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銀河

周敘言看着她。

她面色平靜, 眼睛依舊赤紅，眼底血絲仿佛抽走她所有情緒。她看着他，眼尾挂着點點水汽。

哭了......

周敘言心被揪了一下。

在他印象裏, 舒悅是個很堅強的人, 唯一一次是得知寧慧出事，她害怕失去寧慧，所以, 也是在害怕失去他嗎？

周敘言心口泛起酸楚，過去半蹲在她面前, 放柔聲音, “我騙了你，我做得不對，但舒悅—”

“我不想繼續了。”舒悅打斷他的話, “周敘言, 記得我曾經問過你, 你會陪我多久, 你當時說只要我想。”

舒悅扯了扯唇，“現在我不想了。”

她望進他的眼，從眼裏找到自己的倒影，他的眼睛很漂亮，燈光落進眼裏, 好似揉碎了星辰, 而自己只是萬千星辰的一顆, 因為躁郁症曾短暫被他看到, 但其實, 她與其他人一樣, 或者更可笑。

周敘言眼底有細微變化, 不知是為她這句話，還是為她心死如灰的态度，但如今都無所謂了，舒悅不想再去猜。

“明天我會搬走，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現在也可以走。”舒悅說，“我欠你的，這房子就當做還債吧，從今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她指的是那二十萬。

但二十萬只夠買這房子的衛生間，她這是決了心要跟他一刀兩斷，再不牽連。

周敘言看着她，只是看着她，陡生出一種巨大的無力，他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麽，怎麽解釋都無濟于事，他騙她是事實。

她生氣，怨，是應該的。

周敘言長長吐口氣，“你不欠我什麽，是我對不起你，該走的也是我。”

Advertisement

舒悅沒說話，周敘言沉默着将屋內的碎片清理幹淨，出去，帶上門。

門關上的那一霎，舒悅猶如脫力。

這場争吵看似她贏了，但實則輸得徹底，畢竟，跟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發脾氣，除了換來冷眼之外，再無其他。

貼切一點，他們根本沒有争吵。

周敘言連吵架都懶得跟她吵，如同看心理病人，容納病人所有的抱怨，不滿，接受病人的負面情緒，再溫聲告訴她“沒關系，都會過去的。”

你以為是糖，是拯救，卻不知是一張用謊言編制的網，任她在網裏做困獸猶鬥。

地面有碎片在反光，是桌角處被遺漏的玻璃，在光照過去時使出渾身解數吸引人注意，但碎片的光如何跟熾白燈光相比。

眼眶發燙，有什麽東西奪眶而出，舒悅用手背胡亂抹去。

她不喜歡哭。

小時候她哭，寧慧會跟着哭，然後一聲聲說着“對不起”，然後是外公外婆，每個人臉上都很難過，愧疚，還有凝重。

後來她被班裏的同學欺負哭，沒有人幫她，只會有無數人圍着，然後像觀看什麽稀有動物，最後再說一句她小心眼。

眼淚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尤其是面對不愛你的人。

她曾以為周敘言是不一樣的。

他會心疼她的眼淚，會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不用逞強，就算是不行也沒關系，會任由她的淚水打濕他襯衫，然後一點點溫柔的拭去眼角水珠。

他那樣好，她也想變得好一點，想要盡可能多的留住他。

就算舒立誠不認她，就算寧慧會時不時忘記她也沒關系，他會在她身邊。

可終究，他們都一樣。

都是騙子。

門外有腳步停留，舒悅整個人驟然進入戒備狀态，把還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忍回去。

周敘言站在門外，她在門內，隔着一扇門卻像隔了一條銀河。

周敘言沒進來，只是敲了敲門，“鑰匙放在桌上了，好好照顧自己。”

他聲音一貫溫柔，像春日拂過臉頰的風。

舒悅沒應。

周敘言頓了頓，“對不起。”

舒悅依舊沒發出聲音，門外的人站了會兒轉身離開，門開關門的聲音很清晰，之後，安靜得可怕。

舒悅又坐了會兒，才起身出去。

殘骸碎片已經被打掃幹淨，所有東西陳設都放回原位，垃圾桶都是空的，他帶走了。

看吧，這個人就是這般。

即使這樣做事還是如此細心，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舒悅環望四周，每個角落都好似留着回憶。

