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打開燈,楚沉晏渾渾噩噩地跌坐在沙發上。許久,他才發現自己離開那噩夢般的房子後,竟然下意識開車回到了兩人現在居住的愛巢。

他癱軟着,身體麻木,吸進肺葉中的每一絲冰冷空氣都刺得他渾身疼痛。

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尤其是當他坐在他和易玄共同的家裏,這種感覺尤其鮮明。

明明房子的空間極其寬敞,他卻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易玄留在這裏的氣息。那他深愛的熟悉的清新味道,此刻就像無形的手般死死地攥着他的心髒,令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正因為抱着期待,才會在美好被撕碎時更加難以接受。

楚沉晏的腦海中又浮現起易玄和陳西交纏在一起的畫面,那兩人同樣年輕,和當年的他們一樣,擁有着釋放不盡的激情。

自己現在在易玄眼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楚沉晏疲憊不堪地想。

今天剛好是他三十三歲生日,明明是男人的黃金年齡,可是和那兩人一比,他的确老了。

落地窗外,夜幕中綻放着一簇簇慶祝新年的絢爛煙火,男人無神的雙眸之中倒影着五光十色的光影,更顯落寞。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僵硬的臉,觸手的是一片冰冷潮濕。

不知過了多久,楚沉晏緩緩地撐起身體從沙發上坐起來。他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四下走着,最終目光落到了高爾夫球具上,随手從中抽出根球杆握了握,掌心的傷口頓時傳來陣陣刺痛。楚沉晏又來到酒櫃前,仔細地選了瓶珍藏了許久還未來得及品嘗的美酒,這才轉身把瓶子穩穩地放在旁邊的桌上。

他閉上眼睛,雙手撐着桌沿站了許久。

死一般的沉默後,楚沉晏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眸,兩臂肌肉繃緊,雙手驟然發力,金屬球杆破空發出凄厲的尖嘯,随即空間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碎裂巨響,空氣裏頃刻間灌滿濃重的酒精味……

周衍到的時候發現楚沉晏家的大門半敞着,推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房間裏像是經歷了一場可怕的風暴洗禮,觸手所及的地方都宣洩着男人的怒火與絕望。客廳中茶幾、裝飾櫃、桌椅板凳四散傾倒,原本擺放在上面的餐具、花瓶、裝飾品,牆上的畫框、挂件悉數碎落在地板上,酒架上所有的酒全部被暴力打碎,酒液淌得滿地都是,大堆殘片中間躺着一根沾着幹涸血跡的高爾夫球杆……

客廳盡頭的角落裏,楚沉晏靠牆坐在陰影中。他垂着頭,亂了的發絲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手邊還落着一個空了的酒瓶。

周衍愣愣地盯着房間裏的滿地狼藉,徹徹底底地震驚了。他趕緊回頭看向身後的容名琛,對方也和他一個表情。

房內沒開空調,刺骨的冰冷混着濃烈的酒精撲面而來,楚沉晏也不知道在這裏待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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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罵了一句,他看着楚沉晏狼狽的樣子實在是心疼不已,當下忍不住狂罵易玄不是東西。他并不知道楚沉晏經歷了什麽,可聯想下上次程喬之生日宴會上那不堪的一幕,他大概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如果不是被愛人傷害至深,以楚沉晏的性格怎麽可能爆發到這種程度。

周衍邊罵邊走過去,轉念一想,和他同來的容名琛可不正是易玄那王八蛋的表弟嗎?!他心下冒火,憤然看向身邊的男人,也不顧對方是不是自己上司。

周衍這一看不打緊,旁邊的容名琛倒比他動作還快,仿佛根本沒聽到他那些痛斥易玄的難聽言語,飛快地徑直走到楚沉晏身邊蹲下。

容名琛靠近楚沉晏喚了幾聲,發現對方醉得十分徹底。他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地伸出手擡起對方的臉。那張令人着迷的臉毫無血色,沒有一絲溫度,緊閉的眼角上還殘存着淚痕,即便失去了意識,楚沉晏仍然痛苦地擰着長眉。

容名琛呼吸一窒,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般地痛。

他過去一直在壓抑着自己的內心,從不曾表露。楚沉晏和易玄在一起後,他甚至不再主動聯系對方,連見面都會注意避嫌。可是現在,所有的理智都在看到楚沉晏的剎那粉碎,他眼中只剩下男人慘白的臉。

容名琛深呼吸兩下,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小心翼翼地把可憐的男人裹好。

周衍一直站在旁邊,既沒有動作也沒有靠近,他挑眉看着容名琛像是對待最心愛之物般将楚沉晏抱起來。他沒想到面前這個向來不會情緒外洩的男人,竟然也會露出難以掩飾的心痛表情。他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卻沒有戳破。周衍惡狠狠地想,易玄那家夥肯定是不能指望了,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把楚沉晏傷成這副樣子。

