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楚沉晏握住手機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他人和家裏報平安的情景。
他有一瞬間的呆滞。
那種感覺像是被整個世界隔絕在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角落裏。
容名琛結束通話後,便來到他面前,坐到楚沉晏旁邊的座位上。他見對方神色有些落寞,便說道:“晏哥,電話沒有打通嗎?要不要換我的試試?”
楚沉晏雖然和容名琛關系不錯,但并沒到可以肆意傾訴感情的地步。更何況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沒道理因為這樣的小事向其他人倒苦水。
“沒關系,不是手機的問題。”楚沉晏勉強笑笑。他沖對方輕輕颔首,為那份關心表示感謝。
“或許你可以試試撥打易玄秘書的電話?”
楚沉晏空着的手中被容名琛塞了杯熱水,在對方點頭示意下,他有些猶豫地撥通了唐心的號碼。
楚沉晏私下裏和易玄的秘書聯系很少,他沒有幹涉易玄工作的習慣。之前,他和唐心至多也就是溝通一下易玄的日程安排。其他時間,楚沉晏鮮少會主動致電對方。
這次,電話倒不一會兒就接通了。
“唐心,你好,我是楚沉晏。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打擾你休息。”
“楚先生。”唐心顯然沒料到楚沉晏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打電話,聲音中透着些詫異:“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一下易玄今晚是不是有應酬?我找他有點事情,但一直沒有聯絡上。”
“……”電話那頭的唐心微微頓了下。
而後,她語氣正常地說道:“楚先生,有一份緊急文件需要易總簽發,他現在正在公司加班,剛才可能因為太忙碌,所以沒有接到您的電話。”
原來如此。楚沉晏安下心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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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心似乎有些猶豫:“請問您有什麽緊急的事嗎?我現在就去轉告易總。”假如不是發生了重要的事情,楚沉晏是不會在深夜致電她的。
“沒什麽重要的,請不要告訴易玄。”楚沉晏喝了口熱水,那團溫熱順着喉管流下,他的胸口逐漸溫暖起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哪裏,楚先生,是您客氣了。”
挂斷電話,知道易玄在加班忙碌公司事務,楚沉晏便收起手機。此時,他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自己其實安然無恙,剛才何必要執拗着非要和易玄說話呢。
自己在精神上竟然如此依賴着易玄。楚沉晏閉上眼睛,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車內适時地播放起舒緩的音樂,在那悠揚的曲調中,衆人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
雨勢漸小,慢慢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從車窗向外看去,已經能夠隐約看到前方高速路邊的路燈點點,在雨絲中折射出令人安心的光芒。
他們本來計劃十點左右返回G城,但是路遇暴雨耽誤了行程,此時已是夜深,一行人臨時決定入住臨近縣城內的酒店。
待辦理了入住手續後,經歷暴雨和事故的衆人早已經疲憊不堪,紛紛各自前往房間休息。
他們一行有數位娛樂圈知名人士,又跟着好幾位經紀人和助理,在脫離危險後,便有人開始小範圍地向朋友訴說路上發生的驚心動魄。雖然已經很晚,但圈內不乏有衆多夜貓存在,這麽一流傳,不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了他們的遭遇,紛紛來電表達關心。
楚沉晏回到房間接了數個問候的電話,手機後來因為通話太多直接耗完電關機。
熟人的來電實在太多。他幹脆在微信圈中感謝各位朋友的關心并表達自己一切平安後,将手機調成振動模式,連上電源,然後轉身進浴室沐浴洗漱。
今天他的确累了。
精神和肉體都很累。
楚沉晏洗完熱水澡後,周身的疲憊感更甚。他披着浴袍,邊走邊拿幹毛巾擦着頭發,等仰躺到床上時,已經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待沾上枕頭,更是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在壁燈昏暗的光線中,楚沉晏閉上眼睛。困乏令思維變得緩慢,但他仍然控制不住地開始回想近期發生的事情。
