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番外–情非得已(7)
祝雲帆抱着他哭了很久,慕白也靜靜地陪着,陪着他嬌氣尊貴的世子殿下度過初次養花失敗這個慘痛的挫折。
良久,祝雲帆終于平靜下來,小聲道:“阿白,你嫁給我,好不好。”
他謹慎地補充:“不是做妾的那種嫁。”
慕白被他這兩句撞得腦子一懵,暈暈乎乎難以置信,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祝雲帆向來高高在上,不肯低頭,說話也要拐彎抹角引別人求他,不愛打直球,這樣語氣珍重而認真,簡直不像是他。
慕白好半天才愣愣開口:“我……”
祝雲帆看着他,那雙平日淩厲的鳳眼中含着溫和的柔情:“你只管答不答應,別的都不想。”
慕白不知該不該說好,卻也說不出不好二字。
若是放在一天前,他不會這麽猶豫,也許立刻就回絕了。
可這短短一天,他已經重新認識了這個表面纨绔不可一世的殿下,與他共歷生死一瞬,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山洪來時千鈞一發,眨眼之間就會将人淹沒,若不是在乎他牽挂他,祝雲帆怎麽能立刻做出反應,耽擱那片刻将他抱着一起走呢?
可是他對祝雲帆有這麽深的愛意麽?
人們對美人總是會有好感,祝雲帆固然俊美,有許多優點,可他性格嚣張跋扈也是不争的事實。
慕白沒有想過和這樣一個人共度餘生。
祝雲帆本就不是他欣賞的個性類型,若沒有足夠的愛意,恐怕受不了幾十年蹉跎。
他在斟酌,又覺得若是感情真的水到渠成,應當是不需要斟酌的。
他許久不答,祝雲帆眼中又有些水光閃爍,勉強一笑,道:“你暫時不回答這個也可以。”
他表面退而求其次:“我以後再來這裏看花,能不能和你擠一張床?”
慕白看他故态複萌,又玩文字游戲,直接戳穿他道:“那與嫁給你有什麽區別?”
他說完,忽而驚覺此刻二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夜半私語,與尋常夫妻又有什麽區別?
他竟一點也不覺得有任何不适。
祝雲帆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苦笑:“被你發現了。”
他伸手覆住慕白的眼睛:“你再好好想想,先睡罷。”
慕白這一整日睡了那麽久,應當早睡不着了,可是不知怎麽的,身體似乎異常疲倦,被祝雲帆的大手蒙住眼,竟然很快又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第二日早晨,朦胧間祝雲帆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與他道別。
慕白意識模糊,咕咕哝哝問:“這就走了?”
祝雲帆在他臉頰和鼻尖也落上吻,慕白沒有半點反抗,聽到他說有事要辦,很快回來,便失落地嗯了一聲,手還抓着他的衣擺不放。
祝雲帆把嘴唇貼在他的唇上:“我很快回來。興許你起得晚,睜眼就看到我了。”
慕白又嗯了一聲,唇上的溫熱久久覆着他,他在這溫柔的陪伴中再次睡去,不知祝雲帆最後是何時離開的。
醒來時才辰時一刻,祝雲帆不在房中。
他懵懵地在床上坐了半刻,想起清晨半睡半醒拉着祝雲帆不撒手,被他親吻着哄睡,有些臉紅。
他待心上人還是很好的,可能嫁給他也不錯。
一旦往這條路上想,思緒簡直如滔滔江水往東奔湧,止都止不住,等慕白自己穿好衣服,心裏已經一面倒地偏向了嫁給祝雲帆這個選項。
他不禁暗罵自己耳根太軟,一聽男人說些甜言蜜語就動搖。
可是祝雲帆也不是一般男人。
慕白拍拍自己的腦袋,停止胡思亂想,叫下人進來伺候洗漱。
王二端了溫水來給他洗漱,梳頭,小心問道:“少爺,您今天覺得身子如何?”
慕白道:“還可以。”
王二心有餘悸道:“昨天您可把我們吓壞了,世子殿下抱着您回來,您昏迷不醒面無血色的,李叔劉叔都吓得半死。”
慕白捕捉到他話中細節:“世子殿下抱我回來的?”
王二愣了愣,随即小聲說:“是啊……您和世子殿下,現在已經和好了罷?”
