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距離上次面對面談論易玄并未過去多久,此時,辦公室內兩人的心情卻與上次截然不同。楚沉晏神色凝重,滿心焦躁地開口:“易天,易玄到底在哪裏?”
易天感受到他情緒不穩,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試着開口安撫對方:“晏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易天,我今天就想知道你哥哥人在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他?”楚沉晏的臉色确實泛白,甚至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一想到這兩年多來自己始終陷在愛人編造的謊言中,他就渾身冒寒氣,連骨頭都凍得疼,恨不得馬上當面質問易玄,無奈他怎麽都找不到對方。
“他……他在國外。”
楚沉晏猛地站起來,許是動作太猛,身體劇烈搖晃。他深呼吸數下,強壓怒火,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正常些:“易天,你不要騙我!”
“他真在……”
易天抗拒的态度令楚沉晏心中怒意瞬時沖破理智的界限,他厲聲打斷:“你還要告訴我你哥哥在美國嗎?易天,我幾天前剛去過一趟,易玄這兩年根本就沒出現在那邊的公司和住處,兩年啊,他都不在那裏!”楚沉晏咬牙道:“易玄他一直在騙我,就連出軌離婚都是他一手設計的,他為什麽這麽做!我現在不過想朝他要一個真相,一個解釋!”
易天原本還存着一絲僥幸,卻沒想到楚沉晏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當謊言掩藏的世界出現一個缺口,揭露真相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面對楚沉晏的質問,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晏哥……”
“易天,你不說也沒關系。我會一查到底,易玄的公司,他的資産,他這兩年的行蹤,他的一切,我都會查。易玄當初那麽設計我,設計我們離婚,除非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否則他必須要給我一個解釋!”楚沉晏雙手攥成拳,眼眸被激動的情緒染紅,聲音壓抑着濃重的痛苦:“如果不是羅馬那個司機,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易玄究竟為什麽!”
“晏哥,我哥哥他……”
楚沉晏無法想象深愛的戀人,合法的伴侶竟然在兩年前策劃“出軌”的戲碼,最終致使兩人婚姻破裂。太可怕了!他一直以為易玄是移情別戀,卻沒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場戲。他自诩是位出色的演員,卻未曾想枕邊人的演技更加精湛,騙他入戲這麽久。
“無論什麽原因,易玄幹出這種事,他絕對瘋了!”楚沉晏滿心的苦楚無處宣洩,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嘶吼道:“易玄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不是!我哥他不是那種人!”易天額上青筋暴跳,一雙手拍在辦公桌上,在巨大的響聲中緊緊閉上雙眼。這兩年他保守着秘密,承受着失去哥哥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傾訴,沒有途徑宣洩,這樣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楚沉晏堅持調查的話,一切根本瞞不住。此時被言語刺激,易天壓抑了兩年的情緒當場爆發。他搖着頭,艱難地重複:“我哥他不是那種人!”
楚沉晏雙眼中滿是痛苦:“易天,告訴我真相!”
“……”易天用力握緊桌上的手,嘴唇顫抖着。
“請你告訴我真相,易玄他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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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沉默了許久,終于洩氣地回答:“我哥哥他可能已經不在了。”
楚沉晏一開始并沒有聽懂,還在思索那話是什麽意思。他盯着易天,卻從那雙和易玄肖似的黑眸中看到了濃重的哀傷。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易玄不在了?這是什麽意思,易玄不在國外?”
“不,不是。”易天苦笑着,表情更像在哭泣。他望着楚沉晏,一字一句滿溢着痛苦:“我哥他或許已經不在世了。”
說完後,易天感到自己心髒重跳數下。在強烈的忐忑焦躁中,他竟有種離奇的釋然感。這種感覺像是被困崖邊的人終于跌入了深淵,是生是死,總好過長久以來的心驚膽戰。
楚沉晏一張臉陡然褪去血色,整個人被抽去所有的力氣,向後踉跄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他低着頭,一下一下重重地呼吸着,半天,才擡眼難以置信地問:“不可能,不可能……這兩年我明明聽說易玄他在國外。易玄,他怎麽會突然……”
易天示意楚沉晏坐下,慢慢說起兩年前發生的事:“易玄他兩年前查出急性肝功能衰竭,當時他在尋找移植肝源,也一直在糾結是否告訴你……”
楚沉晏默然地聽着,當年的一切被抽絲剝繭,露出絕望慘烈背後隐藏的可怕真相。他的血液仿佛被抽空,靈魂也被帶離,只剩下一個冷冰冰的軀殼被困在塵世。易玄竟然在兩年前生了重病,而且始終隐瞞着自己。
楚沉晏雙耳像是被蒙了一層厚厚的膜,周遭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易天口中利刃般的話語能輕而易舉地刺穿,直抵他的心口,再次把那裏絞得鮮血淋漓。
易玄沒有出軌,也沒有背叛,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掩藏即将離世的消息。兩年多的時間,他一直被蒙在鼓裏。易玄寧願被他當成一個背叛的無恥之徒,也不願與他共同承擔病痛帶來的傷害和絕望。
楚沉晏想說點什麽,心中卻充滿了無盡的憤怒、痛苦、震驚和悲傷,他的嗓子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
後來是怎麽跌跌撞撞地離開,他不記得了。
楚沉晏無法相信易玄不在了。這怎麽可能?那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強悍強大的,他以為好好生活在另一個國度的男人,怎麽可能已經去世了?