易玄最近的确很忙。
好像自打他們從S城度假回來,易玄就開始時常處于這種忙碌的狀态。
其實易玄如今身肩重擔,每項決策都與整個集團的命運休戚相關;正如易玄理解他的工作,楚沉晏也理解對方的繁忙。
畢竟,易玄不可能永遠在家裏等待着他。
疲憊的身體逐漸無法支持大腦的運轉,楚沉晏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平時入睡後很容易做夢,這夜大概是因為心裏有事,所以睡得十分不踏實。
噩夢一個連着一個的,怪誕又瘋狂。他在那團黑暗中竭盡全力地奔炮,卻怎麽也找不到出口。後來,耳邊竟然傳來一聲聲沉悶的敲擊聲。
楚沉晏被魇在夢裏,他迫切地想要逃離那可怕的夢境,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在夢裏都能感到自己焦急萬分、心亂如麻的情緒。
掙紮了半天,他終于呻吟了一聲,從那連篇的噩夢中驚醒。
楚沉晏有一瞬間的恍惚,頭腦發蒙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而剛才夢中聽到的敲擊聲卻依然真實地、固執地從房門處傳來,一聲連一聲。
他穿上拖鞋跑到門口,從貓眼向外看去。
一個高大的人影正立在門前,上方慘白的燈光照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有些刺目。面部隐藏在陰影中,表情莫測。
楚沉晏急忙開門,驚訝道:“阿玄,你怎麽……”
他話還沒說完,易玄便從半開的門縫間側身擠入,猛地将他推到房間的牆上,用力之大,後背與牆面撞擊時發出“砰”的一聲。
青年死死地按着他,然後低下頭惡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易玄吻得很粗暴,嘴唇輾轉、唇舌交纏帶着種野獸般的占有欲。他像是在發洩着某種情緒,在接吻中啃噬占有着男人的雙唇,抓着對方手臂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嘶!”楚沉晏痛呼一聲,唇齒間頃刻彌漫了血液的味道。
是青年粗暴地咬破了他的嘴唇。
“阿玄,阿玄,等一下。”楚沉晏被對方大力地抵在牆上,剛才的撞擊和唇上的傷口十分疼痛,他掙紮着舉起雙手,避開對方瘋狂的動作,捧住青年的臉,強迫易玄正視自己。
“阿玄,你看着我!”楚沉晏望着易玄。
四目相交。
青年映在他眸中的樣子一點都不好。易玄很像一只被逼到絕境、歇斯底裏的野獸,發紅的雙眸中寫滿了絕望和瘋狂。
“阿玄,你聽着,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冷靜一點!”楚沉晏放緩聲音,雙手慢慢地撫摸着易玄的鬓發,耳朵和臉頰,試圖安撫對方。
易玄閉了閉眼,一把抓住楚沉晏雙手,咬着牙大聲吼道:“沉晏,工作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阿玄……”楚沉晏的雙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輕輕地摩挲着。他非常理解易玄聽說自己差點出事故時候的那種心情。他望着易玄,輕聲道:“你看我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這次事故發生的很突然,沒人可以預料到,和工作沒有關系的。”
易玄低頭沉默着,深呼吸數下,胸膛跟着劇烈的起伏,聲音中滿是壓抑:“沉晏,我無法想象假如你因工作而喪命,我該怎麽辦……”
楚沉晏的手順着青年的肩膀慢慢下滑,一路感受着布料下隐藏的輕微顫抖。最後,他握住易玄早已經冰涼一片的雙手,把對方拉向自己。
“阿玄,不要胡思亂想。我還準備和你白頭到老呢,怎麽會先抛下你?我們倆肯定都會好好的。”
說罷,楚沉晏背靠着牆壁把易玄抱在懷裏。高大的青年埋頭在他的頸窩處,安靜又脆弱。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只能感受着那貼近自己的、劇烈的心跳。
“我在路上給你打了很多電話。”青年的聲音沉悶。
“我剛才把手機調成振動了,後來睡着了,所以沒有接到你的電話。”楚沉晏感受到頸間有點濕潤,他低頭在對方的發頂親吻了一下:“阿玄,對不起。”
“我開車的時候在想,假如你出了什麽事的話,我……”
楚沉晏側頭靠在對方柔軟的發間,閉上眼睛感受着愛人的體溫。
他其實也很後怕。
他們本是世間孤獨的行者,在長途跋涉中因命運而相識,跌跌撞撞地相攜着一路走來。
在這個世界上,他和易玄是相依為命的存在。
他無法想象假如失去對方的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阿玄……”楚沉晏伸出手撫摸着倚靠在他懷裏的青年,修長的手指溫柔地穿過對方的發絲,指尖感受着微微的潮濕感。僅憑想象,他都能猜到易玄在聽到自己差點出事故後,冒雨連夜一路從G城驅車而來。
