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五日後, 謝明澤坐在晃悠悠的馬車裏,腦袋搭在窗棂上,蔫噠噠的。
任誰一醒來就坐在離京的車隊裏不說, 一連趕了五日的路不停歇的,晚上也是露宿郊外也受不住。
謝明澤是想過此去睢淮路途遠, 條件艱苦, 可沒想到除了苦不說, 他坐馬車太久某個部位不舒服, 每天他在馬車裏的行動就是, 躺半個時辰, 坐半個時辰, 再趴着半個時辰,剩下蹲一會兒,再重來一輪。
周而複始, 這樣下去, 謝明澤覺得自己還沒到睢淮, 先把自己給整廢了。
所以第三天的時候,謝明澤受不了去騎馬了,結果騎了一天馬的确不錯,第二天等他躍躍欲試又要騎的時候,發現他不僅某個不可說的部位疼,腿也疼, 腰也酸,死活是爬不上去, 比之前還難受。
這讓他又躺了一天。
所以今天是第六日,謝明澤趴在那裏,撩開一條縫, 就那麽眼巴巴瞧着那麽大一點的景色。
唯一讓他覺得沒這麽無聊的事,好歹褚厲也是坐得馬車,讓他能心裏安慰一下。
褚厲這次出行帶了一箱子書,這幾天已經翻了一小半,在他看完這本書的途中,餘光時不時瞥向謝明澤。
等聽到謝明澤今日第一百次嘆氣,他終于開了口,“還有一個時辰就到驿站,今晚歇在驿站。”
“真的假的?”謝明澤迅速回頭,重新坐回褚厲身邊,“之前沒聽你說啊。”
褚厲回道:“怕你從一開始期待更覺得時辰難熬。”
謝明澤想想也是,終于這次能睡個安穩覺,吃上幾口美味的食物。
就算驿站的食物再差,也比野外強。
這些人頂多就是将食物給烤熟,味道……一言難盡。
褚厲在第三天看到他難受就後悔了,可這時候将謝明澤送回京他并不放心,再或者讓他走水路或者別的他同樣不放心。這次他接下睢淮的事壞了二皇子的好事,二皇子不會讓他這麽順順利利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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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不敢在京動太子,那他這邊就不一定了。
所以還是将人留在他身邊才更加放心。
他張嘴想說什麽,到底沒說別的。
等一個時辰後終于到了驿站,驿官早就候在那裏,給褚厲行了禮,就開始安排下去,食宿、住宿,以及安排赈災的官銀、藥草等物的存放、巡邏一應安排下去。
厲四帶着親随親自去辦這些,褚厲陪着謝明澤去了大堂用膳。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天黑,驿站這會兒早先來的就兩批人。
因為是官驿,所以能住進來的應該就是有官職在身的人。
謝明澤進來時環顧一圈,發現雖然只有兩撥人,但是其中一撥不少,足足二十幾人,占了好幾張桌子。
謝明澤之所以知道是兩撥,因為另外一撥就三個人,兩邊泾渭分明,坐得很遠,一左一右,兩個極端,氣氛也頗為微妙。
顯然在他們來之前這兩邊起過争執。
謝明澤和褚厲進來時看了這兩撥人一眼,同樣的,這兩撥人也看了他們一眼。
看他們只有兩人,只着便裝,人多的那撥上下打量一番,雖說驚訝兩人姿容隽秀,卻也很快轉過頭,大概是謝明澤兩人年輕,這一行人眼神裏帶了不以為意,顯然不把謝明澤二人看在眼裏。
人多的那撥以正中間首位為主,那一桌有個雖然一身常服,卻派頭很大的中年男子,細眉眼,蓄了美髯,模樣不錯,只是給人的感覺卻帶了幾分奸猾圓潤。
謝明澤瞧着這男子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之所以說派頭大,因為驿站這種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也是趕路,他身後站着兩個婦人替他布菜,時不時幫他擦拭嘴角,而一桌的夫人姑娘公子都是一臉坦然,邊吃着驿站的食物眉頭緊皺,顯然并不滿意。
反觀另外一端的三人低調很多,菜色也少。
謝明澤掃了眼也就沒當回事,他這會兒又累又餓,只想吃完泡個澡躺在床榻上舒服睡一覺。
他腳下快幾步,因為中間空了幾張桌子,他隔開一張空桌子也不打攪這個官爺,随便選了一張就要落座。
只是他還沒落座,只聽哼了一聲。
謝明澤結結實實坐下,同時睨了眼發出聲的地方。
是那個官爺旁邊桌的一個吊角眼的男子發出的,年紀三十多歲,眼神斜睨這邊,對上謝明澤看過來的目光,又重重哼了聲,也不說話,下颌微擡,眼神帶着倨傲,點了點不遠處角落的位置。
謝明澤竟然看懂了:去那邊兒坐去,你什麽身份,咱們什麽身份?
