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時日(三)

微光灑進眼底的時候,道姑娘望着頂部的鐵窗,已經很久沒有閉眼,鐵窗被打開,妖精壓着眉梢看了她一眼。

道姑娘笑了笑,想以一幅比較好的姿态來安撫妖精眸底的愁意,可僅僅那麽一瞬,妖精又被帶走了。

道姑娘頹然,失去精神氣地躺在圓形的籠子裏,仰望着一路緩慢轉動的頂部鐵窗,想着下一次見到妖精,會是什麽時候。

妖精撲向怪物的時候,道姑娘選擇了相信她,于是閉上了眼,意識清醒時,人已經在了這個莫名其妙鐵籠裏。

如同驢老爺脖子上的金鉔,道姑娘身處了最中心的一環,而軌道,是外環,整個空間,則是金鉔的外形,是為圓。

鴦鳥的車架進入,是一點巧之又巧的力,一切因它在軌道上承重受力,帶動軌道的平衡受壓,從而也帶動了圓形外殼的滾動。

她們在車架上完全感受不到平衡的失措,是因外殼滾動之時,下垂的平衡重心會帶動軌道機關軸處的滑動,這樣一來,如同金鉔內部所燃的香,不論金砸外部如何滾動跌宕,內部都能始終保持平衡,不會傾灑出一縷一塵來。

現在的道姑娘,放佛是被燃燒的香,困在整個空間的中心,不知時日,不知所感,連妖精的到來,都是數着呼吸,一呼一吸地在心上算着。

她傷的厲害,數着數着,往往會斷了意識,能夠清醒的時候,就一定不會閉上眼,清醒後,見到妖精也不過兩次。

一次是剛才,一次,是多久…以前?

道姑娘有些想不清楚,在這樣的空間裏活着,沒有什麽光,也沒有人,許久不說話,她都覺得自己快說不了話了。

怪物每隔一陣子會跳起來,跳起來想要咬她,她已經麻木的不想反應,反正這東西咬不到她。

黑暗适應久了,才發覺那怪物的身形很大,卻超不過軌道的範圍。

随着外形的滾動,它像是沉在底處的一灘水,晃來晃去的,始終與道姑娘的牢籠保持着永恒不變的距離。不過它好像很不喜歡道姑娘,每次跌回去灘成水,總會慢慢地聚斂起沒有骨頭的身體,拼力一搏地跳高起來,想要咬上道姑娘。

好在制造此物的人把什麽都算計到了,力道,距離,着力點,以及風向,都計算的精精準準。

一切,都好似那人手中的一個金鉔,他點着自己喜歡的香,指尖撥來蕩去,也許笑得溫顧,也許面無表情,也許,心下正醞釀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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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娘很安全,這是金鉔主人給子折夏的保證。

“夏,你看爹爹對你多好,把害你騙你的那個人給鎖起來了,你再也不會受那些苦了。”僵硬的聲音沒有平仄的語調,冷戳戳地響來。

“我有過異性之世的父王,也有過同性之世的母親,還有過許多世間裏的爹爹,唯獨你,韓憑,你想作為我的爹爹,來喚我一聲夏,是覺得你已經沒了臉,索性也就什麽都不顧忌了?”

子折夏冷然倚在椅子裏,斜抵着下颚歪頭看着眼前的怪東西,哦,不對,是韓憑。

她坐在一輛奇怪的車上,那車一人寬,一人許長,呈凹字形,子折夏坐在車尾,倚在扶手上,一幅倦然而冷的漠然。

她不是不急,道姑娘被鎖在時日的中心,吞時的怪物時時觊觎着道姑娘,她怎能不急?可她不能急,尤其是面對了眼前的韓憑,她覺得這個瘋子,什麽都能做得出來。

“你在惹我不開心麽?”

韓憑僵硬的字節像是拼湊出來的,帶着固定的節奏,一字一句刮着人的耳際。

“你還能有心?”

子折夏冷諷,車架在行走,同樣是行走在軌道上,卻是穿越着昏黃的甬道。

每隔一段時間,韓憑會帶着子折夏來此處看看道姑娘如何,短短十二個時辰,她已經來過五次,見到稍微清醒的道姑娘卻不過兩次。

而每一次,道姑娘都變得越來越虛弱,人恹恹地挂在鐵籠裏,讓子折夏的心,像是刀子在絞,絞的她痛不欲生地還要去面對眼前的怪物,與他玩着心算的把戲。

“我當然不需要心,就像你,沒有心,也能活,是不是,夏?”

韓憑的一個‘夏’字徹底激怒了子折夏,她沖過去,雙手扣緊了面前那一個腦袋大小的金鉔圓球,指尖從金器镂空的縫隙裏鑽進去,想要戳破裏面的東西!

可她指尖一探進去,裏面就有機括扣緊了她的手指,不至于傷她,也不至于讓她再進分毫。

這就是韓憑,一個金鉔器裏面的腦體!

為了脫離肉身的禁锢,他将自己剝離的只剩了一個腦體,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他詐死之後,進入青陵臺地下墓葬之後的事了。

那時的韓憑,本以為可以救下自己的妻子,卻終究錯算了一步,她死了,死的四分五裂,他拼了很久,很久……

他想死,可想着她留下的女兒,想着那個被康王厭棄的孩子,孤孤單單地活着,該是多麽可憐。

子夏她,本該是他的孩子!

他不甘心!

他開始用盡一切辦法在康王的墓葬裏做手腳,可墓道下面築修的工人太多,于是他開始殺人,開始放出一些風聲,解浮生來的時候,心有看穿,卻并未說破,及至子折夏被帶進去,他尾随而至,才發覺了更為廣闊的存在。

生于死,原來沒有界限。

子折夏被解浮生刺傷,被帶回商丘,再後來,是她為秦時歡欺騙,于闕伯臺赴火而鑒的消息。

灰衣抱劍的女子和解浮生争鬥時,他聽到了一些因果,也因此了解到罪魁禍首所在,便是秦時歡。

青陵臺兩度為戰,地下的秘密暴露的就更多,時日消逝,塵世的荒涼複來複往,漸漸消弭着他的身體。

也許是對子夏母親的執念,也許是得知了生死無界,他并不想死,開始借着地下的秘密結合了墨家的機關術,剝離了肉身腐敗的一切。

以腦體存活在金鉔器中,以木器金器制作了比四肢更方便靈活的肢體,這一輛車,有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車上的兩個位置,一個屬于子夏的母親,一個,屬于子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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