安靜地倚靠了一會兒,楚沉晏覺得懷裏的人心跳沒有那麽劇烈,身體也不再顫抖,便拉着對方走進卧室。
開了燈,暖色的光芒灑滿整個空間,室內漸漸溫暖起來。
楚沉晏這才有機會仔細地看看易玄。
青年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一臉蒼白,烏黑的發絲上還沾着點點水珠。他從小接受紳士教育,十分注重外表着裝整潔。然而,向來筆挺的西裝此時卻皺巴巴的。
易玄渾身上下透着種絕望的氣息,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他垂着頭,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交握。他看似平靜,然而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節卻出賣了他強烈的情緒。
他似乎在糾結猶豫着想要說什麽,後又陷入了某種思緒。
楚沉晏坐在側方的沙發上等待着他。見對方半天都沒有說話,他便去浴室取了幹淨的毛巾。他給易玄遞了杯溫水,準備幫對方擦幹淋雨的頭發。結果,手指剛要觸到青年的瞬間,對方卻像是驚醒一般,猛地一把握住他拿着幹毛巾的手。
易玄終于擡起頭,睫毛輕顫,漂亮的雙眸失去了平日的鎮定自若,遍布血絲,通紅一片。他白皙額間的青筋微微凸起,仿佛糾結了許久,易玄終于沉聲說:“沉晏,你能不能考慮一下,以後不做這種容易發生危險的工作?”
這是易玄第一次明确地表達對他工作的負面意見。
楚沉晏握着毛巾的手停頓在空中,随後放在膝上。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語言,才認真地開口:“阿玄,工作哪分絕對的安全和危險呢?就算在生活裏也一樣啊,非正常死亡的例子都有很多。發生這種事其實和運氣有關。”
“你覺得這是運氣?”易玄聽了他安慰的話,倒像是聽笑話一樣,輕笑了一聲。
“這次雖然遇到事故,但是我們的運氣不錯,并沒有受傷。”
“對不起,沉晏,我不相信運氣,也不希望你冒險。”易玄望着他,臉色有些蒼白,聲音也有點冷,雙眸之間透着種淡淡的瘋狂和絕望:“如果我說請為了我呢?你願意多陪陪我嗎?”
“阿玄,我以後會盡可能多地調整工作。但是,你也該明白很多工作是我的責任,你的也是,我們是無法推卸的。”
這算是他們認識到現在以來,第一次意見不合。雖然兩人的聲音并不大,沒有其伴侶争吵時的聲嘶力竭、針鋒相對,但是楚沉晏還是感到一絲絲難受。
他知道自己過去做的并不好,但是最近他真的在努力。他本來并不打算說出關于蘇導那部新片的事情,因為易玄過去也是在默默地遷就着自己。可是現在,面對因自己差點出事故而情緒波動很大的伴侶,楚沉晏決定将這件事告訴對方。
“阿玄,其實前不久……”
易玄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打斷他的話:“沉晏,我現在情緒不太好,不想談這個。你先睡吧,我先去陽臺上冷靜冷靜。”
易玄起身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給他一個離開的背影。
楚沉晏在死寂的客廳中坐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脊背,把頭埋在雙手間,閉上眼睛。
他的心口像是壓着什麽,悶得喘不過氣。
當對方拒絕溝通的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易玄才回來。楚沉晏還埋着頭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沒變。他先是一愣,趕緊走過去把沙發上孤零零的男人撈起來摟在懷裏,使勁親吻對方的臉頰:“沉晏,你怎麽還坐在這裏?!對不起,是我反應過度,是我太過分了!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系。如果是你發生這種事,我肯定也會受不了的。”楚沉晏伸手回抱住他,柔聲道:“但是,我希望我們回去之後可以好好溝通一下。”
他真的非常理解易玄的心情。
可是,他心裏也真的很難受。
因為易玄對他來說,真是太重要了。對方說出的每個字,都會落在他心裏最深、最軟的地方。
但現在并不是個交流溝通的好時機。
楚沉晏覺得自己得找個時間好好地和易玄談談,兩人之間有些心結必須及時解開。他不希望兩人的婚姻因工作或其他瑣事出現裂痕。
易玄去洗澡的時候,楚沉晏幫他把皺皺的西裝整理了一下挂起來,幸好兩人次日就可以回家更換。
整理衣服的時候,楚沉晏的手指忽然頓住了。
易玄的西裝上有股不淡的香水味。
不是他們倆常用的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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