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知道這個洗手房裏有多少人,聽人聲和腳步聲少說有十多個。陶淮南深知自己毫無反抗能力,一個瞎子在明眼人面前是贏不了的,他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別太狼狽。
他拄着地站起來,聽着離自己不遠的譏笑聲,難堪肯定是有的,但也沒那麽生氣,更多的應該是無奈吧。畢竟人不都是善良的,哥哥把他保護得再好,這種嘲諷的笑聲他從小到現在也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陶淮南站起來之後也沒再動,他現在就是貓爪裏的蝴蝶,不動才能讓人失去繼續逗弄他的興致。
然而今天這群抽煙的壞學生卻并沒有真的視他不存在,陶淮南站了會兒之後又有人推了他一把,陶淮南往前聳了一下,又被絆了一腳,他皺着眉再次摔倒的時候手心拄着地,連吭都沒吭一聲。
洗手房濕滑,陶淮南摔了兩次,褲子已經蹭濕了。
有老實的男生路過看到,想說點什麽但又不太敢惹那些抽煙的,只能猶豫着走了。陶淮南只想快點上課,讓他們這場自以為好玩的游戲快點結束。
“……操。”一個聽起來有點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門口的方向響起,聽着也是叼着煙,“欺負個瞎子有勁沒勁。”
有人走過來拉着陶淮南胳膊肘把他拽了起來,帶着他走了幾步把他推進廁所那間,轉過身聲音裏帶着看不上:“真你媽不像個樣兒,別損了。”
“你又像個人了。”有人嗤笑了聲,“路見不平啊?”
“路見癞蛤蟆。”這人叼着煙說,“以後有點人樣兒,願意耍找橫的耍。”
平時都一起抽煙的,挺熟的,說幾句就過去了。
陶淮南上完廁所出來自己摸着去洗手,上課鈴已經響了,那些人都還沒離開。
他洗完手轉身要走,被人又抓住胳膊肘。陶淮南吓了一跳剛要躲,那人已經扯着他往外走了。
“你哥呢?”對方身上還帶着一點點煙味兒,這就是剛才拉他起來那個,是上次說“學習好的都是呆子”那個後桌。
“我哥上課去了。”陶淮南說完又說了聲“謝謝”。
“你要去廁所不會回頭叫我倆一聲?誰都能陪你去一趟。”後桌說他,“別再自己傻掰掰往人眼前送,你哥不在的時候随便找個男的陪你去。”
陶淮南淺淺地笑了下說:“我知道了,謝謝。”
一路被後桌拎着胳膊肘回了教室,一直拎到座位旁邊。陶淮南坐回座位上,抽了張紙慢慢擦着褲腿上沾的水。
最後一節課陶淮南都在磨磨蹭蹭地擦褲子,廢紙把小半袋垃圾袋都填上了。
放學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陶淮南把垃圾袋摘下來系緊,準備等會兒扔了。
光顧着小動作了,作業留了什麽他沒聽,也沒記得幫學委拿。不知道她同桌有沒有給她留在座位上,如果沒有的話就還把遲苦的給她吧。
遲苦推開教室門進來的時候陶淮南自己已經把外套穿好了,書包也背着。學委跟在後面也進來了,陶淮南抱歉地說:“我忘給你拿作業了,你看看座位上有沒有。”
“沒關系,我同桌幫我留啦。”學委說。
遲苦過來牽他,陶淮南被他牽着,剛要跟他走,遲苦突然開口:“袖子怎麽弄的?”
陶淮南愣愣地眨眼:“袖子怎麽了?”
遲苦捏着他外套袖子往上一推,裏面淺色毛衣袖子黑了一小片。
遲苦皺着眉:“你摔了?”
陶淮南搖頭,沒吭聲。
遲苦扯着他胳膊給他換了個方向,冬天下雪鞋底髒,水房的地面髒得很,陶淮南哪怕大半節課又是吸水又是擦的,肯定也弄不幹淨。
遲苦聲音已經冷下來了,又問他一次:“在哪兒摔的?”
學委拿完作業也走了過來,小聲問:“怎麽啦?”
陶淮南搖搖頭說:“沒事兒。”
“我問你話呢。”遲苦擰眉看着陶淮南,“上哪兒了你?”
陶淮南還是不吭聲,遲苦臉色很難看:“說話。沒聽見?”
他可太兇了,學委都有點害怕地站在一邊不敢出聲。陶淮南在廁所被人逗弄被人圍觀的時候沒覺得委屈,現在當着別人面被遲苦這麽吼着問話卻開始覺得委屈了。
陶淮南使勁壓下那陣鼻酸,覺得現在比剛才在廁所還要難堪。
現在遲苦和學委是一波的,自己好像被隔在外頭,還要當着學委的面挨罵。瞎子總是沒尊嚴。
陶淮南往前撥了一下,撥開遲苦自己走了。
走得急,胯還在桌角磕了一下,把陶淮南磕得沒忍住低呼了一聲,挺尖銳的疼讓他皺着眉揉了揉。
遲苦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把抓住陶淮南的手腕,攥得死緊。
攥住了也沒停,反而大步拉着陶淮南走,陶淮南跟得有些吃力。
遲苦走得很快,下樓也很快,陶淮南勉勉強強被拖着走,還要同時數着臺階避免踩空。
“你又鬧什麽脾氣?”到了樓外空地,遲苦才把陶淮南的手往前一甩,問他。
陶淮南眼睛有點紅了,什麽也不想說,只想回家。
“你怎麽回事兒,”遲苦死盯着他,聲音裏的憤怒很明顯,警告地叫了一聲,“陶淮南。”
被突然喊名字,這是陶淮南很不喜歡的事,這讓他緊張,沒有安全感。
陶淮南鼻酸壓不住,也不壓了,朝着遲苦在的方向也低喊了一句:“我就是不想讓你在別人面前罵我。”
“我哪罵你了?”遲苦完全在狀态外,從他回教室到現在都沒摸清思路。
“不知道!”陶淮南不想和他說話,這一下午過到現在心情簡直低到谷底了。
“我就問你怎麽摔的,你回個話咋這麽費勁。”遲苦不耐煩地問他。
“廁所摔的。”陶淮南繃着臉,也不瞞了,“我去上廁所摔的,摔了個屁股墩兒,坐地上了,都說完了,就這些。你為什麽非得問啊?非得讓我在……在學委面前丢人你就高興?”