這些下人在京中就伺候他,對他的祝雲帆的關系還算清楚,也知道祝雲帆離京前兩人鬧翻之事。
慕白臉色微紅,點點頭:“嗯。”
王二舒了口氣:“那真是太好了。您現在不宜生氣,要開心些,今天劉叔給您做了好吃的,待會兒可要多吃些。”
慕白奇道:“一大早吃什麽好吃的,清粥面條就可以了。”
王二給他束發完畢,他就要起身,王二連忙扶住:“您慢點,慢點。”
慕白想笑他大驚小怪,可自己也真的有些腳步虛浮,想到昨日那劇痛,也許是傷及什麽髒器,便不敢馬虎,讓王二攙着去了飯廳。
一大早他就被劉叔逼着吃了五個雞蛋,又喝了一碗濃濃的大骨湯,裏頭放了不知什麽藥材,喝起來味道還不錯,喝完手腳都融融有了暖意。
他一邊喝第二碗,一邊問:“昨日郎中來看,有沒有說我是磕了哪兒,怎麽渾身發虛,睡了這麽久還沒力氣。”
幾個下人面面相觑,劉叔道:“郎中沒說具體磕了哪兒。”
慕白又問:“那開了什麽藥?”
李叔答道:“沒有開藥。您情況不明,現在還不能亂吃藥,只能吃些東西補補。”
王大附和道:“是啊,世子殿下聽劉叔說喝羊奶和牛奶好,一大早帶人跑出去找了。”
慕白心中一暖,不由低聲道:“那他真是上心,我以為他是出去有什麽正事。”
劉叔咂了句嘴:“這可不是正事麽。”
李叔拐了他一下,扯開話題:“少爺,您今日就在家裏休息罷。世子殿下去知府衙門給您告了假,而且現在雨一停,水自然就慢慢消下去了,後面沒什麽要事了。”
慕白聽從建議留在家中,閑得無聊想起那株讓祝雲帆哭了半夜的月季花,便溜到自己院中去看。
今日太陽出來,那月季上頭搭的小草棚已被撤走,應當是祝雲帆弄的,幾根小木棍插在濕潤的泥土裏,細繩繞着花莖綁在木棍上固定,如此整株花又被扶了起來,只是開了的幾朵花都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枝葉也無力地耷拉着,不少枝條折斷了,十分凄慘地立在花圃中。
這已經是收拾過後的樣子,不知之前得慘成什麽樣。
慕白有心想幫幫忙,又不知如何下手,這時候的植物脆弱,也許祝雲帆打點的已是最好的了。
他打量了半天,又被王二扶回去坐到廊中竹椅上休息。
中午祝雲帆回來了,不知從哪牽來一頭正産奶的母牛,連養牛的農民也一同雇來,擠完奶煮沸放涼,再給慕白喝。
慕白還未喝過牛奶,這是塞外民族才愛喝的。他一嘗竟然濃郁醇香,喝了不少,又把午飯劉叔炖的老母雞吃了半只,湯全部喝光。
祝雲帆見他食欲不錯,總算也有幾分寬慰,吃完飯吩咐侍從去給後院柴房邊搭個牛棚,暫時把牛養在家中。
這處歷代同知住過的老宅子裏一時喧喧鬧鬧,頗動幹戈。
慕白仍不适應這副做派,猶豫道:“不用這麽麻煩罷,就為了喝點牛奶……”
祝雲帆一頓,道:“不麻煩。”
他看着慕白的眼神,仿佛只要慕白開口,要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也不麻煩。
慕白不由內心震動,承受不住這愛意,轉頭去看別處。
兩人看了會兒侍從和下人們忙忙碌碌搭牛棚,慕白就困倦了,祝雲帆摟着他回內院去午睡。兩人躺在床上,他摸摸索索把手探進慕白衣內,放在他腹部:“是不是撞了這兒,我給你揉揉。”
他說是揉,其實只是将內力注入手掌,把手烘得溫熱,貼在慕白肚皮上而已。
慕白本以為他要像以前那樣耍花樣占便宜,可他真的就只是規規矩矩暖肚皮。慕白小腹暖洋洋覺得舒服,就任他貼着了。
兩人相對卧着,他靜靜打量祝雲帆。
祝雲帆濃眉微蹙,眼簾低垂,面上有些倦意,嘴唇也幹得起皮。
慕白望着他,不知為何,竟覺得他比往日還要英俊些,似乎是因為眉宇間多了沉着和擔當,不再是個鋒芒畢露的肆意青年,而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又或者是因為他在自己面前不修邊幅,變得像個有血有肉真真實實的普通人,不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殿下。
看了片刻,慕白期期艾艾地湊過去,輕輕吻住了他。
祝雲帆微訝,随即也輕輕回吻。
短暫而輕柔的吻。
唇分時,他低聲問:“你願意嫁我了?”
