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養心殿外, 大太監史榮從壯着膽子喊完那一聲就跪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可恐懼與絕望還是鋪天蓋地襲來,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就如同前些時日反對皇上娶已經故去一年的謝公子遭到所有朝臣反對那樣, 死谏的臣子一茬接着一茬,即使那幾個老臣當真一頭撞死,史榮當時就站在皇上身後, 瞧着皇上面無表情坐在那裏,就那麽瞧着那些臣子血濺金銮殿,無動于衷。

這一幕讓衆朝臣知道,皇上壓根不在意他們的生死,或者說,從一年前先皇與平王為了兵權, 不惜給當時還不是皇上的厲王蓋上一頂謀朝篡位的帽子卻害的厲王妃自刎開始,當年那個一心為民、大仁大義的厲王死了。

當時厲王妃就那麽死在厲王懷裏,據說當時親眼看到那一幕的沒有不震驚的, 畢竟活生生一個人就那麽拿刀抹了脖子後跳下城牆,也讓當時的平王吓傻了眼。

可接下來卻讓所有人至今想起來都膽顫心驚, 衆人只知那一日厲王妃死後厲王就那麽呆呆抱着他的屍體在城牆下一動不動待了半日, 夜幕降臨時,厲王終于有了動靜,卻是一夜間血洗皇宮, 将參與此事有關的所有人都斬殺殆盡。

自然包括尚在宮中養病的褚寅帝……天亮時, 厲王弑父篡位的消息傳遍整個皇城,所有人震驚的同時,卻也在聽聞來龍去脈後沉默下來,厲王與厲王妃感情有多好他們是有目共睹的,更何況, 厲王妃睢淮一疫後頗得人心,乍然聽聞厲王妃好人沒好報竟是落得這個下場,衆人的心有意偏袒,可褚寅帝卻又是君。

他們一向遵循的就是君為天,可有朝一日,兒子殺了老子,這時讓他們心底震撼的同時,卻很快畏懼皇權畏懼厲王手中掌握的整個大褚兵權而瑟瑟發抖,人人自危。

就在衆臣子以及百姓覺得厲王因厲王妃的死怕是會打開殺戮時,厲王卻停了下來,将自己關在厲王府中整整三日,再出來後,神色間一改之前行屍走肉般,言之鑿鑿告訴衆人:厲王妃還沒死,他還活着,只是睡着了。

據說當時瞧見那一幕的,都覺得厲王瘋了,畢竟自刎時血濺當場很多人是看到的,更何況厲王妃自刎後從數丈城牆跳下,雖說被沖過去的厲王接住,可厲王這幾日甚至都沒請禦醫,這意味着什麽衆人哪裏不知?王妃這怕是半點生機都沒了,怕是當時就斷了氣,甚至連句遺言都沒能留下。

可結果王爺突然說王妃沒死?這話誰信?怕是王爺瘋了這才出現幻覺。

原本衆人以為王爺瘋一瘋終歸時間久了,王爺也就會淡忘,結果,随着厲王登基為帝,登基當天,不僅讓平王瞧着他登基,還在當天,将平王就那麽淩遲了。

這血腥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傻了,久久無法平靜,可皇上已經是一國之君,他們安慰自己,也許等皇上發洩了怒火替王妃報了仇也就好了。

可皇上這一瘋,就是一年。

登基後不僅從未踏足後宮,還駁回将王妃埋葬的消息,一直說王妃沒死,不僅如此,還直接将屍體帶回養心殿,就那麽日夜為伴,還封鎖了消息。可不管怎麽封,這消息怎麽可能封得住,有褚寅帝留下的老臣本就覺得皇上弑父殺兄太過兇殘,卻又不敢直接道當今聖上的不是,幹脆從厲王妃下手。

死谏厲王妃乃為妖物迷惑君心,導致皇上受其所惑泯滅天性、惑亂朝堂,應立刻将厲王妃屍首燒掉以正朝堂清明。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這幾個老臣既然死谏,剛登基的新帝就成全了他們,直接拉出金銮殿杖斃了。

殺雞儆猴的效果是這一年內無人再敢提新帝留了一具屍體在養心殿的事,可因為平時新帝深居簡出,朝堂上的事也沒含糊,只是一道晚上就像是着了魔,只将自己封在養心殿內,不許任何人踏入,只除了有新帝在的時候,大太監史榮才得以允許帶人收拾養心殿。

只是厚厚的帷幕将龍榻護得密不透風,誰也瞧不見裏頭到底是什麽情況。

漸漸的所有人仿佛都像是忘記養心殿裏藏着一具至今沒下葬的屍體,所有人像是有意忘記這件事般。

直到幾日前厲王妃忌日将到,所有人戰戰兢兢怕新帝會發瘋時,新帝不負衆望發了瘋,不僅下了旨立早就死去一年的厲王妃為皇後不說,還不是追封,而是大婚,就在忌日當天。

原來這一年新帝私下裏沒少準備,早就秘密準備妥當,說大婚立刻就風風光光大辦了起來。

原本先帝在時不剩下幾個的老臣因為這一年風平浪靜又覺得自己可是老臣,又來了一撥死谏,最後……自然也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這一幕讓文武百官知曉皇上還是當年那個皇上,弑父殺兄都沒眨下眼,更何況是他們?

