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哥倆就是故意逗小木頭,逗他笑逗他玩兒。

遲苦看陶淮南那賴了吧唧的樣兒,拿着衣服過去了。陶淮南也不坐起來,躺那兒還沒完沒了地“求求求求啦”。

遲苦抓住他亂動的手:“坐起來。”

陶淮南故意不配合,在床上翻來翻去。

遲苦不想理他了,轉頭要走,手剛要抽走就被陶淮南兩手抱住,嘻嘻笑着:“坐起來了坐起來了。”

睡衣脫了遲苦拿着衣服往他腦袋上套,陶淮南頭發亂糟糟地支着,穿衣服弄亂了自己也不知道。

陶曉東收拾完自己探頭往他們屋瞅了一眼,見遲苦一臉不耐煩地給陶淮南換褲子,陶淮南還不消停,嘴巴嘟嘟囔囔地鬧人。

這是徹底熟了,陶淮南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是這個樣兒,在外人面前都可乖了。陶曉東說了他一句,讓他老實點。

陶淮南“啊”了一聲,不鬧了。

哥哥是個紋身師,有一家工作室。哥哥幹活的時候不能陪他們,陶淮南就又開始黏着遲苦。

哥哥很辛苦,一工作起來沒日沒夜的,到了很晚都還沒工作完。陶淮南不鬧人,晚上困了自己趴在沙發上睡了,耳邊一直響着哥哥紋身機的“嗡嗡”聲,偶爾還能聽見哥哥和客人交流的對話,這樣很踏實,哥哥就在附近,他的腳還能挨到遲苦,這些讓他覺得安心。

遲苦後來也坐着睡着了,腦袋仰在後面歪着,手背無意識地搭在陶淮南腳腕上。陶淮南睡得不太踏實,每次醒了都要看看遲苦還在不在,就趴着用腳探探,遲苦被他踢得煩,索性直接把手放他身上。

陶曉東幹完活已經十二點多了,兩個小孩兒睡得很沉。陶曉東一個人抱不了倆都睡着的小孩兒,只能蹲在旁邊輕聲叫:“回家啦……”

遲苦先醒過來的,他一直覺輕,從小被打出來的,神經習慣性緊張。

他睜開眼,陶曉東正笑得溫溫和和,胳膊支在膝蓋上蹲在沙發前面。遲苦看着他,他的眼神總是平和的,他好像從來不會生氣。

“回家了。”陶曉東又小聲帶着笑重複了一次。

遲苦從沙發上站起來,陶曉東去抱陶淮南。陶淮南哼哼了聲,感受到是哥哥在抱他,把臉貼在哥哥肩膀上,沒醒。

遲苦拿着陶淮南的鞋,跟在陶曉東後面。

陶曉東鎖了門,工作室是在小區裏面,居民樓的一樓。這個時間小區裏的燈幾乎全關了,也沒有路燈,陶曉東一只手抱着陶淮南,一只手朝後伸過去:“來。”

遲苦快走了兩步,挨着他走。

陶曉東直接往下探探牽起了他手腕。

遲苦那條胳膊一顫,他緊抿着嘴唇,感受着手腕上那片格外暖的溫度。

“害不害怕?”陶曉東笑着說,“害怕就我抱你。”

遲苦低着頭說:“不害怕。”

黑沒什麽好怕的,這世界上只有人最可怕,除了人以外什麽都不可怕。

“怕我抱不動啊?”陶曉東笑問,捏捏他很瘦的胳膊,“就你倆這麽大的我一手抱一個跟玩兒一樣。”

遲苦不知道說什麽,胳膊上的溫度燙得他想縮手,周圍那片皮膚像是要起雞皮疙瘩一樣。他幾乎沒被成年男性這麽牽過,這麽大的厚實手掌攥着他一截手腕,好像一使勁能把他胳膊撅折了。

小區很大,車也停得遠。

只有月色的夜裏,陶曉東就這樣抱着一個牽着一個,慢慢又從容地走着。

“他煩人吧?”陶曉東繼續跟遲苦聊天。

遲苦搖搖頭,搖完想起看不見,又說:“不煩。”

“騙人,”陶曉東笑着搖頭,“我有時候都煩他。”

這話要是陶淮南醒着聽見了肯定就不幹了,得反抗着問一句:“我咋啦!”