慕白埋在他胸膛,嗅到他身上因為出門一趟而帶上的淡淡汗味,混着健康的年輕乾君獨有的雄性氣息。
他不是坤君,即使已湊得極近,能聞到的也只有這麽一點淡淡的味道而已,祝雲帆的味道,像是辛辣的松木。
他細細品着,抿嘴道:“只是親親你罷了。”
祝雲帆低聲笑起來,摟着他,道:“好,你想怎麽親都可以。”
聽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慕白午覺睡得十分安穩。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間,他隐約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外面交談。
“殿下,王爺飛鴿傳書到了。”是侍衛長的聲音。
“如何說?”祝雲帆語氣平淡。
“王爺說已上書為慕大人請世子妃诰命,約摸半月聖旨便會到宜州,另外,王妃說您的婚事日程排得不恰當,他會重新排過,日子已選定在本月二十二,他過幾日将賓客名單寫信寄來。”
“我知道了。”
“殿下,您昨日去信,沒提慕大人流産之事麽?”侍衛長語帶猶豫:“這事也瞞不了多久,王爺和王妃還以為他一切安好,若後面知道了,恐怕……”
“瞞到诏書下來即可。”祝雲帆語氣疲憊。
流産這個敏感的詞猶如一把尖刀,瞬間将猶在夢中昏昏欲睡的慕白紮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心頭驚濤駭浪,傻愣愣地躺在床上,聽外間門口主仆二人的談話。
侍衛長有些焦慮,道:“可是慕大人這邊,也瞞不過的。按照郎中的說法,他……”
他将那殘忍的話在嘴裏含糊過去:“這兩日就會掉下來。到時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身體又正虛弱,屬下擔心……”
祝雲帆低沉道:“我會看着辦的。”
他十分疲倦地嘆了口氣:“你下去罷。”
侍衛長只得告退。
祝雲帆消沉地在門口的竹椅上坐了下來,靜靜望着院中那株月季。
屋內,慕白睜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面如死灰,眼淚大顆大顆不停地湧出,在軟枕上暈出一大片水跡。
他周身發冷,如墜冰窟,手顫抖着慢慢摸到自己腹部。
和者懷孕艱難,一般成婚三年五載才會有孕,他從沒想過自己和祝雲帆在京城那麽幾次弄在裏面,就中了标。因而祝雲帆表現雖有怪異,他也沒往這上面揣測。
頭胎流産或是喝過避子湯,和者以後便很難再有子嗣了。他在京城時也正是擔憂這一點,考慮到以後的人生還長,與祝雲帆決裂後,最終也沒敢喝避子湯,本想着不至于懷孕的。
可小生命竟然悄無聲息地,頑強地孕育了,在他腹中安安靜靜陪他渡過了忙碌的兩個多月,又在他還未發覺時,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他。
慕白乍聽到這消息,簡直雙眼一黑,幾乎昏過去。
他不知上天為何要如此作弄他,兩段感情曲曲折折,終于要修成正果,卻又一把将他的希望澆滅。
他與祝雲帆一刀兩斷,說永不再見時,這個孩子來了,等他們感情步入正軌,他又沒了。
他從小忍辱負重,吃苦耐勞,以為靠着隐忍和努力就能改變命運,可最終還是被命運玩弄于鼓掌之中。
有些事情終究是人無法掌控的。
慕白絕望地反反複複質問自己。
為何如此粗心,一點也沒發覺,日日在外無所顧忌地奔波。
倘若他那天不出門,這孩子就依然平平安安。
哪怕他渾然無知,直到肚子大起來才發覺,身敗名裂嫁不出去也罷。
他起碼能保住自己的親生骨肉,讓他平安降生。
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
他以後也許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人倒黴到了這個地步,為何還要蠅營狗茍地活着。
前二十年他活得如此努力,又換來了什麽呢?
都是徒勞無功。
他在床上安安靜靜地流眼淚,心中了無生意,漸漸竟覺得就這麽死了也好。
屋外傳來祝雲帆自言自語的聲音。
“今日放晴,花好像精神了些,日後應該會長得好罷。”
他仍不放棄,又去看那花了。
慕白仿佛死過去的心又沉沉地跳了一下。
他還有祝雲帆。
祝雲帆為了娶他,對父母瞞住此事,先給他掙得诰命。
他是知道和者流産的後果的,所以才那樣傷心地問,他們還會不會再有花。
他知道很可能不會再有了。
可他依然要娶。
東南王這一支,果然都特立獨行,愛出癡情種。
慕白眼中又湧出熱淚。
若他就這麽放棄自己,尋了短見,祝雲帆要怎麽辦呢?
他舍不得讓這個嬌縱任性的殿下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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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