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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金陵,吹來的風都夾着絲絲涼意。
城東一半的街巷都是朝廷三品以上大臣的住宅,再靠近皇宮的幾條巷子裏,便都是王公宗室,皆是平頭百姓少有踏足的地方。
鎮北王府一月前辦了喜事,如今門匾紅綢撤去,倒是不如之前熱鬧。
後宅的映雪園,紅燈籠還未撤下,幾片泛黃的葉子落在地上,偶爾一陣風吹來,掀起水面一片潋滟水色。
溫柳托腮坐在窗前,望着樹梢上那片晃晃悠悠落下來的葉子,輕眨一下眼,笑着放下書,起身提着裙擺往外走,阻攔了正要清掃的丫鬟,彎腰撿起剛才落下的那片。
比手掌還大的葉子躺在手心,溫柳輕輕拂去上面的碎屑,拿起來看了看,臉上笑容不減。
果然這片是今天落下來,最好看的一片。
院外去領這個月綢子的丫鬟正好回來,見溫柳對着一片葉子笑,不由嘆氣。
丫鬟上前,示意那邊丫鬟繼續打掃,低聲喚了一句:“少夫人,你又撿了葉子?不過這葉子放在書裏還真好看。”
“你也覺得好看是吧?我以為你嫌我無聊來着,以前便習慣撿了放在書裏,還能當書簽用。”溫柳回過頭,朝丫鬟一笑,見她手裏還拿着綢緞,已經見怪不怪,只是道:“平時也不常出門,怎麽又拿了來?”
“夫人說,快入秋,少夫人從北方來,怕是不習慣南方的濕冷,早些做衣裳,免得不習慣。”
聽得解釋,溫柳便不多問只點頭,囑咐她把東西拿去放着就歇着,院裏事情不多,不用圍着她轉。
交代清楚事情,溫柳拿着葉子回到房間。
翻開那本随着嫁妝一起帶來的書,垂眸盯着書裏整齊放着的葉子,一本不算厚的書看上去有些不堪重負。
那些撿來的葉子隔幾頁就放有一片,加上手裏這片,正好三十片。
一個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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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密的睫毛在合上書時,輕輕顫了下,指尖按壓着邊緣,仿佛在克制着心中委屈。
她很清楚,這門親事,并非她那夫君主動要的,只不過拗不過老王妃的央求,才答應了一樁早年定下,兩家都忘了的親事。
鎮北王府在京中,是人人競相高攀的高門,人丁稀少,老王爺和王妃膝下只有兩個兒子,是擇婿的好選擇。
可惜世襲爵位的小王爺早已婚配,還是當今聖上親自賜婚,娶了京中貴女,李将軍府上的長女。
夫妻和睦,成親半年就有了身孕。
世家貴女傷心了好一陣,便把目标轉到了鎮北王府的顧懷安身上。
顧懷安一表人才,又生得金貴,從小金銀堆砌、軟玉澆鑄,又有一身驚世之才,誰家閨中少女見了不得紅鸾心動。
誰知顧懷安同自家親大哥性子全然不同,從三歲開始就上房揭瓦,到了十五,瞞着全家去了陣前,沒死在刀槍下,竟還摘得了軍功,皇上一喜,封了個将軍。
只是尋常稱呼大家都習慣了小侯爺,倒是誰也沒改。
老王妃為了顧懷安不知愁白了多少頭發,偏偏這位祖宗太過纨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遇上閻王老爺怕是閻王殿都要被掀了。
那些世家貴女,從争相攀附到互相推讓,竟是二十有四,還未娶親。
老王妃着急,擔心再過些年,更難尋一門順眼的親事,媒人提親屢屢被拒,苦惱半月後,竟然想起了和溫家的這門親事。
當即和老王爺商議,隔日就差人給溫家送去婚書和信物,要把人娶進門來。
溫柳便是被娶進門的那個倒黴人,出嫁那天,識得的那些貴女等着看她的笑話,仿佛全金陵都盼着她被顧懷安扔出門這出好戲。
原本溫柳是不在乎的,畢竟嫁誰不是嫁,好歹嫁給顧懷安不是繼室和妾室。
可成親當日,她這位夫君,像是跟那些人說好了一樣,見将士來報,只來得及在她跟前說了一句“一月後我便回來”,便直接從喜堂上離開,留下她一人,成了金陵笑話。
