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龍陽

靜夜，荀府。

裴景悠閑靠在他認真讀書的君子先生身上啃葡萄，速度之快讓人驚訝，不一會一盆見底，仆從又遞上一盆，他正要探手去接，卻被另一只修長的手當空截走，遞回給侍從，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仆從一愣，将葡萄撤去。

裴景眼見到嘴的甜食丢了，可憐兮兮地轉頭扯袖子，“文若～”

荀彧擦淨手看去，不由一怔，心跳莫名脫缰，震得他不由摒住呼吸，片刻後他面色不變地垂眸，拉過裴景的手細致把上面染上的黑紫擦淨，聲音有些沙啞，“葡萄雖好，多吃傷胃，元琢要懂得節制才好！”

裴景乖乖讓他擦，幹淨之後撲在他懷裏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香氣，“文若你好香呀！”少年狡黠擡眸，湊得更近了些，非要看進他眼裏，信賴地蹭了蹭他的脖頸，“我不懂節制沒關系呀！文若管我就好了！”

君子的喉結不着痕跡地滾動了一下，身子越發僵硬，但他喜歡少年信賴自己的感覺，甚至無法将人推開，荀彧擡手攬住少年，一句承諾差點脫口而出。

……到底止于唇齒。

他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少年的頭，叮囑道，“不要這樣信賴旁人！”

裴景彎了眼睛，乖乖點了點頭。哎呀～他的君子先生跳進圈套了呢！

特殊的感覺讓共寝成了煎熬，荀彧規矩仰躺着，感受着身側裴景蜷成小團縮在他手邊，黑暗中，少年的呼吸平緩悠長，分明輕極了，在他耳朵裏卻格外清晰，連帶着他的心跳都不再平穩，一下一下的搏動讓他不由得吞咽。

元琢似乎體寒，體溫總是比他低一些，所以晚上總愛往他這邊靠，觸感傳來，他猶豫良久，輕輕側身看着少年的眉眼，這人夢中總皺着眉，似乎總是睡不安穩……

身體背叛了大腦，直到指尖傳來微涼的感覺，荀彧才驚地回神，他攬住了少年，就像攬住一塊冷玉，略低的溫度讓他清醒，他看着少年舒展不少的眉目，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松開手。

龍陽之好？

荀彧蹙眉，微微嘆息，小心從少年手裏抽出自己的衣角坐起，把少年搭在自己身上的長腿輕輕放下，下床披衣。

他燃起自己常用的熏香，希望這能助少年安眠，然後推門而出，片刻後，院子裏響起琴聲，卻又戛然而止。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荀彧撤了手，閉眼一嘆，琴音藏不住心音，他的心意，不必再否認！

發乎情，止乎禮。

他信步徘徊，卻回到了自己屋外，他在自己房間外站了半宿，轉身去了側卧。既然感情已經不同，他便不能繼續放任自己享受少年的親昵，這對一無所知的元琢很不公平！

翌日，曹操派人來請荀彧早會，特意請裴景一起去，往常裴景想怎樣胡鬧都随他，但他展現出那樣超群的能力之後，他的歸屬就成了問題。這樣的人，要極力拉攏才行！

曹操并不擔心裴景會拒絕，因為他認為對方是個聰明人，最重要的一點——荀彧在他身邊！裴景既然可以因為荀彧丢了受到刺激，就說明了荀彧的分量！

使者很放心地來了。然後就被告知，裴景還在睡，來人一頓，道，“可否麻煩荀先生叫醒裴公子？”

荀彧不動聲色一擡眼，并不準備應允，正在構思回話的時候，就聽屏風一側傳來裴景慵慵懶懶的聲音，“文若？”

他一頓，見人頭發披散衣衫不整，随意而來，倚在屏風上眉眼彎彎地看着他。

使者見人醒了，也便放下心來。

荀彧一嘆，起身過去，“元琢今日怎麽起的這樣早？”

裴景順勢攬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上，“文若好像起的很早，你的香味不在，我睡不好！”

荀彧見他這樣，心軟無比，哄道，“要回去再睡一會嗎？”

使者見到他們的親昵本來有些呆，聽到這話又急了起來，就要起身，就見裴景輕輕晃了晃腦袋，眼睛睜開一條縫睨向他，眼睛黑的瘆人，微微提起嘴角，“我剛才聽見，曹公要請我一起去早會？說起來，我好像還沒去過呢！”

荀彧一頓，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元琢，我們先去後堂為你束發換衣好嗎？”

裴景軟軟回答，“好～”

荀彧回頭看向使者，“請閣下稍待，我等随後便來。”