遲苦跟他完全不在一條線上,關注點都不一樣。什麽學委不學委遲苦壓根沒注意,跟學委到底是有什麽關系。
陶淮南一句一句把遲苦說得都不知道怎麽回,抓不着他那亂七八糟的腦袋裏都裝的什麽。
後來沉着臉又去牽他,問:“磕着了沒?”
“沒有。”陶淮南被他牽着,倆人回了家。
回了家遲苦讓他去洗澡,直接把衣服都換了。洗澡的時候遲苦看了一圈,哪兒也沒磕青沒壞,遲苦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只是問:“不能等我回來再去?”
陶淮南的憋屈勁兒還沒過,不想好好說話,扭着臉說:“我憋不住,我快尿褲子了。”
遲苦又皺了下眉:“好好說話。”
“反正就是憋不住。”
“我走之前你怎麽不說?”遲苦抽了浴巾過來,往陶淮南頭上一蓋。
陶淮南扯下來在身上胡亂擦擦就要出去:“你不是着急走嗎?你還顧得上我嗎?”
遲苦從來不是什麽脾氣好的小孩,他氣性大着呢。
陶淮南話裏揣着刺兒這麽跟他說話肯定不行,這話說得挺刺人。遲苦吸了口氣,陶淮南開門已經出去了,冬天洗完澡出來很冷的,陶淮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遲苦給他拿的睡衣也忘了穿,自己摸去房間櫃子裏找。
遲苦憋着一肚子火出來,要去房間找陶淮南。結果他一走進去,見陶淮南衣服反穿着,衣領歪着,鼻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自己坐在床邊視線空洞地朝着窗戶,遲苦到底還啞了火。
一夜兩人誰都沒跟誰說過話。
陶淮南腦袋蒙在自己的舊毯子裏,小毯子舊得毛都磨沒了,平時都不太敢洗,怕給洗碎了。遲苦給他扯下來他就再蒙上,不跟遲苦說話。
陶淮南很長時間沒這麽生氣過了,別扭得氣人。
遲苦不搭理他,也真讓陶淮南氣了夠嗆,一直沒發火都是自己壓着的,看小瞎子那可憐樣兒就算了。
陶淮南睡覺夢裏都是在生氣,氣鼓鼓地睡了一宿,做的全是讓人生氣的夢。
早上醒了長長地舒了口氣,氣死啦。
昨天生的氣睡了一宿就消得差不多了,畢竟他氣不長,一般過一宿就自己排解得差不多。不那麽生氣了也不代表心情就好了,昨天的壞情緒一直延續到今天。
一整天兩人一共沒說過幾句話,陶淮南是情緒不好,遲苦是冷着臉還在生氣。
到了下午第二節 課間,學委照常來旁邊等,陶淮南腦袋沖着窗戶趴着,用後腦勺對着他們。
聽見遲苦說:“你自己去吧,我不上了。”
學委吃驚地問了聲:“啊?”
陶淮南也“撲騰”一下坐了起來:“啊?”
遲苦誰也沒看,把桌鬥裏的練習冊拿出來準備下節自習課用,面無表情地又重複了一次:“我不去了。”
“別啊……”陶淮南也顧不上別的了,有點着急地小聲說,“你快去,你幹嗎,你趕緊走。”
“閉嘴。”遲苦嗓音裏一點情緒都不帶,“你管不着我。”
陶淮南被刺了回來,抿抿唇不出聲了。
遲苦說了不去就真的沒去,後兩節課哪也不動,一直在座位上學習。
陶淮南難受極了,覺得自己做錯了,愧疚得不知道怎麽好。昨天怎麽那樣啊,為什麽那麽說話。
畢竟本質上是個乖孩子,見遲苦因為自己連課都不去上了,在座位上簡直不安壞了。後來從桌鬥裏拿了張盲文紙,點點點,點完遞給遲苦。
遲苦随手一摸,他寫的是:小哥我錯了,對不起。
遲苦往書底下一壓,接着做題。
盲文紙挺貴呢,哥哥總要給他買,陶淮南舍不得亂用。拿了張用過的,找了個小角落撕下來又點。
—明天你去上課吧,真的對不起,是我錯了。
遲苦摸完又往書下面一壓,陶淮南急得去晃他胳膊,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他生氣一回時間太長了,好幾天都沒理陶淮南。
老師問遲苦為什麽不去上課了,遲苦也不說什麽,就是不去了。
反正也快期末考試了,不去也行,留着時間多做點題也不是不可以,老師索性沒多說他。
遲苦這下全天都在了,從早到晚不離開。
有天下午第三節 課間,後桌從廁所抽煙回來,看見陶淮南又在扯遲苦的袖子,笑了聲說:“這可真行哈,看出親哥倆了,怕小弟挨欺負連課都不上了。”
陶淮南動作不明顯地僵了一下。
“是不跟你哥告狀了,”後桌還在開着玩笑,逗小瞎子,“回家跟你哥哭了吧?”
陶淮南心說你今天話咋這麽多啊。啊啊啊。
遲苦寫字的手停了,回過頭,看着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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