溫柳低頭,笑了下,伸手撫平書頁被自己弄出的皺褶,深吸一口氣。
有什麽大不了,反正她不去外面也聽不到。
“少夫人,險些忘了,明日是溫府老夫人的生辰,送了帖子來。王妃說,正是齋月,她不便去掃興,少夫人若不想去的話,便差人送份禮過去。”
祖母的生辰?溫柳回過神,險些忘了這件事。
接過帖子看了眼,字跡應是府上管家寫的,匆匆掃過,随後便放在一邊,擡眼望着面前分來照顧自己已有一月的連枝。
連枝見她這副乖巧又溫柔的樣子,瞬間敗下陣來。
她家少夫人哪裏都好,就是脾氣太好這點不太好,真不知道從前是怎麽在溫家那群人手裏活過來的。
嗳,不對,她家少夫人才不是養在溫家的,分明是北方來的。
走到一邊拿了件披子給溫柳披上:“少夫人,你要不想去,明日就讓人帶份禮去,反正你也不欠人家什麽。他們那麽過分,連成親當日都沒讓叔伯兄長送你,真拿你當自家人,哪裏舍得把你往火坑裏推。”
“你說夫君是火坑?”
“哎呀呀,少夫人,我胡說的,我們家少爺,那可是天下獨一份的好,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聞言溫柳笑出聲,抓着連枝的手,明亮的眸子裏含着笑,眼波流轉:“去還是要去,他們不仁,我要是不義,外邊說道的還是我,何況我嫁入王府一月,也該回去。”
“要不等少爺回來,再陪你去?”
等顧懷安回來?
溫柳怔住,臉上閃過失落。
顧懷安連見都未見過她,又一月不回家,等他回來,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倒不如她自己去。
心裏想是一回事,可她還是有些不滿。
她并不指望顧懷安能接受這門親事,可真被顧懷安冷落下,又有些難過——她發誓,顧懷安回來,她也不要理他。
看向窗外,溫柳想起一個月前,還在溫家的事。
一個月前。
鎮北王府差人去提親,溫家從前是金陵府上,家中雖有人科考中舉、進士題名,卻沒有官運,至今只有一個七品主簿。
誰知時來運轉,溫家大老爺膝下嫡長女嫁入三王府,攀上宗室,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今時不同往日。
同鎮北王府這門親事,沒誰記得,等老夫人見到信物才想起來,是溫家老太爺生前同鎮北王一次酒後閑話,瞎說的。
家中适齡女子,只有長房嫡女溫明浣和二房的一對雙生姐妹,可這都是溫家老夫人的心頭肉,哪一個嫁給顧懷安,都舍不得。
更別說溫明浣已經打算和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定親。
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料到鎮北王府突然想起來這門親事,全家上下一片慌亂。
倒是那禮部尚書公子知道後,出了主意,說是當初沒有定下是誰,只要是溫家的姑娘都行。
全家一合計,盯上了溫柳,由老夫人出面游說,讓溫柳代替溫明浣嫁給顧懷安,言辭間百般吹捧鎮北王府的好。
還以為說服溫柳要費一番功夫,誰知溫柳答應得幹脆,連溫老夫人都頗為意外。溫家得知溫柳答應,面上誇她懂事顧全大局,私下笑話溫柳不知顧懷安的劣根,愛慕虛榮,一聽是鎮北王府就迫不及待要嫁過去。
待嫁那幾日,難免有幾句閑言俗語傳到溫柳耳中,溫柳也不在乎,直到出嫁那日,都表現得極為大方。
唯獨在上花轎前,拜別長輩時,溫柳一向溫和的眸子裏,才露出漠然,望着那群人面上虛僞的笑,溫柳垂下眼,遮住眼中冷冽。
她知道待在溫家,往後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指不定被當作攀附權貴的棋子挑選親事,做妻都是好的,若做了妾,才是真進了火坑。
如今有機會,倒不如趁早脫離這群人,就是火坑,那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至少不必為妾。
“少夫人?少夫人!”