昨晚他還在給她做飯，在廚房接吻，轉眼就已剩她一人。

推開客房的門，周敘言的東西都被搬走，床單也被換下，估計是和垃圾一起帶走了。他來時帶的東西就少，走的時候只多了兩本書。

浴室櫃子上兩個杯子緊挨，依舊是紅藍兩色，藍色裏面已經空掉，她的電動牙刷已經從插座上取下，放在一旁。

舒悅拿起那只杯子，想到自己因為他要搬過來，而在商場瘋狂購物的樣子。手指捏着杯身，用力砸向地面。

這一晚舒悅睡得并不安穩，反反複複的做夢。

夢到當初周敘言對她伸手，下一秒就猛地推她一把，她跌落懸崖，看他岸上笑着。

舒悅被驚醒，摸到手機看時間。

才剛過三點。

她睡眠不算好，但這些年已經很少有被驚醒的時候，洗了把冷水臉，也不打算睡了，打開電腦查看郵件。

周末，舒悅喊了家政過來進行大掃除，從微信裏将錢轉給周敘言。

周敘言沒收，到期後自動退回。

舒悅又轉了一次，并且附帶一句話：收了吧，收了之後我們兩清。

等了兩分鐘，周敘言确認收款，沒有任何猶豫的，她将周敘言從好友裏删除，連帶着號碼一起删除。

就當這個號碼，她從未打通過。

周敘言本還在給她發消息，發送出去的那一刻對話框冒出紅色感嘆號。

【對方開啓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對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請求。】

周敘言捏了捏眉心，拇指懸空在屏幕，想按下那個藍色的“發送好友驗證”，但想了想又作罷，将手機摁滅，從茶幾果盤裏拿了顆糖拆開。

舌尖品出味道，周敘言眼眸微動。

薄荷味的。

舒悅最喜歡的味道。

眼前又浮現舒悅紅着眼一遍遍問他的模樣，她其實都知道答案，卻還抱有一絲僥幸的親口問他。

只要他說一句不是，她就會相信。

她一直這樣，無條件又盲目的相信他。

而自己，辜負了她的信任。

擱在茶幾的手機亮起，周敘言眼底閃過一絲微光，看清後又熄滅。

【賀星越：晚上出來喝酒。】

【賀星越：老陸約的。】

陸寧然雖然開酒吧，但很少約人喝酒。

周敘言應聲，起身出門。

酒吧一如既往的熱鬧，一樓燈紅酒綠，人聲鼎沸，吧臺做了一排的人，或在聊天，或在跟陌生人搭讪。

周敘言想起賀星越拍的那張照片。

舒悅單手撐臉，紅裙如火，眼簾微垂，慵懶恹倦的品酒，周圍的喧嚣吵鬧都與她無關。

周敘言經過吧臺的腳步頓了頓，但也只是一瞬，邁步上二樓。

二樓包廂都有人長期定下，陸寧然自己也留有一個包廂，偶爾用來談事或者幾人之間聚會，今天則在另一間。

推門進去，陸寧然和賀星越一個抽煙一個喝酒，紅酒空了大半，旁邊還有幾瓶啤酒。

周敘言蹙眉，到另一側單人沙發落座。

“怎麽回事？”

陸寧然不是酗酒之人。

賀星越對他使了個眼色，小聲，“把大小姐趕走了。”

大小姐就是阮慕晴。

陸寧然沒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抽煙，光影斑駁間，他輪廓若隐若現，帶着頹廢懶散。

賀星越跟他比劃唇語，言下之意就是給他分析一下，周敘言給自己倒了杯溫水，聲音清冽，“道個歉。”

賀星越附和：“我也是這麽說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句對不起而已，又不會掉塊肉。”

陸寧然不答，看了眼周敘言，問，“你一個人來的？”

“嗯。”

陸寧然：“舒悅呢？”

周敘言眼睑微動，賀星越先開了口，“我說你怎麽非要叫老周來，原來是想讓舒悅把大小姐帶來。”

陸寧然涼涼瞥了賀星越一眼，将杯裏的酒喝完，又倒了半杯。

說歸說，兩邊都是自己朋友，賀星越還是秉着争取讓兩人和好的出發點，給阮慕晴打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

“喂。”

大小姐那邊很吵鬧，背景音樂震耳欲聾，還有DJ在喊麥。

明顯也在酒吧，只不過在別的酒吧。

賀星越看了眼陸寧然，後者目光落在他手機上，眼神冰冷，仿佛要透過手機把那個喊麥的DJ頭給擰下來。

“幹什麽？說話。”

大小姐耐心不好，賀星越正要開口，又聽見阮慕晴在跟人說話，“悅悅，這裏。”

空氣安靜幾秒，賀星越又去看周敘言，相較陸寧然，周敘言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淺淺喝着白水，像根本沒聽到電話裏的聲音。

賀星越摸了摸脖子，有些琢磨不透，但既然舒悅在就更簡單了。

“我們在這邊喝酒，周敘言也在，你和舒悅過來一起玩呗。”

電話那段，阮慕晴詢問舒悅的意見。

那邊很嘈雜，但因為手機離得近，舒悅的聲音還是清楚傳到他們耳朵。

她說：“不用了。”

賀星越還想說服，舒悅又道：“我和周教授已經沒有關系。”

作者有話說：

喉嚨又開始吞刀片，頭痛，感覺要二進羊村。太難受了，今天比較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