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陶淮南哭唧唧地往上貼,遲苦皺着眉往後躲。

陶曉東過來伸胳膊一撈,把陶淮南提溜走了,告訴他:“這幾天你倆保持點距離,疹子傳染。”

“啊?”陶淮南一聽有點傻眼,問,“疹子到底是啥呀?”

“渾身長小疙瘩。”陶曉東小時候也起過,那時候小孩兒都起,班裏誰一起就能起一片,所以也不怎麽擔心這個。

“疼嗎?”陶淮南有點擔心地往遲苦的方向望望,“刺撓嗎?”

“不疼不刺撓。”陶曉東又被他帶着小口音的詞逗笑了,往屁股上拍了兩下,讓他趕緊睡。

陶淮南躺下了,陶曉東讓酒店又送了床被,把剛才折騰去醫院那個抽走了,給遲苦換了條新的蓋着。

陶淮南小聲叫着遲苦。

遲苦回應他:“幹啥?”

“你害不害怕?”陶淮南問。

“不害怕。”

陶淮南又說:“你別怕,我跟哥就在這邊床上。”

遲苦真沒那麽脆弱,不疼不癢的他都不當回事,除了發燒渾身有點難受以外他都沒感覺。他蓋好了眼睛一閉,跟陶淮南說:“睡覺。”

“睡吧。”陶淮南這會兒也不哭了,哥哥和遲苦都回來了還哭什麽哭。陶曉東抽了張濕巾給他擦擦臉擦擦手,陶淮南主動擡擡下巴讓哥哥擦。

陶曉東把他倆都安排完自己去沖了個澡,也有點累了。

洗澡出來倆小孩兒各自躺一邊床,隔着中間過道臉對臉沖着躺。

燈一關,陶曉東聽見陶淮南蔫聲蔫氣地告訴他:“哥小點聲……”

陶曉東把他往懷裏一摟,手捏着軟乎乎小肚子:“快睡你的吧。”

“遲苦得幾天能好哇?”陶淮南手搭在哥哥胳膊上,小聲問。

“四五天?差不多了。”陶曉東另只手往他眼睛上一扣,跟摟個大娃娃似的,“再說話就把你扔外頭。”

陶淮南這才睡了,心裏還惦記着這事兒。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遲苦一睜眼,就看見枕頭邊趴個小腦袋,睜着他圓溜溜的大眼睛,視線定在一個稍微偏點的位置,不聲不響地只慢慢喘着氣兒。

遲苦一愣,問他:“幹啥?”

“你醒啦?”陶淮南馬上精神了,伸手想摸他又猶豫着收了回來,問,“疹子消了沒有哇?”

遲苦擡起手看看,消是沒消,而且滿手滿胳膊的小紅點。

“沒有,離遠點兒。”遲苦往後讓了讓。

陶淮南也有點害怕,不知道疹子到底是什麽東西,想想渾身都要長小疙瘩心裏發毛。

陶曉東從洗手間出來,見陶淮南撅着屁股趴在床邊有點好玩,但也還是說了一句讓他別離太近。

陶曉東過來看了一眼遲苦,問他還難不難受,遲苦發燒燒得沒精神,只搖了搖頭。

陶淮南沒聽見回話,也跟着問:“難不難受了?”

遲苦嫌他絮叨,可也沒說別的,答他:“沒有。”

陶淮南“啊”了聲,坐在旁邊不說話了。

因為遲苦起了疹子,原定的再玩兩天也不能玩了,陶曉東提前帶他倆回去了。起疹子不能見風,陶淮南的圍脖就圍在了遲苦臉上。起疹子臉本來就熱乎乎的脹,圍脖一系更紮得厲害。

一進到車裏遲苦就摘了下去,陶淮南坐在另外一邊,和他聊天。

遲苦最不願意的就是聊天,偏偏陶淮南是個小話痨。好在坐車犯困,陶淮南沒多會兒就睡着了。遲苦一身疹子,不敢讓陶淮南躺他腿,叫了聲“哥”。

陶曉東回頭看,遲苦下巴朝陶淮南的方向指了指。

陶曉東說:“沒事兒,讓他睡吧。”

坐着睡覺容易歪頭驚醒,犯瞌睡的時候頭一點一點的,醒了睜眼看看再坐好接着睡。這點在小瞎子身上行不通,他驚醒了也沒法睜眼看,所以身體歪倒的失重感會讓他很慌,經常睡着睡着手一乍往旁邊摸,每次醒都要吓一跳。

