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妹妹阿莉娅

今天，派去接阿莉娅的車就要回來了。就要見到戰後認的這個妹妹，什捷科夫的心情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要是當年自己不那麽莽撞、好奇心不那麽強，阿莉娅的命運也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可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留下的只有深深地悔恨！

四年的戰争經歷，什捷科夫見慣了戰場上的血肉橫飛，有時一輪炮擊後，到處是缺胳膊少腿的死屍，象這樣死了也就罷了。可他憐惜這些因戰争而殘疾了的女人，塔妮娅、舒雅坐着輪椅還能行動；瓦莎、馬卡洛娃和娜塔莎裝上假肢也能行動自如，将來也能找到一個歸宿。可阿莉娅呢？阿莉娅是全身癱瘓，她的一生怎麽辦？她的歸宿在哪裏呢？他只能用自己的一生來彌補給阿莉娅造成的不幸。

......

那是紅軍轉入反攻後在蘇德邊界的對峙階段。自1943年10月起，西南方面軍已改稱烏克蘭第3方面軍，司令員是馬利諾夫斯基上将，什捷科夫時任烏克蘭第3方面軍第一軍中将軍長。

一天，政委拿來一份各師上報申請嘉獎人員的名單請什捷科夫審閱。

什捷科夫仔細看着名單，一個叫阿莉娅.安德列耶芙娜中士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個阿莉娅.安德列耶芙娜中士是個姑娘吧？她被申請授獎的原因是什麽？”什捷科夫問。

政委說：“她是個狙擊手，半年擊斃了35個敵人。”

“她一個人就消滅了35個敵人？這等于一個排的建制，稱得上是以一敵十啊！看來德國人在她身上吃了不少苦頭，這個姑娘多大了？在哪個師服役？”

“剛二十一歲，在第306師335團服役。”政委笑着答道。

什捷科夫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分，我們蘇維埃的女性們在這場戰争中和男性一樣，勇敢的拿起武器與法西斯英勇戰鬥。這個阿莉娅中士，她的表現和做出的成績甚至比男性還要大，受到嘉獎是應該的。什捷科夫突然萌發了想見見這個姑娘的念頭。現在戰事處于僵持階段，也沒什麽要緊的事，他和政委說要下部隊去看看，只帶了一個警衛員就坐車向335團防地駛去。

到了335團部，他向團長盧金上校簡單的詢問了一些阿莉娅中士的情況，并問清她所在班的地段後，由盧金上校陪同向前沿陣地走去。

前沿陣地雖然沒有大的戰鬥，偶爾也會傳來一、兩聲槍響。盧金上校拿了一頂鋼盔給什捷科夫戴上，什捷科夫是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人，根本沒把這點冷槍冷炮放在眼裏。在戰壕裏走了20多分鐘，他們一行人來到了陣地最前沿。帶隊班長提醒軍長要彎着點腰，以防敵人的狙擊手。

來到阿莉娅的掩體前，班長說：“阿莉娅中士，軍長看你來了。”

阿莉娅從未見過這麽高軍銜的首長，頭戴鋼盔的她貓着腰轉過身向什捷科夫敬禮道：“報告将軍同志，中士阿莉娅正在執行任務。”

什捷科夫握住她的手說：“阿莉娅同志，你真不簡單，祖國和人民謝謝你！”

“為蘇維埃祖國服務。”

“中士，你是哪裏人？”什捷科夫關切的問道。

這是一個典型的俄羅斯姑娘，一頭金發剪成了齊耳短發。什捷科夫的問話似乎是觸動了阿莉娅的痛處，她沉默的低下頭，停了一會才說：“我是個孤兒，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被白匪殺害了。後來我被送到列寧格勒保育院，我是在保育院長大的，又在列寧格勒上的學。大學二年級戰争爆發後就參了軍，在狙擊手學校學了半年後被分配到這裏。”

什捷科夫點點頭道：“明白了，你很不容易。”

似乎是被阿莉娅的遭遇所感染，什捷科夫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他默默地站起了身，無意間自己的上半身已經暴露在戰壕外。

“将軍同志，快趴下！”阿莉娅驚叫着猛的站了起來，擋在了什捷科夫的身體前面。

“砰！”一聲槍聲打破了短暫的寂靜......

“啊！”阿莉娅悶哼了一聲緩緩撲在什捷科夫的胸前，身體在慢慢下墜......

