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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來,周圍還是有熟人察覺到楚沉晏的狀态不對。

最愛跟着他的秦光寧經常找不到他,也不見他出席大項活動,幾經打聽,這才得知楚沉晏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前夫。

秦光寧沒想到楚沉晏當年離婚的背後還隐藏着諸多秘密。他理解不了易玄那種極端的、偏執的感情和做法。當然,他也承認他沒有楚沉晏前夫那種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魄力。此前,秦光寧覺得楚沉晏深受離婚打擊,是以這兩年始終走不出過去的陰影。他原以為時間長了,創傷愈合,等楚沉晏稍微放下,自己還有機會。可是經此一劫,以他對楚沉晏的了解,男人心裏恐怕再難放下他那位前夫了。秦光寧一邊勸自己死心,一邊建議對方不如借助媒體找人。大概只有證實易玄已經去世,楚沉晏才能像之前不知情時那樣好好地生活下去。

楚沉晏拒絕了。

這是他和易玄的隐私。他有財力有人脈有精力尋找,更重要的是他和易玄近年來的種種始終曝光在鎂光燈之下,楚沉晏不希望再受到世人的非議。如果借助媒體,易玄所做的一切必将暴露,被置于人前,接受道德的審判,接受各種口誅筆伐。易玄可以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但楚沉晏不能。

假如……假如易玄真的已經不在了,楚沉晏不能忍受他離世後還要受到他人的評判。

在找尋易玄的過程中,當年無人知曉的真相随着調查深入,逐漸被揭曉。

楚沉晏做慈善項目回程途中遭遇翻車事故,始終無法打通愛人的電話,其實是因為那時易玄正昏迷在醫院中;易玄經常性的出差和情緒失控,其實是因為确診罹患重病;當年楚沉晏看到的鮮花卡片,其實是因為易玄去生母墓地時在花店購買了百合;易玄在他面前流鼻血以及頸部顯露的紅痕,其實是由于生病所致……

楚沉晏找到易玄的律師,用了手段,這才得知當年那份離婚協議是在易玄因車禍中救自己受重傷昏迷期間,被律師送到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失去意識,易玄絕不會允許何律師在那時候去找他。只可惜,天意弄人。易玄醒來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後來只得讓何律師按原計劃将幾乎全部的個人財産以各種途徑默默轉到楚沉晏的名下。

蘇原非導演的電影,與易揚娛樂的順利解約,白飛舟公司的巨額投資等等背後都有着易玄的參與。那段時間,易玄拖着病軀,在絕望中掙紮,離開前卻始終在為他鋪路。

如果不是那位肇事司機搶劫被捕,楚沉晏永遠都不會想到當年自己懷疑過的很多事并非想象那般,也不會知道易玄做過的一切。他會在離婚後重新振作,忘掉那個背叛自己的男人。他會真的像易玄所期望的那樣,開始新的生活,接受新的戀情,組成新的家庭。關于那個男人的所有将慢慢淡出他的生命,褪色,凋零,最終随風而逝。

時隔兩年,重新還原當年發生的一幕幕,楚沉晏感到難言的心痛。他從未想過,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而且易玄離開前的所有安排,竟然沒有一件是為了他自己。

楚沉晏過去以為是易玄背棄了他們的誓言與感情,卻沒想到其實他始終默默堅守着兩人在一起時的初心。易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令他一見傾心的男人,從未改變。

時光悄然而逝,娛樂圈這半年來發生了不少大事,其中一件就是電影《韶華》取得了口碑和票房上的雙豐收。該片上映後風頭無量,在院線排片和宣傳造勢下,幾乎場場爆滿。導演蘇原非,主演楚沉晏、周衍等一幹主創收獲了無數認可,身價、人氣、話題度暴漲。該片于一個月後下映,累計票房位列國內電影票房總排行榜前五。更令人期待的是,有消息稱電影已受邀參評某重要級國際電影獎項。