遲苦聽見他在旁邊突然拍座椅的聲音,睜眼看看。陶淮南一只手摸着車門,一只手摳着座椅邊,不敢松手。

遲苦皺眉看了會兒。

等到陶曉東再次回頭看過來的時候,陶淮南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是枕在了遲苦腿上,遲苦自己擰着身子,腦袋塞在車門和座椅頭枕的夾縫裏,臉朝着上頭沉沉地呼吸。

陶曉東看着那個畫面看了半天,一直看着,一時間也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

陶淮南小時候打過疫苗,陶曉東其實也沒那麽擔心他。再說就算真染上了也沒什麽,小孩兒起點東西生點病都難免的,小來小去的不用太當回事兒。他自己本身不是什麽活得多精細的人,陶淮南之所以讓他養得這麽嬌就是因為眼睛不好。

所以陶淮南回家了還繼續纏着遲苦陶曉東也沒攔着,玩兒去吧。

陶淮南主動給遲苦當起了小仆人,恨不得端茶送水喂飯遞水果都包了。家裏這麽大點地方陶淮南還是很熟的,伺候人伺候得很來勁,想讓遲苦快點好。

遲苦哪受得了這個,這也太折磨人了。疹子沒把他咋的,陶淮南要把他磨賴了。

晚上陶曉東要晚回來,不一定得忙到幾點。阿姨照例睡在沙發上,陶淮南和遲苦各睡一屋。陶淮南要跟遲苦睡,阿姨哄着他不讓去。

等到阿姨睡着了,陶淮南摟着自己的小毯子,光着腳輕悄悄地摸到遲苦屋裏。

遲苦聽見他摸索着往床上爬,也沒攆他,往旁邊讓了讓。

陶淮南爬上來自己躺好,先蓋上小毯子,再鑽進遲苦被窩。

“你別害怕……我陪你呢。”陶淮南湊到遲苦耳朵邊上用氣音說。

遲苦“嗯”了聲,難得沒嫌他煩,只說:“別離我太近。”

“我不怕,”陶淮南伸手在他身上拍拍,拍着他的側腰,像平時他哥哄他一樣的,“你快點好吧。”

陶淮南和他身上裹着的小毯子都帶着一層熱度,挨在身上的感覺又軟又舒服。陶淮南仿佛是照顧遲苦上了瘾,小大人一樣地一直拍遲苦,後來倒是把自己先拍睡着了,熱燙燙的小手心貼着遲苦,周圍都是他身上那股膩乎乎的奶膻味兒。

起疹子周期太短了,沒等陶淮南照顧人的瘾過夠,遲苦身上的小紅點已經在漸漸消了。

陶淮南聽見的時候樂壞了,說“太好啦”。

陶曉東剛跟田毅通了個電話,這會兒看着陶淮南樂呵呵的小臉,有點不太忍心。

“寶貝兒,田毅哥等會兒過來。”陶曉東摸着他的頭說。

陶淮南點點頭,笑着問:“送十爺爺回來嗎?我想它呢。”

陶曉東從頭到脖子捋着摸他,有些話當着孩子面确實很難開口。很多事對大人來說尚且殘忍,何況是滿腦子天真善良的小孩子。

“想爸媽嗎?”陶曉東問他。

陶淮南有點愣地眨了眨眼,臉上的笑還沒收回去,低下頭說:“想。”

“哥也想。”陶曉東看着他,他們哥倆長得不算太像,細看起來陶曉東更像父親,陶淮南像媽媽多一些。

陶淮南雖然不能從哥哥的話裏聽出來什麽,可語氣裏傳遞出來的情緒陶淮南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

“讓十爺爺去陪爸媽好不好?”陶曉東蹲下去,蹲在他面前,看着陶淮南。

陶淮南迅速擡起臉,張着嘴半天沒出聲。

陶曉東輕聲說:“十爺爺年紀很大了。”

“啊……”陶淮南不知道是懂了還是沒懂,答了這麽一聲之後就不再動了。

遲苦從房間裏出來,坐在陶淮南旁邊。陶淮南有些無助地朝那邊望了望。

“它很喜歡你,可是它不能繼續陪你了。”陶曉東看着陶淮南無神的大眼睛,有點說不下去了,摸摸他的臉和耳朵,問,“咱們今天送送它?”

陶淮南兩只手拄在腿兩邊的沙發邊上,小聲問:“往哪兒送呢……”

這話陶曉東答不上來,也不想答了。

陶淮南還是低着頭的姿勢,慢慢摳着沙發邊,手指頭上起了兩處倒刺,擦到沙發布上的時候就有點疼。摳着摳着就不摳了,甕聲甕氣地低聲說:“可是我也……我不想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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