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周敘言的确沒喝酒。

幾個小時前, 他應約到酒吧,剛進門就被賀星越好奇的打量。

“臉色不太好,有心事。”賀星越下結論, “你上次找的答案還沒找到?”

除此之外, 他想不到其他讓周敘言煩惱的事。

周敘言關上門,“嗯。”

賀星越更感興趣了,“什麽答案你找了這麽久都沒找到, 說出來聽聽,我說不準能幫幫忙。”

周敘言沒說話, 只是脫下大衣在沙發上坐下, 給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溫的,為此賀星越吐槽過好幾次,別人來酒吧是喝酒, 只有他來酒吧喝開水, 都懷疑他是不是來蹭網的。

賀星越知道他性子, 也不急, 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着。

一杯溫水下肚,周敘言手指虛扣玻璃杯,腦海一遍一遍回顧舒悅說的每句話,每個字, 每個表情, 試圖從裏面找出規律, 找出答案, 但都無果。

“看不懂舒悅的情緒。”

賀星越一口紅酒險些嗆到自己, “什......什麽?”

周敘言看着空掉的杯子, “預判不了她的心理和反應。”

賀星越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不是為周敘言提及舒悅, 而是為周敘言居然預判不了別人的心理,好友多年,周敘言對行為心理的研究比肩程教授,曾有一段時間賀星越在周敘言面前很有壓力,他仿佛能一眼看穿你的所有想法。

“怎麽回事?你說詳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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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敘言很需要一個答案,但此時不好打擾程教授。将這幾次跟舒悅碰面說的話簡短說了遍。

他有很多問題。

為什麽得知被欺騙那天,舒悅發洩時忽然安靜下來,為什麽後面的每次,他都以為舒悅會将情緒發洩,但她都極其冷靜,冷靜到好像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賀星越聽完,問他,“你真的喜歡舒悅?”

“嗯。”

不喜歡,又怎麽會在一起。

“具體的,你喜歡她哪一點?”

周敘言:“不清楚,說不明白。”

“其實那問題已經顯而易見了。”

周敘言眼睫微顫,求知的看向賀星越。後者搖晃酒杯,一臉高深莫測和看破一切。

“你不是預判不了她的心理,你是害怕,害怕預判之後被她發現,你知道再次被發現的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不敢冒險。”賀星越說,“舒悅生氣的根本原因,就是你騙她,你根據她的行為和情緒做出的回應,她以為是靠近,結果發現都是謊言,被愚弄在鼓掌之中的滋味,換誰都要生氣。”

“歸根究底,所有問題核心就是你不喜歡她,或者說,她不敢相信你的喜歡有幾分真假。”

周敘言握杯子的手收緊,“還有呢?”

“還有就是,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跟她在一起,跟她坦白一切,如果沒有,那就別再去找她。”

雖然周敘言是自己兄弟,但站在一個旁觀者角度,舒悅明顯屬于被不公平對待的一方。

“她不信任你,你信不信她?”賀星越說。

周敘言喉嚨如被一雙手扼住,半晌說不出話。

他的問題得到了答案,但有了答案後并沒有半點輕松,反而像被一塊巨石壓住,壓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這些問題,他從沒想過。

他只是自我而片面的覺得,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用錯了方法,舒悅生氣是應該的,但等她氣消了,他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可以冰釋前嫌,所以,當接二連三面對舒悅冷漠疏離的态度時,他變得困惑,也變得無力。

周敘言心尖好似被巨石碾壓,透過水杯的玻璃看自己的臉,從未有一刻,他覺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好一會兒。

周敘言才仿佛恢複語言能力,“我明白了。”

包廂光影斑駁,他沉默的坐在沙發一角,後來賀星越去對面買煙,他結完賬出來,便看見停在門口的紅色轎跑,和迎面走來的人。

舒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如浮雲過眼,随意無謂,周敘言心頭一痛,幾乎是本能的,握住她的手。

舒悅擡眼,語氣淡淡,“放開。”

她眼裏有不耐,周敘言幾乎是在話落的瞬間松開,“舒悅,我有話跟你說。”

“我不想聽。”

舒悅拉開駕駛座的門,彎腰坐進車裏,關門,落鎖,動作一氣呵成,根本不給周敘言半點說話的機會。

發動機在空曠的街道有些刺耳,舒悅踩下油門,從周敘言面前離開,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周敘言站在原地,看着被尾氣吹起的樹葉,樹葉在空中兜兜轉轉落地,而他卻怎麽都找不到着落點。

.......

