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空氣都好似停滞。
周敘言深深看着她, “我不止患有雙向情感障礙,還有PTSD,你見過的。我怕黑夜, 怕不見五指的空間, 我怕我睜開眼,就會看見我母親的臉。”
說到後面他聲音壓低,像在逃避, 更像攤開秘密後的膽怯。
他不敢去看舒悅的眼,怕從裏面看到他最怕的情緒, 周敘言垂眼, 像孤注一擲,“我父母關系不好,從我記事起他們都在争吵,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 我母親漸漸變了性格, 她會一遍遍質問我。”他頓了頓, 喉嚨仿若吞了刀子,“說我沒用,是累贅。”
那些被刻意掩藏,放在心底最角落的往事重新翻開,如起了一層厚重的白灰, 抖一抖, 白灰灌入鼻腔眼睛, 睜不開眼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這些年, 周敘言一直抗拒也不願去回想當年的事, 不願去回想當年是怎麽眼睜睜看着母親變成重度抑郁症, 最後跳樓自殺, 可秘密藏得再好,也終有見天日那天,而現在,就是将泥土挖開時。
“在某一天晚上,我熟睡的時候被母親叫醒,她拖着我去陽臺看掉下樓已經沒了氣息的父親,她把父親推了下去,拽着我想要同歸于盡,我驚恐的大叫,哭着求她,但她好像已經不認得我,把我推上陽臺,幸好我的聲音引來鄰居,鄰居救下了我,我站在陽臺下,看着她落下去,跟我父親躺在一起。”
周敘言繼續說,“警察來帶走了屍體,詢問我關于當天和以前的情況,他們見我被吓得話都說不完整只得作罷,後來我被送到福利院,我的性格脾氣逐漸變得狂喜狂怒,會想要摧毀面前的一切東西,會想要自殺,後來我才知道,這種症狀,叫做雙相情感障礙,醫生說幸虧發現得早,有很大幾率能治好。”
“我原來對心理學并不敢興趣,但我忘不了母親是怎麽在眼前自殺的,如果我早一點發現她的不對勁,帶她去看醫生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後來我專心研究心理學,想要以我的所學所聞,阻止相同悲劇。”
所以他選擇了教書育人,只有這樣,才能讓更多人知道心理健康的重要性和應對方法。
“遇見你那天,正是我躁郁症最嚴重的時候。”
躁郁症的治療并非一朝一夕,他抗拒配合醫生,抗拒藥物,只是一遍遍做着噩夢,夢到母親生前蒼白着臉,歇斯底裏質問他“為什麽你不站在我這邊?!”,夢見母親仿若用看仇人的眼神,罵他是“廢物。”
“我就不該生你,你和你爸都是廢物,是累贅!你們不配活在世上!”
這句話,成為他這些年的夢魇。
“我家原來就住在那條巷子。”周敘言臉色發白,“那天,我不是湊巧路邊,我想自殺,用我父母同樣的方式。”
舒悅的平靜在這句話裏徹底破碎,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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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敘言斂着眼,繼續說着,“那天看着你在我的安撫下慢慢放松,我發現,自己還有點用,也是那一刻,我不想死了。”
“我手機在打架時候已經摔碎,等我找了教授回來時,你已經不在警察局,後來出國,那張卡也一直沒去補辦。”他扯了扯唇,有些自嘲地笑,“因為我猜想,你可能也不會聯系我。”
他不敢抱期待,怕期待落空,所以選擇逃避,直到上次在徐家見到她。
“其實,那天我在門口就認出你了。”
她下車的時候,他就在另一側接電話,賀星越醫院有事來不了,讓他代問徐老爺子好,周敘言淡淡應着,餘光随意一瞥便看見下車的舒悅。
其實那晚他也沒看清她的臉,但大腦有一種很神奇的自動識別,能通過一個背影,一個動作甚至是部位認出人。認出舒悅時他也略微吃驚,但卻又在意料之中,他挂斷電話,像個尾随着在她身後進入大廳,看着她穿過人群,站在徐老爺子面前游刃有餘的閑聊。
他并未打算跟舒悅碰面,但徐家的人已經看見他,無奈他只得上前,距離舒悅越來越近,他整個人也越發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就是緊張。
“當時我不是裝作忘記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直到你追出來,我才終于找到合理的話題。我知道你要提及當年的事,我有些慌亂,不知該如何跟你解釋,那個時候,也沒做好跟你全盤托出的打算。”周敘言一點點将以前那些她不解的事解釋,“後來你來盛景,在上課時我發現你的情緒起伏,後來又在咖啡館,我故意試探下,你的反應更加印證了我的想法,但我不清楚具體的原因是什麽,為了找清楚這個原因,我裝作不經意的刻意跟你接近,觀察力的行為,确定了你是雙相情感障礙,我當時的第一念頭,是治療你,我不想讓我母親和我的經歷在發生在你身上。”
“我記下你每次情緒巨大波動的時候,從中找到規律,最明顯的一次是你看見我和張黎在一起時候,你追問我時,我腦海閃過原來我母親質問我的畫面,我知道自己的病并沒有徹底痊愈,只是這些年強制性的學會冷靜,我也怕,這樣的我會影響你。”
舒悅心猛地抽了一下,“所以你拒絕我?”