現下,有個人能陪陪楚沉晏也好。

周衍沒心情再管跨年派對的事,當即打電話給等在那邊的易天。他忽然想起易天就是易玄的親弟弟,今晚還真他媽是撞鬼了!怎麽碰上的人都和姓易的脫不了幹系!想到易玄的惡劣行徑,周衍氣不打一處來,通話的時候語氣自然是萬分的差,嗆得易天直接摔了電話。

跟着懷抱個人的容名琛一路出門,周衍不禁回想來之前他曾問過對方,是怎麽知道楚沉晏可能會出事,容名琛當時的反應是緘口不言。

次日醒來,楚沉晏還沒睜眼就先體會了宿醉後的頭痛欲裂。他在黑暗中蜷縮身體,昨天晚上的發生的事一幕幕湧上心頭,想到易玄,眼角開始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澀。安靜地躺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在一片狼藉的家中,而是身在溫暖而柔軟的床上。

窗簾緊閉,房間昏暗一片,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是很适合放松休息的氛圍。

楚沉晏揉着太陽穴從床上坐起來,努力回憶昨天失憶前的事。他記得自己在撞破易玄和陳西糾纏在一起之後,回到現在住的公寓發瘋似的把裏面的一切都毀了個幹淨,後來便獨自坐在地上喝酒。他當時真的太痛苦了,只希望能在酒精的麻痹中得到解脫和寬慰。想到這裏,楚沉晏的心口又開始陣陣刺痛。恢複意識以後,那些暫時忘記的畫面又紛湧進入他的腦海。

容名琛推門進來的時候,楚沉晏正背對着他站在床邊的暗處穿衣服。昨天他不顧周衍異樣的眼光,把醉酒的楚沉晏帶回了自己家中,他見不得對方失魂落魄的模樣。後來回到家裏,他用熱毛巾替男人面孔擦拭面孔,當觸及上面那些已經幹冷的淚痕時,容名琛覺得自己那顆早已磨練到冷硬的心也跟着碎了。

男人正伸展着修長的手臂往身上套羊絨衫,背影孤寂。離開了厚重的冬裝,被襯衣包裹着的後背因動作凸起兩塊明顯的肩胛骨,容名琛記得上次楚沉晏拍廣告的時候,身材根本沒有這麽瘦削。受傷的手掌經過仔細處理和包紮後沒有什麽大礙,可是還是影響到了穿衣服的動作,聽到門前有響動聲,楚沉晏回頭看向來人。

他其實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後來在半夢半醒中,他依稀看到了容名琛的臉。周圍環境陌生,但房間內布置極具品位,他便知道昨晚應該是容名琛把自己從那片狼狽中帶離。

“沉晏,你醒了?”

“昨晚讓你見笑了。”楚沉晏披上大衣,用完好的那只手系上紐扣。他沖容名琛晃了晃包紮好的傷手,低頭示意自己已經處理幹淨、熨燙過的衣服:“名琛,這一切,都非常感謝。”

容名琛微微蹙眉:“沉晏,你……這是準備走嗎?”

楚沉晏穿好外套,點點頭,沖容名琛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剛才已經給顧昭打了電話,他馬上就來了。”

楚沉晏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其實很失禮,可是他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渾身上下都憋着股難受勁兒,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的,快要沖破皮囊令他爆炸了。說實話,他現在只想一個人待着。身為一個男人,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昨晚那副狼狽的模樣,目睹過一切的容名琛站在面前,他只覺得尴尬。

更何況,容名琛和易玄是有血緣關系的表兄弟,多少有些相似之處。見到容名琛,他就會不可抑制地想到易玄,連帶着心裏更加難受。

最後,在容名琛的堅持下,楚沉晏手裏被塞了杯溫熱的蜂蜜水,喝完之後才下了樓,正好顧昭也把車開到了樓下。

楚沉晏也不想元旦這天打擾顧昭,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打電話給誰了。他沒有家人可以訴苦,更不适合聯系圈中好友。他實在沒有辦法,才會打電話給顧昭讓對方來接他,至少顧昭是他相交多年、最信任的經紀人,早就見過自己最落魄、最艱難、最狼狽的狀态。誰讓他身在娛樂圈,連自己一個人出門都不方便,楚沉晏自嘲地想。

他一坐上車,顧昭就明顯感到楚沉晏的心情異常低落,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冰的。他一貫不會探究別人的隐私,只是伸手将車上的空調調高了幾度。

“沉晏,現在送你去哪兒?”