舒悅帶着阮慕晴回家。

停好車,開門扶阮慕晴下來,大小姐猝不及防被冷得打了個寒顫,腳下踉跄兩下,險些摔倒。

阮慕晴靠在舒悅身上,扭過頭找着什麽,“周敘言呢?我剛剛不是看見他了?”

舒悅扶着她往電梯走,“你看錯了。”

“是嗎?”

阮慕晴将信将疑,到底喝了酒,也沒過多糾結這個事,又将話題引到罪魁禍首身上。

“陸寧然就是個狗東西!!!狗看了他都得自行慚愧!!”

舒悅不是第一次聽阮慕晴罵陸寧然了,但還是第一次見阮慕晴因此買醉,順着問道:“他做什麽了?”

“他又要管我,又不喜歡我。”

後面一句阮慕晴聲音低下去,滿滿的落寞。

這句話像打開一個開關,阮慕晴從之前的罵罵咧咧變得沉默,舒悅眼眸微斂,想說的話又收回來。

阮慕晴除了罵陸寧然之外別無其他,舒悅将她扶到卧室床上躺下,剛将暖氣打開,門鈴聲音傳來。

舒悅到門口,透過門口的監視器看見是外賣員。

“我沒點外賣。”她說。

“是一位周先生點的,讓我幫忙送過來,點的醒酒湯。”

舒悅開門,從外賣員手裏接過袋子,正要關門,外賣員又從衣服外兜裏摸出一個小方盒子。

“這個是周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

四四方方的盒子,上面寫着一串英文,是周敘言常帶在身上的糖。

舒悅沒接,“這個扔了吧,如果他問起麻煩轉告他,我不喜歡吃糖,還有這個醒酒湯,你們把錢退給他,我雙倍支付。”

“啊?”

外賣員懵了。

舒悅折身回屋拿手機,聯系商家商議退錢的事情,然後将商品的雙倍價格和配送費轉給商家和騎手。

騎手一臉懵的離開,看看關上的門又看看小方盒子。

“有點任性在身上的。”

.......

周敘言洗完澡出來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回撥過去,對方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擦拭頭發的動作停住。

聽完商家轉述的話,周敘言問:“她還說什麽了?”

騎手将不喜歡吃糖的話轉達給他。

商品已經送出,并且已經收貨,無法通過平臺退款,只能私下轉錢,商家打電話一來是告知他這個事,二就是想要通過微信将錢還給他。

周敘言聲音低低沉沉,“不用了。”

商家和騎手看着挂斷的電話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敘言拎開椅子坐下,也不管還在滴水的頭發,拇指摩挲水晶球缺掉的那塊。

他明明撿起了所有的碎片,但拼湊時就是差一塊,就像他和舒悅之間的缺口,怎麽都補不上。

翻開桌上的書,那份檔案還安靜的躺在書頁之中,展開,原本的治療進程被劃掉。周敘言将檔案重新展開,壓平,從櫃子裏拿出另外一份放在一遍。

兩份檔案并排,一份空格都填滿了,一份空了一大半。

另一份的患者姓名寫着:周敘言。

最早的時間是十年前。

水火不容的兩個小人又出現了,一個頭上頂着光環,一個身後長着翅膀。兩個都是他,用着和他一樣的聲音,在耳邊各抒己見,争吵。

“她會跟別人在一起!你可以忍受她和鐘連哲在一起嗎?以後手牽手在你面前經過,笑着跟你介紹她的男朋友。”

如魔音灌耳。

周敘言泰山崩于前的面不改色割裂,手捏着桌角,想将耳邊的聲音驅趕,但越是驅趕那道聲音反而越大,漸漸的變化為很多個分身,将他圍在其中。

思緒不受控制的随着那些話開始幻想,想着某一天舒悅來找鐘連哲,挽着鐘連哲的胳膊,笑臉盈盈的跟他介紹—

“這是我的男朋友,鐘連哲。”

不可以。

不可以!