現在他睡着,陶曉東放肆地說着他壞話:“黏人,小心眼兒多,能折騰。”

遲苦沒吭聲,陶曉東和他說:“還好現在小遲在,不然哥沒法讓他上學。”

盡管比從前話多了一些,可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遲苦還是不會。

陶曉東跟他聊了半天,确切地說是他自己說了半天,走到車前,陶曉東把陶淮南放進後座,直起身的時候摸了摸旁邊遲苦的頭,按着晃了晃:“謝謝小弟了,讓哥省不少心。”

一聲“小弟”讓遲苦擡起眼看他,然後伸手扯了扯耳朵。

一個大人,倆小孩兒,一條狗。

這個家裏很長一段時間都維持着這樣的搭配,倆小孩兒表面關系時好時壞,但一個是心思不細膩的粗神經,一個是雖然小心思多可總能自己排解的小話痨,這也就導致他倆不會天天都親親密密的,可矛盾也都留不長。

每次陶淮南頭天生氣第二天轉頭就忘了,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叨着叫“遲苦”。

遲苦待的時間久了,也不像最初那麽拒絕交流,露在外面的情緒也就漸漸多了。情緒多了陶淮南倒覺得不好,以前最多就是不理人,現在卻經常嫌他麻煩。

臉上表情陶淮南看不見,可聲音能聽見哪,誰還聽不出他不耐煩了。

“你又煩我了!”陶淮南在遲苦挺兇地說“等會兒”後,愣了兩秒之後朝着遲苦在的方向說。

遲苦自己用方格本寫着漢字,這是陶曉東給他拿回來的教材和本子,讓他平時在家的時候也能看看。遲苦寫了兩張方格紙,這麽會兒工夫陶淮南叫了他五次。

“幹什麽?”遲苦走過來站在陶淮南旁邊。

陶淮南很無辜:“我沒想幹什麽,我就叫叫你。”

“你自己玩兒。”遲苦轉頭又走了。

陶淮南踩踩十爺爺的背,十爺爺最近也不陪他玩了,它太老了。它更多的狀态是趴在陶淮南旁邊,時不時用鼻子頂頂他。

哥哥工作去了,深秋的天氣有些冷,陶淮南打了個噴嚏。

他都自己坐着一下午了,他想跟遲苦一塊兒待着,可是遲苦不理他。

陶淮南摸摸十爺爺的頭,大金毛寵愛地張嘴叼叼他的手。黏答答又毛呼呼的觸感讓陶淮南這才笑出來,一個擡手一個咬,等遲苦過來的時候陶淮南已經不那麽想跟他待在一塊兒了,屁股一轉變了個方向。

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遲苦習慣了。

陶曉東偶爾會帶陶淮南去醫院看眼睛,每次要去醫院陶淮南都很怕。他緊緊拉着遲苦的手,冰涼的器械挨在他眼睛周圍,每一次碰觸都會讓他哆嗦一下。

醫生的話總是一樣的,陶淮南倒并不會因為他們否定的話難過,他的眼睛本來就治不好啦。

周一上午請假去看的眼睛,看完陶曉東才把他倆送回學校。

陶淮南的眼睛保護得很好,也沒有繼續惡化出其他并發症,醫生們都誇他眼睛漂亮。

他的眼睛确實漂亮,跟班裏很多小孩兒都不一樣。有些小孩兒病久了,眼球會有一點萎縮,也有的會形成習慣地上翻和抖動眼睛。

陶淮南在這方面保持得很好,冷眼一眼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童。

盲童難教育,除了文化方面的傳授難度以外,也包括塑造他們得體的禮儀和形象。小孩子的行為習慣多數都來自平時所見,看到了才會跟着學,盲童看不見,所以經常會做出不得體不正确的動作和行為,如果不在初期及時強制他們改掉,到了後期形成習慣就更難改。

在這方面陶曉東管他很嚴厲,陶淮南膽小,也聽話,讓他改他都會用心改。

陶淮南蓋着自己的小毯子,準備要睡了。

遲苦上完廁所回來,陶淮南叫他:“遲苦。”

遲苦走過來,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你在我這裏坐一會兒吧。”

宿舍奶奶知道他黏人,也沒攔着。

遲苦坐在他旁邊,陶淮南閉着眼睛準備要睡了。一只手習慣性地攥着他倆床頭間的枕巾,另外一只摸着遲苦的胳膊。

遲苦坐了會兒,突然彎下身來盯着陶淮南看。

陶淮南不知道,眼珠在眼皮下面左左右右地慢慢轉着。

遲苦開了口:“睡沒睡着?”

陶淮南睜開眼,跟他說話:“沒有呢。”

說話的時候眼睛還在無意識地動,遲苦突然伸手蓋住他眼睛。

“幹什麽呀?”陶淮南以為遲苦跟他玩兒呢,還笑滋滋的,伸手過來捉他的手。

“眼睛別動。”遲苦按着他眼睛,陶淮南的睫毛在他手掌下面抖抖,遲苦又重複了一次,“別動。”

他語氣又有點不耐煩了,兇巴巴的。

陶淮南很聽話地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也不笑了,小聲問:“怎麽啦……”

平時偶爾皮一皮,說話回回嘴,那都是跟親近的人撒嬌。陶淮南說到底還是膽子小,遲苦一真兇了他也怕,手搭在遲苦手上,老老實實地不敢動了。

遲苦并不答話,只是手一直按着陶淮南眼睛,直到他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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