溫柳回過神,捏了一下手中的娟扇,輕咳後道:“你陪我去好不好?有你在,誰也欺負不了我。”
連枝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是個急脾氣,在她面前卻被磨得一句狠話說不出來,每每只能自己跺腳解氣,那時候溫柳就會拿着吃的去讨她開心。
撇去使喚丫鬟們偶爾提起的流言,這一個月,反倒是她來了金陵後,最開心的日子。
“好了好了,一會兒讓張伯備禮,明天一早,我陪着少夫人一塊去溫府。”連枝想伸手捏捏溫柳白軟的臉,一想到身份又收了回來,只是氣惱瞪她,走到一邊去收拾。
掃過那本夾着落葉的書時,連枝輕嘆了一聲,看一眼溫柳伏在桌上,望向窗外的瘦削背影,又搖搖頭才收拾起來。
聽見那聲嘆息,溫柳失笑。
入夜後,溫柳看了會兒書便吹燈歇下,塞滿葉子的書就放在床頭的梨木小桌上,用白玉鎮紙好好的壓着。
夜半風吹進來,溫柳伸手拽了一下被子,往裏縮了縮,誰知被子像是被人壓住一樣,拽了兩下拽不動,不耐地嘟哝兩聲。
翻了個身,半張臉埋進松軟的枕頭裏,嗅着輕淡的香味,溫柳微蹙的眉頭舒展。
“睡得真沉。”
聲音很輕的一句話,輕易被窗外吹來的夜風打散。
聽見聲音,溫柳有些遲鈍的睜眼,并未見到床邊有人,眨了兩下眼,困意還在,又沉沉睡去,鼻尖萦繞着的香味更濃。
唔,枕頭上的香味怎麽比之前要濃。
一覺到天明,溫柳醒來時,連枝已經端水進來,見她醒了,便把備好的衣服拿到床邊,轉身在梳妝臺前,對着首飾匣評頭論足。
“少夫人你看這個怎麽樣?之前王妃送來的,是城裏最有名的工匠打的,戴上金光閃閃,也讓那群人看看少夫人在王府過得好不好,免得溫家的人狗眼看人低。”
“好啊,你挑的就行。”溫柳笑着答應,還提了一點意見:“打扮得好看些,這樣才像是去耀武揚威的是不是?”
“哼,又變着法的說我不是,我看少夫人你就是太看得開。”連枝看着首飾盒裏的幾套首飾,挑來挑去,都不怎麽滿意。
溫柳見她那樣,笑了下,打算起身穿衣。
手才剛觸到床沿,一下停住動作,溫柳擡起手,翻過手心,眸中驚訝一閃而過,怔怔看着那幾根暗色的絲線。
她的衣服裏,并沒有這種料子,連枝應該也沒有。
“連枝……”溫柳擡頭,仿佛想到了什麽,夾雜着一些她都不知道從哪來的期待問:“昨夜有人來過嗎?”
連枝一聽,以為屋裏進了賊,放下手裏的東西,幾步走到溫柳面前,左右檢查,長舒一口氣。
這才開口:“少夫人,怎麽了?昨晚沒聽見動靜,難道有賊進來了?那豈不是——”
“你看這個,好像是衣服被勾起的絲。”溫柳壓下失落,故作打趣道:“你看你,衣服又壞了,還好只勾了幾根。”
連枝一看,想自己是誤會了,忍不住笑了笑,拉着溫柳起來伺候她穿衣。
她的衣服被勾起絲不要緊,今天溫柳驚豔全場,殺殺溫家的威風才是正事。
放眼金陵城,誰有溫家那麽嚣張,不知從哪裏來的底氣,竟敢瞧不上鎮北王府。
怔怔穿好衣服,坐在鏡前,溫柳望着鏡子裏映出的臉,垂眸時,眼裏失望壓都壓不住,從心口漫到嘴邊,連舌尖都是苦的。
原來,昨晚那一聲低語,只是夢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求收QUQ
希望大家喜歡!保甜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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