周敘言手背青筋凸起,眼角因為情緒上湧發紅,太陽穴凸凸地跳,他生出一股沖動,一股想要把舒悅禁锢起來,永遠與世隔絕的沖動。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周敘言猛地起身,快步走進浴室,用冷水洗了幾次臉才終于平靜下來。

鏡子的白霧散去一般,此時的他有些狼狽,臉上頭上都是水,睡衣領口也濕了大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在輕微顫抖。

周敘言重重吐了口氣,又洗了一把冷水臉,耳邊的聲音徹底消散,扯過毛巾擦拭臉上的水漬。

這個夜晚格外的長,天邊剛泛魚肚白時周敘言已經晨跑結束。

洗漱完畢周敘言便出門,下樓時遇見上次的英語老師,電梯裏,英語老師笑着打招呼,“周末這麽早出門嗎?”

周敘言面色淡淡:“嗯。”

英語老師悄悄整理着自己的着裝,“周教授吃過早飯了嗎?”

“吃過了。”

英語老師下面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到達一樓,周敘言讓她先行,依舊溫潤紳士,但又無情到極致。

英語老師看着他的背影,滿滿的挫敗感。

周敘言是要去找舒悅,他知道今天周末如果沒有很重要的事舒悅不會出門。

盛景大學到舒悅小區這條路,他來往過很多次,沿路熟悉的街道倒退,都讓他想起搬家那天,舒悅開着車,肉眼可見的開心。

她一路給他說着小區的結構,到物業給他錄入人臉指紋時,有人說一句“你們好般配”,她都應承下,然後愉悅的看他。

為了配合她,他也笑笑。

她想要他這個反應,能讓她更加高興,他便給了。當得知一切都是謊言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懷疑過那個笑容的真假。

周敘言心髒猛抽,拆了顆糖放進嘴裏,試圖緩解心裏的難受。

當有了答案後,再回想那些他看似無足輕重的事,都像一根根尖銳的針紮入皮膚,他不敢想當時的舒悅有多難過,不敢想質問他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和期盼。

周敘言咽下喉嚨湧出的苦澀,将車停到小區路邊。

物業并未删除他的信息,他很輕松的就進到小區,樓棟,他并未第一時間就上去,而是在樓下給舒悅打電話,用他新辦的那張卡。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喂,哪位?”

周敘言滾了滾喉結,“是我,我在你家樓下—”

話沒說完,那邊便挂斷,等周敘言再打過去時,不出意外的又被拉黑。

周敘言捏了捏眼角,驗證鐵門人臉信息。

“認證通過,請進。”

鐵門打開,周敘言乘坐電梯上樓,看着門上自己的身影,他緩緩舒口氣,腦海演練着等會見到舒悅要說的話。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要将自己的所有全都告訴舒悅,他不指望舒悅會就這樣原諒自己,只想要彌補,彌補他曾犯的錯。

電梯門打開,周敘言到舒悅家房門前,擡手按門鈴。

他知道舒悅裏面看得到,也聽得到,他已經做好舒悅不想見他的準備,隔着門說也可以。

屋裏沒動靜,他又擡手按了兩下。這次屋內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到玄關停住。周敘言往後退了兩步,在攝像頭能完全看見的位置。

屋裏的人到玄關便沒再有動靜,周敘言正要開口,裏面忽地傳來開鎖的聲音。

下一秒,房門便從裏面打開。

周敘言眼裏閃過意外和亮光,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了握,但在看清開門的人時又頓住。

陳雯沒想到是他,“周教授,有什麽事嗎?”

周敘言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我來找舒悅,她在忙嗎?”

陳雯:“舒總不在,已經搬走了。”

作者有話說:

周敘言:老婆,沒有你我可怎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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