《韶華》取得如此成功,參與投拍的合作方自然少不了舉辦慶功會。

身為主演,楚沉晏半年來雖然忙于找人,但劇組相關的大項重要活動還是必會出席。此前的宣傳過程中,他竭力表現得正常,接受采訪時談吐幽默,讓人人看不出什麽異常。可随着時間越來越久,線索越來越少,楚沉晏也漸漸感到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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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慶功會上,楚沉晏頻頻與前來祝賀他新片佳績的來客碰杯,手裏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離他不遠的周衍擔心不已,楚沉晏在他印象中并不好酒,更從沒在公開場合喝醉失态過。

楚沉晏站在浮光之中,剛想再次舉杯的手臂猛地被人一握。

“沉晏,”周衍把他拉到一旁:“你最近狀态不對,以前沒見你這麽喝過酒啊。”

“今天是慶功會,我才多喝了兩杯。”

“你哪是多喝兩杯,”周衍皺眉道:“況且,這麽喝也解決不了什麽啊。”

“周哥,我……心裏難受。”楚沉晏垂着眸子,把酒杯托在掌上。在好友的面前,借着酒意卸掉了層層僞裝。他真的快被自己瘋長的思念和苦尋無果的狀态折磨垮了。

周衍嘆氣:“沉晏,我知道。可是你最近這種狀态真的不行啊,聽說你推了很多很好的機會。我理解你想找到易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一直沒有結果,你該怎麽辦?”

“那我也得找下去。”

“那你的生活、工作怎麽辦,你以後也要一直這麽下去?你現在好不容易才取得了這樣的成功,期間付出多少努力,難道你都不在乎了?還有你的影迷,你也不在乎了?”

“……”楚沉晏側着頭,一張臉在燈光下變得慘白,表情洩露着他極度痛苦的內心。

“易天曾經找過他半年,你現在也找了半年。你們倆都盡了全力,可還是沒找到。”周衍伸手拍了拍楚沉晏的脊背,感受到好友正在輕微的發抖:“沉晏,或許這就是結果。你該試着向前看啊。”

楚沉晏默然地聽着,心中百感交集。理智告訴他,周衍說的都是對的。關于易玄的線索都停留在他兩年前離開的那一刻。易玄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也更加印證了易天當時的說法:他哥哥可能已經不在了。

半年來,易天、顧昭、白飛舟以及其他幾位好友都曾勸說他放棄,繼續過正常的生活。可是楚沉晏做不到。他渴望知道确切的消息,易玄到底是生是死。

楚沉晏醉了,醉的十分徹底。托蒂那晚受邀住在小夥伴家中,他才難得有機會放肆地把自己灌醉。他被人帶離現場,扶進車裏送回家中。

一個人渾身脫力地躺在床上,楚沉晏在頭暈目眩中閉着眼睛想,究竟是當年離婚難受,還是現在得知真相更難受。無論是何種答案,都充滿苦澀。

不知這麽躺了多久,楚沉晏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夏夜的點點星空下,他看到有人正坐在床邊望着自己。

“……”楚沉晏說不出話,一眨不眨地盯着視野中的男人。

那人向他俯下身,黑發下的面孔被月華照亮,深沉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帶笑的唇角。全都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沉晏,我回來了。”

楚沉晏在醉意之中,試圖向視野中的男人伸出手。他暈眩着,眼前忽明忽暗,那人的臉也漸漸變得模糊。

想要拉住他,挽留他,可偏偏大腦叫嚣着,身體卻根本不聽使喚。楚沉晏只得眼睜睜地看着男人慢慢消失。

一切都是幻覺。

随着時光推移,調查停滞不前,希望之光也逐漸熄滅。幾乎所有的知情者都在勸說他,找到易玄的可能性渺茫,他已經死了,他已經不在了。起初,楚沉晏不信,後來便茫然地聽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還能堅持多久。