易天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撞擊着他的靈魂。楚沉晏的眼前不斷重現着和易玄之間的一幕幕,幸福的、溫馨的、激情的、悲傷的、絕望的……他們曾經迸發彼此間最原始的熱望,經歷這輩子最熾熱的愛戀,共度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那永遠是命運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無法輕易抹去。塵封兩年的感情在這一刻被重新開啓,楚沉晏卻不得不面對殘酷而慘痛的現實。曾經以為背叛的愛人,其實是身患絕症。兩年了。易玄消失兩年了。
楚沉晏不理解易玄重病時為何做出那種選擇,為什麽不讓自己陪他度過最痛苦最難熬的時光?如果可以,他願意和易玄共同承擔痛苦;如果可以,他願意把自己的肝髒給易玄;如果可以,他願意和易玄一同長眠地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愛人用欺騙編造的謊言世界中,一無所知地生活着,遺忘着。
他不信易天所說,易玄或許早就不在了,當年離開,就是永別。
楚沉晏看着易天手上小小的盒子,其中的內容顯然不多。
“裏面是我哥的東西,不多。”易天低頭,有些不舍地遞給楚沉晏:“晏哥,你就當留作紀念吧。”
那次碰面的數天後,易天聯系他,希望轉交易玄當年留下的物品。楚沉晏雙手接過,打開盒蓋,裏面只有幾把鑰匙和一塊手表。
表是易玄送的生日禮物。兩年前他曾戴過一次,後來在狂怒絕望中砸掉了。楚沉晏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看到的東西,此刻卻安靜地躺在眼前。手表的表盤支離破碎,一塌糊塗,正如他和易玄當年的關系。
只是,沒想到易玄還留着。楚沉晏心中酸楚,連嗓間都布滿苦意。他擡手把盒子合起,沖易天點點頭。
“我哥剛走的時候,我找過他半年,嘗試了很多辦法,但毫無所獲。”易天沉默片刻後開口:“晏哥,希望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希望越大,才會在知道結果後更加絕望。
易天這次還帶來了自己過去查到的消息,包括易玄當年在國內外診斷和治療的醫院地址。易天說他放棄了,但楚沉晏卻根本不信。從聽到易玄重病離開的那刻起,他就下決心一定要找到他。
楚沉晏把自己所知的、易天查到的訊息提供給私家偵探,希望能借此找到一些新線索。與此同時,他向白飛舟說明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無法兼顧工作上密集的安排。得到白飛舟的理解和支持後,楚沉晏讓顧昭調整近期行程,能推掉的全部推掉,不能推掉的暫時推後。将托蒂寶貝交給周衍和易天照顧後,楚沉晏迎着冷冽的寒風,踏上了尋找易玄的漫漫旅程。
“女士們先生們,前方将遇到一股氣流,請各位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帶。”
在機身的颠簸中,楚沉晏關掉閱讀燈,雙手攤開放在膝上,掌心輕輕地摩挲着書頁。
這幾天他反複查閱有關易玄病情的書籍。書中對急性肝功能衰竭進行詳細的描述,從那些冰冷的小字中仿佛能看到易玄從發現生病到确診,配型失敗,再到病情加劇期間忍受的重重痛苦。楚沉晏靠在座椅上,腦海中浮現出那顆掉落在床腳的止痛藥。他當年被狂怒悲憤的情緒驅使,拳頭落在易玄身上時根本沒有收力。想必他走後,易玄是疼得無法忍受才會服藥。
楚沉晏來到易玄曾經住過的醫院,沒想到那裏的醫護人員對他所拿照片中的黑發青年竟然還有印象。
“啊,我記得他。這位患者很年輕,是個英俊的東方小夥。”
“印象很深是因為他當時來這裏幾次都是孤身一人。他現在還好嗎?”