楚沉晏靠着椅背閉着眼,用低啞的聲音說:“去……我以前的公寓吧。”

顧昭詫異的表情一閃而逝,随即點頭調轉方向盤:“好……”

兩人合作這麽久,顧昭第一時間就知道楚沉晏心情不好,楚沉晏自然也感到他似乎有話想說。“小顧,有什麽你就直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顧昭很多年沒遇到如此棘手的狀況了。上次楚沉晏随口讓他幫忙查的事,他已經有了頭緒。自從得知真相之後,他就萬般糾結,根本不知該如何開口。

“沉晏,”顧昭看了眼楚沉晏,最終還是決定将真相告訴對方。他艱難地開口:“當初提出并推動陳西簽約公司這件事的董事,和上面多少有些牽扯,而且我聽說容總開始并不同意力捧陳西,後來是上面施加了壓力,他最終才被說服。”

顧昭的話說的委婉,但意思非常明确。易揚娛樂的董事中有易玄的親信,而且,恐怕也只有他能給容名琛施壓迫使他力捧陳西了。

這一切都指向了楚沉晏的愛人——易玄。

顧昭說完後就心懷忐忑地望着楚沉晏,他以為對方會有激烈的反應。

然而,男人聽後卻只是安靜地保持着一個姿勢,沒說話,也沒有表情。

望着楚沉晏此刻的樣子,顧昭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詞:心如死灰。

車子駛得飛快,車廂內不斷傳來震動的“嗡嗡”聲,是楚沉晏的手機。他像是沒有聽見,一直望着前方的擋風玻璃,許久,才低頭看了看屏幕。昨天是他的生日又是跨年,手機早就沒電自動關機了,還是容名琛貼心地幫他重新充滿了電。剛才他握着手機不知怎麽就按了開機,瞬間湧入無數電話和短信。

楚沉晏随手翻看了下,這時正好有電話打入。那號碼在屏幕上閃爍了數次,他默然滑動了接聽,手指仿若有千斤沉重。

“先生,您好。”

楚沉晏仰面閉上眼睛,疲憊地發出一個悶悶的鼻音。

“您之前需要調查的事情有結果了,之前微博上爆料的和陳先生夜會的神秘人,的确是易先生。”對方的聲音帶上了歉意:“先生,很抱歉,我們之前的調查結果有誤,易先生和陳先生之間……”

楚沉晏伸手遮住自己的雙眼,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好,我都知道了。”

“那您還要我們繼續查下去嗎?”

“不必了。”

已經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昨天撞破易玄和陳西之後,之前很多他想不通的,其實也是他不願意相信的事情都有了解釋,陌生的香水、失控的情緒、頻繁的出差、花店的鮮花……

楚沉晏握着手機發呆。

都不知道易玄騙了他多久。

今天是元旦,車窗外的街上到處都是行人,成雙成對或是一大家一同出行,每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可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在陽光下綻放。

那些笑聲穿過玻璃,一絲不落地戳入他的耳膜,狠厲地鞭撻着他脆弱的神經。

偌大的城市,卻偏偏沒有屬于他的容身之處。

他失去了愛人,也沒有家了。

如今,他只剩下孤身一人,此刻唯一陪在他身邊的是他的經紀人。

多麽可悲。

頂着明星的光環,他甚至連随心所欲地在街頭買醉都做不到,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他。他迫切地需要用酒精麻痹自己,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兒。

最終,楚沉晏改變了注意,讓顧昭直接把他送到一所私人會所的門口。這是G城一家非常出名的會員制私人會所,當初開業的時候,曾經有朋友送了他和易玄入會會員,只不過楚沉晏一直沒有機會來而已。

這家會所走的是高端路線,楚沉晏根本沒心情欣賞內部異域特色的裝修設計,只跟經理說他需要找個地方休息。

經理認識楚沉晏。他是個人精,瞧這位明星雖然表情看上去淡淡的,可大過節的一個人來這裏,基本上都是遇上了什麽煩心事來發洩買醉的。

楚沉晏一個人在包房裏喝着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徹底麻木,癱在沙發上動都動不了。說到底還是他太信任易玄,太相信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勝過一切了,否則他怎麽會傻到現在才發現易玄出軌呢?

其實并不是無知無覺,只不過他的雙眼被自己所蒙蔽,寄情于過去兩人之間的美好,沒想過易玄會在人生相伴而行的旅途中,抛開他先行,徒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他的心也是肉長的,就算他比易玄年長了八九歲,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受了傷也是會疼的。楚沉晏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要不怎麽會這麽痛呢,他是真的承受不住這麽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了!

渾身上下的每塊肌肉,每片皮膚,每個細胞都透着疼,他身體裏最柔軟的地方已經被易玄狠狠地搗碎了。

面前的桌子上不多時就添了數個空瓶,楚沉晏終于在強烈的酒意中感覺舒服一點了。他正喝着酒,迷迷糊糊地就看到包房的門被從外推開了。

李牧也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在這裏遇到楚沉晏,之前有人跟他說他還不信。他看到對方醉醺醺、渾身癱軟無力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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