周敘言點頭,“但後來,我屈服于內心的渴望。”
他喜歡舒悅,想跟她在一起,也想将她治好,将自己治好。
“可我也怕,怕被你發現我的秘密,發現真實的我跟你看見聽到的不同,更怕—”他聲音低下去幾分,“你因此遠離我。”
舒悅眼尾下壓,“周敘言,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不是。”周敘言立即否認,“只是我不敢賭,是我心理的自私卑微作祟。”
舒悅望進那雙眼,以往平靜無波的眼此時揉着很多情緒,忐忑,難堪,還有期盼,手試探的碰了碰她袖口,像個惹了家長生氣的小孩,躊躇不定來回煎熬。
“既然你之前都選擇不說,現在怎麽又說了?”舒悅問。
“我不想失去你,我想挽回。”
舒悅眼眸微動,追問,“挽回什麽?”
“挽回你,挽回我們的感情。”
“舒悅。”周敘言上前半步,“我是喜歡你的,真心喜歡。”
舒悅心下一陣晃蕩。
聽了周敘言的坦白,她心裏只有憤怒和心疼,對他父母的憤怒,對他經歷的心疼。她曾聽人說過,百分之八十學心理的人都得過心理疾病,因為自己經歷過,想幫助別人,周敘言便是如此。
她想到寧慧如何被一步步逼成現在這樣,寧慧第一次問她“你是誰”時的那種無助和崩潰至今她都歷歷在目,她一遍遍給寧慧作着自我介紹,一遍遍說過去的事,企圖喚起她的記憶,但都徒勞無功。
唯一的親人不記得自己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情緒一點點崩塌,她以為是正常的情緒反應,從未往心理疾病方面思考,她并不覺得有病,可周敘言的一頁檔案,摧毀她所有認知。
以為是心意相通執子之手的戀人驟然變成醫生和患者,她像個裝在玻璃瓶裏的實驗品,每天自以為的改變和突破在他眼裏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反應,她隔着玻璃望他,他附身看她。
他的坦白,她該高興,可她忘不掉也無法忘記,那天在門外聽到的話。
舒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情緒已經恢複如常,“周敘言,我很感謝你願意将你的故事告訴我,我理解你,我不怪你了。”
周敘言沒懂:“什麽意思?”
“我原諒你了。”
周敘言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所做的一切沒有錯,不管是心理學教授還是男朋友的身份下,你都做得很好,你沒辜負你的初衷,也确實做到了,我現在的情緒的确比以前穩定,已經很久沒有發過火,砸過東西打過人。”她聲音淡淡,“可能痊愈還要一段時間吧,但已經比原來好很多。”
“舒悅—”
舒悅打斷他:“作為男朋友,你對我有求必應,事無巨細,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時候,而當年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你救了我又幫了我,于情于理我都應該謝謝你,希望你不要嫌棄這份遲到的感謝。”
舒悅張開雙臂,很輕很客套的擁抱他,周敘言剛要擡手她就已經松開,退回到剛剛的位置。
“周敘言,你不欠我什麽了。”
舒悅雲淡風輕和釋然的态度将周敘言刺傷,他慌亂的想要去拉她,剛要碰到又不敢再逾越半點。
“我欠的,我欠你很多。”他無比恐慌。
舒悅搖搖頭,淺淺笑着,“是我欠你,可好像我沒有什麽能回報你的。”
這一刻,周敘言承認自己的陰暗,“有,你知道我要什麽。”
他要她。
舒悅怔愣一下,笑道:“抱歉,我給不起。”
周敘言還想再說什麽,舒悅接着開口,“記得你跟我說過,心理疾病沒想象的那麽可怕,只用将它當作一場感冒。”
舒悅擡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眉骨深深,氣質冷然,天生的清冷溫雅。
周敘言是開在懸崖的高嶺之花,只是她現在不想再冒險去妄圖采摘。
舒悅将淩亂的頭發勾至耳後,聲音低而幽遠,似遠處山谷吹來的一陣寒風,“現在,我感冒已經好了。”
作者有話說:
周教授好可憐,繼續加油吧。
寶子們新年快樂,本章二十四小時留言掉落紅包,祝大家新年萬事如意,兔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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