“當年曾經聯系到肝源,那位患者聽說的時候真是欣喜若狂。我還記得配型之前,他說假如成功,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愛人。我當時挺驚訝,那個年輕人每次都是一個人,沒想到已經結婚了。他真的又開心又忐忑,之前那麽鎮定的一個人,竟然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醫生嘆息道:“可惜,配型失敗了。他聽到結果後,當時就面如死灰。我聽說他離開後,在長廊裏呆坐了一整個下午。”
翻譯翻譯着,眼見旁邊的楚沉晏臉色愈發蒼白,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醫院的長廊安靜清幽,花園中的花樹引人注目,但這無法掩飾無數鮮活生命在此承受的病痛折磨。在易玄曾經住過的病房外,楚沉晏親眼看到重症患者痛苦的模樣,更目睹了他們的親人、愛人悲傷的淚水。
每當看到患者形銷骨立地躺在病房中,楚沉晏都會想到易玄。記憶中男人的臉與所見的一張張陌生面孔重合,一樣的憔悴消瘦,一樣的絕望悲傷;不同的是,別的病人床前都有着或關懷、或忙碌的身影,而易玄自始至終只有自己一人。
楚沉晏無法描述那種心疼,像是生生把心髒撕開碾成粉碎。他怕自己會失控,不敢輕易去想象易玄醫院中獨自承受病痛時的感受。
最初從易天口中得知真相時,楚沉晏因被欺騙隐瞞而憤怒震驚。他怨恨易玄剝奪了自己身為伴侶的知情權,惱怒易玄擅作主張地推開他。随着時光推移,所見越來越多,這些情緒逐漸被深入骨髓的哀傷替代。楚沉晏開始自責,如果他當年沒有那麽專注于工作,多關心易玄身體,多關注他那些失控的情緒,他們或許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種局面。如果他們多交流溝通,少互相過分遷就,或許易玄也不會背着他做出這樣的選擇。
當年他們彼此深愛,如果他知道易玄生病,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放下所有事業陪在愛人身邊,陪他度過艱難痛苦的時期。可惜,他不知道。兩年後的今天,楚沉晏來到易玄過去治療住院的地方。僅僅看到這裏的患者,僅僅是想象,他都快要受不了。假如易玄當年真在他面前飽受折磨,痛苦死去,他又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易玄不希望他看到這一切,恐怕是擔心他會承受不住想不開。
想到這裏,楚沉晏的心徹底碎了。
回國後,楚沉晏抱着希望又走訪了幾個地方。他去了易家,見到了易玄的生父易東來。和預想中差不多,那個男人依舊一副嗤之以鼻的鄙視模樣。不過易東來兩年前被親子重創,失去了權勢財富的加持,如今更像是個諸事不順的年邁老人,對楚沉晏來說構不成任何威脅。
楚沉晏對易東來的冷言冷語、侮辱喝罵毫無感覺,末了只問了句:“易先生,您知不知道易玄在哪裏?”
被人提起親兒子的名字,易東來的脾氣反而更加暴躁。他大吼着讓楚沉晏滾,最好和易玄一起滾到美國去,永遠不要回來。
楚沉晏面無表情地起身告辭,臨行前忽然腳步一頓。
“易先生,恕我直言,您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我為易玄和易天感到惋惜。”
冷冷說完,也不顧易東來在身後暴跳如雷,楚沉晏默然離去。易玄消失了兩年,他的至親,他的生父竟然根本沒有察覺出有什麽不對。
楚沉晏在尋找易玄只有最親近的幾人知曉,旁人以為他縮減工作是因前段時間拍攝電影壓力太大所致,而頻繁出國則是為了放松游玩。他大幅減少工作量,用盡心力,稍有消息便動身查探,也無暇顧及其他,日常工作、尋找易玄和照顧托蒂已經把他所有的時間都占滿了。在這樣忙碌的日子中,他只抱着能夠找到易玄的信念在堅持。
有時,楚沉晏希望自己再忙碌些,這樣找到易玄的幾率或許就會更大,他也不至于被腦中那些可怕的想法逼瘋。他始終堅信易玄還活着。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誰對誰錯,他都渴望重新見到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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