謝明澤:……
說實話,上一個不敬他的,剛被壽珠公主掌嘴。
因為這次他們來的人多官銀藥草也多,所以驿官以及驿役都去後院安排,這會兒整個大堂還真沒別人。
謝明澤這暴脾氣,不怒反笑,拉着臉色黑沉下來的褚厲,就往那一坐,也笑眯眯地拿下巴一擡,眼神倨傲,與這個管家模樣的吊角眼男子同樣的不屑眼神擡了擡:你去,你什麽身份,咱什麽身份?沒讓你讓出你現在的地兒,是咱大度。
吊角眼顯然頭一次遇到這種反應,饒是之前那三個,也是氣呼呼的,等知曉他們家老爺的身份,不也去角落去了?
謝明澤兩人長得好,本來這些人的目光就落在他們身上,也看在眼裏。
為首的中年男子果然眉頭緊鎖,臉色不好看,放下木箸。
他一停,其餘人也立刻停了。
吊角眼立刻吓到了,起身,“老爺別氣,小的這就将他們趕去那邊。”
他聲音壓得不高不低,剛好讓謝明澤聽到。
謝明澤呦了聲,“小爺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敢用趕的對小爺,你們還真是頭一份,夠膽。”
吊角眼聞言一怔,可瞧着謝明澤年紀覺得官職也不過多大,“那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
那三人此時也擡頭,為首的是個老人家,擔憂看過來,看謝明澤只有二人,怕他們吃虧,提醒,“小夥子,這位是鹽運使謝大人。”
謝明澤聽出老者善意,是怕他官職小得罪不該得罪的,改日在朝堂上吃了大虧。
鹽運使?姓謝?
謝明澤眯着眼,有這麽巧?說起來他想起來一人,年紀也對得上,原身的記憶力的确有一位鹽運使,還是個攀親帶故的,就是謝相的二弟,原身的親耳熟,十幾年前,原身只有幾歲的時候,這位二叔成了外官,去了曹省,後來這些年下來,已經是從三品的鹽運使。
又姓謝,長得又眼熟,看來這就是原身那位便宜二叔沒跑了。
啧啧,怪不得見到第一眼就不喜,原來是謝家這一窩子啊。
這謝二叔長得像老夫人,怪不得這細眉眼這麽眼熟。
謝明澤朝出聲的老者拱拱手,算是道了謝。
褚厲看他玩得高興,也樂意配合,一直沒說話。
謝明澤托着下巴,就這麽盯着謝二叔,越瞧越覺得這模樣像老夫人,一股子刻薄氣息撲面而來。
謝二叔臉色沉下來,管家頓時也不安,呵斥出聲:“大膽,誰準你這麽盯着我家老爺瞧的?你既已知我家老爺是鹽運使,還不趕緊過來行禮?退到那邊去?”
