苦就更不用說了。

這就導致陶淮南一旦放開了遲苦的手,在學校裏他就再沒熟悉的小夥伴了。上學這麽久了,他甚至連班級裏誰的名字對應誰的聲音都還聽不出。

同屋的另外兩個男孩兒天天湊在一起玩,其中有一個很兇,最初哭得最厲害的就有他一個,現在不哭了,卻經常把別的小朋友弄哭。

串小火車去水房洗漱的時候,陶淮南抓着遲苦,後面被別人抓着,力氣有點大,扯得他小背心都變形了,前面勒着脖子。

奶奶在前面看見了,說了那男孩兒一句,讓他跟上,輕點扯。

男孩兒做了個鬼臉,略略略地吐了吐舌頭。

陶淮南剛才被勒得有點難受,下意識想叫遲苦,想起遲苦總是冷兮兮兇巴巴的,還嫌他笨,于是又咽回去了。

遲苦本質上就是一農村出來的野孩子,他能活到這麽大全憑運氣,沒城裏精細養出來的小孩兒那麽多敏感細膩的心思。

陶淮南內心戲演得都快把自己醞釀哭了,遲苦壓根就渾然不知。

晚上陶淮南在自己床上難受,覺得自己太難啦,又沒用。遲苦有時候對他好有時候兇,對他兇的時候陶淮南心裏可真難過。

枕巾在手指間輕輕搓着,也不扯着動動了,就這樣細細碎碎地搓,巴不得遲苦在那頭晃晃枕巾。

然而遲苦在床那頭把枕巾往腦袋底下一壓,坦着肚子都快睡着了。

陶淮南自己琢磨好半天,挺着沒去動枕巾,遲苦也就真的一直沒動。

陶淮南好容易睡着了,第二天一睜眼快把昨天那點事兒忘沒了,自己跳下來往遲苦床上摸。一摸摸到個空,遲苦沒在床上。

陶淮南愣了,站在原地蒙了。奶奶去給他們收昨晚洗的衣服了,另外兩個小孩兒還在睡。

遲苦洗漱完回來的時候看見陶淮南站在自己床邊眼睛紅紅的,也愣了下。

陶淮南癟着嘴問:“你幹啥去了呀?”

遲苦說:“洗臉。”

天天都是一起洗的,昨天他倆不好了,今天洗臉都沒等排隊,自己先去了。陶淮南眼睛一眨再一睜,一滴大眼淚就要掉。

遲苦都看愣了。

“你不跟我好啦?”陶淮南甕聲甕氣的,聲調軟軟的,“那我下次上課好好學……”

遲苦眨眨眼。

“你咋這樣……”陶淮南揉揉鼻子,想哥哥了,“幹什麽呀……”

遲苦站在旁邊,蒙。他看着陶淮南問:“咋了?”

陶淮南去摸他的手,摸到了攥着:“咱倆和好吧?”

遲苦還是一臉茫然的麻木表情,過會兒問他:“沒睡醒?”

陶淮南說:“醒了。”

遲苦搞不明白他,不知道都在說什麽。他問陶淮南:“你還睡不睡?”

陶淮南搖搖頭。

然後被遲苦帶去洗頭洗臉了,太熱了,醒了一腦袋汗。

小孩兒情緒來得快走得快,轉頭就忘幹淨,去餐廳吃飯的工夫就嘻嘻哈哈的了。

遲苦現在話比之前多了些,不像從前那樣總像個小啞巴了。到了這個學期結束他就已經來陶家半年出頭了,變化還算明顯。

現在見了陶曉東知道主動叫“哥”了,盡管看起來還是不太自在。

陶曉東偶爾也逗逗他,看他繃着個小臉有時也掐一把。

放暑假最高興的就是陶淮南,不用上學可太美了吧。學校沒有空調,太熱了。

一天一大杯牛奶又可以有了,陶淮南早晨沾得滿嘴都是奶沫子,遲苦抽了張紙扔給他:“擦嘴。”

“呀你今天咋理我了?”陶淮南沒擦,晃着腳丫,“放假你不都是不理我嗎?”

遲苦沒吭聲,轉頭自己坐着去了。

陶淮南現實小崽,有哥哥了不用再去貼人家冷臉了,不理拉倒,蹲下摟着十爺爺脖子,摸它的毛玩。

陶曉東在自己房間裏打電話,說正事兒呢。電話打完出來,看這倆又自己玩自己的,笑了下問:“跟我上班還是你倆在家等我回來?”

遲苦擡頭看了看,陶淮南在另外一邊說:“跟你去。”

“那換衣服。”陶曉東跟遲苦說,“櫃裏夏遠哥給你倆拿的一堆新衣服,自己挑着穿。”

遲苦點點頭,去了。

陶淮南對衣服沒概念,他一個瞎子,看不見別人衣服,不知道美醜,別人給什麽穿什麽。遲苦給他拿了套新的,自己還是穿了平時穿的舊衣服。

陶淮南不願意動,喊他哥:“哥幫我穿。”

他哥也不願意動:“遲苦幫你穿。”

陶淮南很自然地接了句:“他在家不理我呀。”

陶曉東失笑:“那你求求。”

陶淮南原本坐在床上的,這會兒笑着往床上一栽,躺平了彎着眼睛:“求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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