恐懼的情緒在心底蔓延,他一方面渴望得到結果,一方面又害怕最終找到的是一座墳墓。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中,私家偵探幾經輾轉終于找到了易玄當年的秘書唐心女士。原本以為會有突破,未曾想唐心身為當年的知情者,并不知道易玄離開之後的去向。她所知道的內容基本與他們此前調查結果重合,除了一件。

唐心回憶,易玄每年年底無論工作多麽忙碌,都會抽出幾日空閑,低調前往易家位于G城郊外的一處別墅區。至于去做什麽,唐心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得知這個消息,楚沉晏抱着試試的心态驅車前往。一起生活數年,他竟不知道易玄會定時去郊區。他和易天此前查過易玄名下的財産,并沒有這一處。楚沉晏決定親自走一趟,他想知道易玄每年去那裏的原因。

楚沉晏無心欣賞郊外秀美的風景,只将車開得既快又穩。旁人都看得出他近期狀态不佳,卻不知這已是竭力掩飾的表象,他覺得自己快被現實的困境逼瘋了。若不是還堅持着內心的希望,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離別墅區越來越近,空氣中逐漸彌散着淡淡的花香味。芬芳醉人的氣息乘風而來,滿溢鼻尖,仿佛能夠驅散連月來心中的陰霾。視野中,連片的花海在陽光中恣意盛放,令人如履仙境。楚沉晏駕車順着柏油路面緩緩前行,穿越各色花田,最終在別墅區的一隅停了下來。

這處房屋和周圍建築風格相同,外觀并無太大特色。吸引楚沉晏目光的是別墅前的一間玻璃花房,距離雖遠,卻能看到裏面種植着大片的火紅色花朵。

楚沉晏停好車,迎着光,慢慢走向那座被紅玫瑰填滿的玻璃花房。

推開門,精心設計的花房內部令人眼前一亮。陽光穿透上方不規則的菱形頂篷,留下了溫暖的色彩,整個空間充滿了慵懶安逸的味道。滿眼都是嬌豔綻放的紅色玫瑰,楚沉晏的心髒砰砰直跳,腦中忽然産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一個花農模樣的大叔從一角走出,看清來人後,黝黑的臉上露出激動的表情。他瞪大眼,戴着手套的兩手不知該往哪兒擺。“啊,您,您是……楚沉晏嗎?真的是您嗎?我是您的影迷。”

“您好,是我。”楚沉晏沖他微笑:“很抱歉,打擾您的工作了。”

“沒有沒有,您可千萬別這麽說。”花農聲音尤帶顫音:“真沒想到能見到真人啊,等等能給我簽個名嗎?”

“沒問題。”楚沉晏環顧四周,再次确認了這裏是此行的目的地:“我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這裏別墅的主人是姓易嗎?”

花農點點頭:“是的,附近一大片別墅區都是易家的。”

“那這裏呢?玻璃花房和旁邊的這所別墅的主人呢?”

“是位年輕的易先生。”

“是他嗎?”楚沉晏難掩激動,從衣袋中取出易玄的照片。

“是他是他。”花農只看了一眼便肯定了,然而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剛沸起的血液瞬間冷卻下來:“不過,易先生已經很久沒來了。”

“……很久了嗎?”

“是啊,有兩年了吧?我在這兒做事做了很久,易先生還曾經和我學過培育玫瑰和采摘的手藝。”花農伸手指向旁邊的美麗花朵,感慨道:“他以前每年十二月底都會來這兒挑選自己親手種的玫瑰,堅持了很多年啦!我猜肯定是送給自己的戀人。這兩年,啊對,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會有人來這裏采摘,不過易先生本人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

花農嘆了口氣,猛地想起楚沉晏的前夫不就姓易嗎?難道那位年輕帥氣的易先生其實就是……他急忙側頭望向身旁,這才注意到楚沉晏聽了他的話後,正呆呆地凝望着眼前大片的玫瑰花、花農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表情。熒幕上那個自信儒雅的男人此刻神情恍惚,給人的感覺像極了被暴雨狠狠打碎散落一地的花瓣。