使者立刻颔首，拱手請他們離開了。

荀彧在一邊跪坐看着侍從給裴景束發，待發髻束好，他取過發冠，揮退了侍者，端正為裴景戴好，然後道，“元琢可知，曹公此舉何意？”

裴景輕笑，“想讓我加入。”

“元琢既知如此，便也應該知道……”荀彧擡眸看着鏡子裏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睛燦若群星，好像什麽都知道。他一頓，片刻後道，“我知元琢不願受縛，追随曹公是我自己的意願。元琢若不願，便不要為難自己。這是一個十分重大的決定，元琢，”他按住少年的肩，“慎之！”

裴景看着他鏡中的認真模樣，不由彎了眼睛，他擡手握住這人修長的手，“文若，我不在乎這些，”他轉身看着那雙眼睛，“只要在你身邊就好！”

荀彧一時無話。

裴景起身，“好啦！文若，我們快出發吧，曹公該等急了！”

曹操坐在首位，與曹仁對視一眼，實現掃過文臣首席與次席的空位，又看看三席處坐的筆直的荀攸，緩緩摩挲着手指，他驀地笑了一聲，道，“定是元琢貪睡！誤了時辰！”

席間笑聲一片，紛紛無奈搖頭。

“笑什麽呀！”少年富有活力的聲音傳來，依稀與曹仁記憶力的混賬重合起來，果然，接下來裴景微微癟了嘴，想必是被荀彧訓了，跟在荀先生身後看着他們，拱手告罪，“曹公勿怪，平時我都睡到辰時的，早會太早了，那可不是會起晚了！下一次要我來，你可一定要早點告訴我，那我就一定不會遲到的！”

席間再次響起善意的哄笑聲，曹操無奈笑着，“你遲到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荀彧眼角提了些笑意，拱手道，“元琢第一次早會，誤了時辰，也是彧之過錯，還望主公勿怪！”

曹操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只要裴景願意來，遲到也不是個事，他指了指那空着的兩席，“位子都給你們留着呢！快入坐吧！”

早會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談談重回許昌之後的勢力整合，許昌城的穩固，接下來的用兵，招攬一下人才……

這些曹操的謀臣武将都可以很好地處理，裴景覺得自己就是個吉祥物，就是所有人都掉鏈子了之後修車的那個人，他對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準，所以就乖乖閉着嘴在一邊聽着，片刻之後他覺得無聊了，悄咪咪地探手過去拎走了盤子裏的一塊糕點，掰了一塊塞進嘴裏。

他一頓，覺得這副場景莫名熟悉，頭湧上劇痛，他皺了眉，嫌棄地把糕點扔回了盤子，十分不爽地盯着那塊掰了一小塊的甜品。要不是他家君子先生就在自己身邊，他肯定要連嘴裏這一點東西也吐出來！

曹操的确沒想讓他立刻歸心，只是期待他的立場更加偏向曹營而已，當下見他皺眉緊盯糕點，立刻打算下一次給他擺果盤！

裴景就這樣頂着所有人的目光出神地盯着那塊糕點，直到他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一個名字，“……郭嘉、郭奉孝，可堪大任……”

他回過神來，發現是荀彧正在向曹操引薦郭嘉，想來是這次兖州動亂，曹老板發現手底下的人還是不夠用，用來守城或者出主意的！

曹操見他看來，笑着詢問，“元琢也見過郭奉孝，那你以為此人才華如何？”

想起那位裴景就不由露出一個笑，跟他那麽像的人實在少見，而且對方還對他的君子先生夠義氣，他道，“怎麽說呢？郭奉孝啊，除了愛喝酒，沒有別的缺點！而且我敢打賭，曹公你會愛上他的！”

曹操睜大了眼睛，“此言何意？”

裴景剛準備調侃，餘光瞥見荀彧看來，立刻正經，“才策謀略，世之奇士！必可輔曹公成就大業！”

曹操點頭，裴景難得對一個人評價這麽高，心裏信了郭嘉的才華，卻有些猶疑，裴元琢喜歡的人，不會也有什麽怪脾氣吧？

裴景嘴角一抽，默默補了一句，“曹公，我的審美還是正常的！至少我也很喜歡文若！”

荀彧的心不由一跳，怔怔地看着身側的少年。

那邊曹操已經大笑起來，衆人也反應過來，無可奈何地調侃過來。

裴景面無表情，哇～一片祥和呢～

他癟了嘴轉頭看向荀彧，卻見對方也專注地看着他，一時心跳漏了一拍，哄笑聲仿佛都遠去天邊，他不禁擡手，遙遙拉住了對方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