頓時,半句話不敢再多說,不、不就是娶一個死人為後嗎?哪位皇帝沒點特殊癖好?只要不是随便砍人,娶就娶吧。

文武百官還好,至少每日見到新帝的時間不長,可史榮不一樣,他是新帝登基後清洗整個皇宮後剛提拔上來的,整日跟着新帝,這一年眼瞧着皇上是越來越古怪陰鸷,尤其是那不為人知的癖好,加上每日帶着宮人去清掃養心殿,每日瞧着那厚重的龍榻帷幕下躺着的是一具屍體,史榮覺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摧殘。

這麽一想,覺得日日與一具屍體同塌而眠的皇上,那更是……

可身為一個大太監,提醒皇上卻又是分內之事,史榮眼瞧着皇上從昨日踏進養心殿再也沒出來,生怕有個萬一,又怕皇上因為昨日是皇後忌日正憋着怒意,自己這不是剛好撞在上頭?

就在史榮戰戰兢兢時,不知過了多久,大殿的門緩緩開啓。

史榮跪在那裏更是額頭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敢吭聲。

原本以為頭頂上方下一句就會出現讓人将他拖出去杖斃的話,結果,皇上半句話沒說,反而是先将殿門慢慢關上,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鎖,咔嚓一聲輕響,竟是将殿門給鎖上了?

史榮:??

與此同時,頭頂上方終于傳來皇上帶着些森冷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細聽之下又陰沉卻又莫名帶了絲愉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更讓史榮毛骨悚然:“去将厲二十尋來,派人将整個養心殿守住,朕不想有任何人離開這座宮殿,懂嗎?”

史榮瑟瑟發抖,腦子裏空蕩蕩的,反射性颌首:“喏、喏喏,奴才遵命!”只是等腳步聲漸漸遠離,史榮理智回籠,卻愈發茫然不解:離開養心殿?可養心殿皇上走後不就只剩一具……不、不對,是皇後娘娘,可皇後娘娘怎麽可能走出宮殿?

那還不、不詐屍了?還是詐了一年前的屍?

殿外發生的事謝明澤一概不知,他昨個兒着實累着了,趴在那裏又睡了個回籠覺,這才伸着懶腰起來。

雖說躺了這麽久,好在起死回生丹一直将他的身體保持在吃藥時的狀态,肌肉也沒怎麽着,四肢活動活動又找到感覺,他晃了晃脖子,這才從龍榻上下來,先去了銅鏡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如預期那般光潔如初,看不出曾經自刎過的痕跡。

這也是他當時選擇自刎的緣由,畢竟仗着日後會恢複無所顧忌。

只是随即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他的身體保持着一年前的狀态,死後沒有呼吸身體就一直保持着狀态,可昨天他醒來之後身體重新也恢複了生機,代表着他又是那個會餓的活人,昨個兒醒來加上又消耗不少體力,可不就餓了?

不過謝明澤倒是沒出聲一直在等褚厲回來,他醒來後就被那厮接着合卺酒灌醉還沒來得及問如今的情況,萬一外面只當他已經死了,他冒然走出去那不是詐屍?萬一把人給吓出個好歹可不行。

還是先等褚厲回來再說。

褚厲比他想象中要回來的更快,褚厲這邊回來的快,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卻是傻愣愣的。原本新帝大婚的确是能三日不必上朝,可問題是所有人壓根沒把這大婚當正常的對待,畢竟又不是真的需要圓房,皇後可是一具屍體……所以下意識沒人通知,文武百官還是照例來了。

結果,他們等來等去皇上來遲不說,好不容易來了,看着他們行禮,然後來了句:諸位愛卿有事嗎?

衆人正一臉懵時,皇上親自來了句:無事退朝。

說罷……直接走人了。

文武百官:??誰知道發生了啥?一直跟着皇上的大太監呢?難道被皇上一怒之下砍了?

謝明澤本來就睡了個回籠覺,剛醒來肚子餓,那邊褚厲已經回到殿門前,果然看到厲二十帶着無數近衛将整個大殿圍的密不透風,一個挨着一個,瞧着頗為吓人。

等褚厲出現,衆人無聲單膝跪地。

褚厲無聲無息揮手,衆人又無聲無息退下,而史榮通知完人回來守着後就一直跪在不遠處,此刻等人退下,立刻屈膝跪着上前:“皇上。”

褚厲大概心情不錯:“去準備膳食。”頓了頓,想到自己這一年來一直茹素,阿澤卻是無肉不歡,想想補充一句,“這次與以往不同,葷素搭配,速度快一些。”

主要沒讓人準備的豐富也是猜到這一年他只吃素,怕是禦膳房也沒多少肉食,但為了以防萬一也會每日備着一些,但不會多,是以褚厲也沒要求太多。

只是別餓着殿裏的人就是。

不過他其實也不确定謝明澤需不需要膳食,這一年來,他甚至不用吃東西,剛開始那半個月,他看他無法吞咽還會親自喂一些,可後來發現他根本咽不下去,加上後來發現他即使不吃東西也不會消瘦或者身體受到影響後才慢慢習慣。

可昨天他卻是親眼見到謝明澤吃了東西也喝了酒水,那就是與以往不再一樣。

謝明澤這邊正揉着肚子,那邊聽到有動靜,又嗖的一下跳回龍榻上并将帷幕擋得嚴嚴實實,并躺好,裝死人。

直到屬下的腳步聲響起,帷幕掀開,謝明澤睜開一條眼縫,瞥見時褚厲,才睜開眼無聲笑了起來:“你回來了啊,怎麽這麽快?”

褚厲望着他這笑容,原本掀開帷幕看到躺在那裏無聲無息瞬間心頭湧上的陰郁重新消融,複而也緩緩露出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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