“憑什麽?他一個小小的鹽運使好大的官威啊,這裏是驿站,是公家的地方,我想坐那兒就坐那兒,難道像你說的,只要官職大,就能随意讓人挪到別處去?”謝明澤挖坑。
管家乖乖跳坑:“這是當然,沒聽說大人老了要退避嗎?你又是甚職位?竟敢說我家老爺是小小的鹽運使?”
謝明澤卻是答非所問,長長哦了聲,“原來,官職高的就能随便讓人随便挪地方啊。”他擡起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擡,眼底波光流轉,笑意盈目,“那我要是比他官職高,也能讓他挪到角落去了哦?”
管家臉色黑下來,“就憑你?”
謝明澤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回頭朝褚厲眨眨眼:夫君啊,我能仗勢欺人嗎?
褚厲難得也回以眨眨眼:可。
謝明澤:夫君真好。
褚厲耳根一熱,嗯了聲。
謝明澤還是頭一次狐假虎威,但不說,還挺爽。
他擡步朝謝二叔那桌走去,一直到了近前,聞了這一桌子的菜色,哇了聲,“驿站這地方都能做出來三十多道菜啊,你們才幾個人啊,一頓就這樣,平時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你,你這人怎麽說話呢?”席間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少女瞪着眼開了口,嬌蠻不悅。
謝明澤指了指一桌子老爺夫人姑娘公子的穿着,“我沒胡說啊,這位夫人頭上戴的頭面,京城裏最新款的,五千兩銀子一套,身上穿的雲蠶絲,一身幾百兩吧?玉镯上品,兩千兩,翡翠戒指三千兩;這一身就上萬,這兩位公子,這位千金,加上這兩個姨娘吧?你們光是幾人就穿了幾萬兩在身。這還只是一套,一年四季,按照你們苛刻一些,一季一套,一人也是四萬兩,一年光是衣物首飾就是近二十萬兩,更不要說吃話。說起來,鹽運使的俸祿是多少來着?我記得你們家也沒做別的生意啊,生意不都是謝三爺謝四爺的嗎?要說讓自己的三弟四弟貼補,他們咋把自己的謝相大哥貼補的窮哈哈的呢?你說你沒收刮民脂民膏,天啊,這可是個貪|官啊。”
謝明澤這可不是冤枉謝二叔,這可是謝玉嬌後來提及過一次,并未提過謝二叔會進京,只說謝二叔過幾年會被查出來貪了不少,被直接抄家入了大獄,差點連累了謝相。
他這一段話一落,整個大堂死寂一片。
謝明澤就喜歡這種突然沉靜下來的局面,多尴尬啊,左右尴尬的不是他。
就在這一桌幾人臉色慘白又氣急要發作的時候,驿館終于安排好一切匆匆趕了過來,額頭上都是汗水,卻又怕怠慢欽差厲王,沖進來就看到這一幕,奇怪怎麽回事?
同時趕緊疾聲,“王爺,小的來遲了,已經安排準備膳食,很快就能上來,還望王爺稍等片刻。”
随着驿官這話,一桌子剛憋得一口氣還沒等發作就這麽硬生生吞了回去,漲得臉是又青又白,滑稽至極。
“厲王?”謝二叔愣愣一聲,顯然沒想到這麽年輕的,會是一位王爺。
畢竟他三年前回過一趟京城,是見過諸位王爺皇孫貴胄,褚厲這模樣陌生,他壓根沒往皇親國戚上想。
不僅是謝二叔,其餘人也傻了眼,怎麽也沒想到這位鹽運使耍官威耍到王爺身上。
一個是皇嗣,是君;一個是臣,光是身份上,就絕對碾壓。
褚厲慢慢看過去,“聽說謝大人想讓本王讓座?謝大人好大的官威。”
褚厲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起伏,可其中的危險讓謝二叔一時毛骨悚然。
尤其是褚厲下一句,“不僅官威大,排場也大,的确要好好查查是否搜刮民脂民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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