楚沉晏久久不能言語。原來過去在他生日時送玫瑰的匿名者,就是易玄。

楚沉晏一直以為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法國,卻沒想到易玄早在十一年前就開始默默地給他送花。

原來那個他好奇了十多年的匿名人一直生活在他的身邊,就是他的愛人。原來早在很多年前,易玄就認識他。十一朵玫瑰的花語是一心一意的愛情,一生一世的相守。這麽多年,易玄的初心從未變過。

可惜,他對此毫不知情。

楚沉晏默然地走出玻璃花房,心中百感交集。他身上還帶着當初易天交給他的幾把鑰匙,在半年多的尋找中,他用其中的幾把打開了易玄的幾處房産,唯有一把始終不知歸屬。他指尖顫抖,将鑰匙插入鎖洞,輕輕一旋,厚重的房門在面前緩緩開啓。

這處別墅顯然很久沒有人來過,所有的一切都維持着當初主人離開時的狀态,除了遍布灰塵。就像那個人的真心,數年蒙塵,無人知曉。

緩緩踏入房內,楚沉晏在靜谧的空間中聽見自己心髒急促而沉重的跳動聲。他走過客廳,穿過餐廳,在陳設簡單的別墅內毫無目的地走着。所到之處,并沒什麽特別。

直到被一扇關閉的門阻擋,他才停下腳步。靜立幾秒,楚沉晏伸手推開了那扇房門。

他先是眨了眨眼,在燦爛炫目的日光中,終于看清了門後的世界。

這裏原本是別墅的書房,卻并未用于陳列書籍,而是放置着各式各樣和他有關的收藏。

書架上立着兩人這些年來為數不多的合照。楚沉晏一一看去,求婚時的,結婚時的,度假時的,每張膠片都記錄着他和易玄過去的幸福時光。旁邊還有許多他的單人相片,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楚沉晏回想了下,應該都是他出道不久時公司發行的。

相框後整齊地擺放着一排排光盤,楚沉晏抽出幾張,都是這些年他拍過的電影、電視劇,還有他早年話劇表演時的演出票,以及很多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小東西。

楚沉晏一件件地慢慢看去,在這些收藏中看自己從青澀逐漸成熟,仿佛在回顧這些年來的演藝之路,也像在重新直視易玄的真心。

在強烈的震撼中,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張照片有些年頭了,一角還留有他當年的字跡。

楚沉晏撫摸着相框,他對這張很多年前拍下的照片還有印象。大概在十多年前,他參演了一部話劇,在後臺休息時,無意中把一位戴着口罩的少年當成了工作人員。為表歉意,他笑着和那個少年合了影,簽了名,還寫了一句話。

楚沉晏印象深刻是因為那位少年合照時也沒有取下口罩。他當時并沒有覺得對方失禮,反而覺得十分有趣。

多年後再看到這張合影,楚沉晏內心震撼不已。

沒想到照片中那個高大挺拔,眉眼俊朗,戴耳釘的少年就是易玄。

原來他們之間第一次相遇根本不是在法國,他和易玄早在多年前就見過面。只不過他不知道而已。

易玄那次看到陳西的微薄照片失神,是不是也是因為想起了當年見他穿着戲服在後臺休息的場景?

易玄從未提起,如果早知道……

可是就算知道又如何呢?他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他在易玄重病時産生了懷疑,輕易相信了愛人的背叛,此後一直回避審視當年發生的一切。他曾數次對易玄動手,說過無法挽回的話。他在狂怒和恨意中讓易玄去死,讓易玄滾出自己的世界。

最後一次對話,就是易玄深夜打來的告別電話。他從沒想過那其實意味着永別。

楚沉晏沒有被長久以來的苦尋無果擊垮,卻在此刻淚流滿面了。

他終于看清了易玄多年來的真心,可惜人卻早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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