“阿莉娅！阿莉娅！”什捷科夫抱住逐漸漸倒下的阿莉娅喊着，鮮血從她的背部不斷的滲出，染紅了什捷科夫的雙手，也染紅了阿莉娅的軍裝。這一刻，難過、後悔、羞愧、憤怒讓什捷科夫既出了一身冷汗又立刻變得怒火中燒。他明白，由于自己的大意，是阿莉娅替他擋住了敵人狙擊手射來的子彈，否則，現在躺在這裏應該是自己。

“上校，命令炮兵把前面的那個小山包給我炸平！”什捷科夫有些氣急敗壞的高聲喊叫着。

“衛生員，快叫衛生員。”

衛生員跑來了，他檢查了一下阿莉娅的傷勢，掏出急救包來給她包紮。

什捷科夫焦急的問道：“她的傷勢怎麽樣？”

衛生員遲疑了一下說：“沒傷到心髒，但子彈擊中了她的頸椎，好象卡在裏邊了。”

什捷科夫高聲叫喊道：“快送醫院。”

這時，呼嘯的炮彈不斷飛向不遠的那個小山包，爆炸聲翻起了滾滾濃煙和陣陣火光，那是敵狙擊手最有效的射擊距離。炮擊十五分鐘後，盧金上校手握望遠鏡在觀察着：“将軍同志，這個該死的德國狙擊手被炸死了，我看見他的槍被炸飛上了天，還帶着一支胳膊。”

什捷科夫仿佛出了一口惡氣，心情複雜的返回了自己的司令部。回去後他立刻派人去醫療營打聽阿莉娅的消息，得知她已被送往後方醫院去。沒過幾天紅軍開始了向德國全境的反攻，攻克柏林時政委又不幸犧牲，阿莉娅授獎的事就被拖了下來，直到戰争結束，什捷科夫再沒有打聽到阿莉娅的情況。

......

回國後的假期裏，在離莫斯科不遠的一個醫院，什捷科夫找到了阿莉娅。

病房裏，阿莉娅半倚在床上。經過一年多的治療，她的傷勢已經穩定，上身能夠躺在高枕上，但什捷科夫已從醫生那裏得知阿莉娅的頸椎神經被打斷，造成全身癱瘓，只有頭部能動。

什捷科夫來到阿莉娅的病房，見到昔日的首長，阿莉娅很是意外，眼裏閃着興奮的光澤說：“将軍同志，中士阿莉娅正在養傷。請原諒我不能給您敬禮，我的胳膊......動不了。”

什捷科夫舉起右手向阿莉娅莊重的敬禮道：“阿莉娅中士，該向你敬禮的是我。”

坐在阿莉娅的床邊，什捷科夫難過的握住她的手說：“阿莉娅同志，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不、不。将軍同志，我參軍時就做好了随時犧牲的準備，現在我還能活着，比起那些死去的戰友，我已經很幸運了。”阿莉娅有些低沉的說道。

“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你所建立的功績，我也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握着阿莉娅那癱軟和有些冰涼的手，什捷科夫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他決定留下來陪她幾天。接下來的幾天裏，阿莉娅過得格外開心，她的氣色還不錯，不停的要什捷科夫給她講講怎麽攻克柏林的經過。

什捷科夫關切的問起她這兩年的情況，才得知阿莉娅一直沒有得到嘉獎，他說：“阿莉娅，你知道那次我為什麽到前沿陣地去看你嗎？”

“不知道。”阿莉娅有些疑惑不解。

“你們團長告訴了我你的功績，給你申請勳章，我想見見你，就去了前沿......後來我的政委犧牲了，嘉獎的事也就被耽誤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向總政治部重新上報你的戰功，一定讓你得到應得的獎勵。”什捷科夫堅定的說。

阿莉娅謙虛的說道：“我沒做什麽。”

問到今後有什麽打算，阿莉娅的神情暗淡了下來說：“我不敢想今後。戰争結束了，人們都重新回歸往日的生活和重建家園，而我還這麽年輕就要讓人民來養活。每天躺在這裏只能望着天花板，從白到黑，就這樣日複一日，真要把人給悶死了！”

聽到這些話，什捷科夫心裏一震，腦海裏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捧起阿莉娅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阿莉娅，我知道你沒有什麽親人了，做我的妹妹你願意嗎？今後讓我來照顧你。”

這個要求讓阿莉娅吃了一驚說道：“将軍同志，您是個指揮員，今後還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去做，在這裏雖然有點孤單，但我不能成為您的負擔和累贅。”

什捷科夫說：“那你願意成為國家的負擔嗎？這場戰争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現在物資匮乏、百廢待興。我問過院長，這裏的藥品和食品也很緊張。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好好休養。我這次回來要執行一項特殊任務，等我那裏都安頓好了我會派人來接你，那裏的條件會比這裏好，你等我的消息吧！”

阿莉娅無聲的流着熱淚說：“将軍同志，謝謝您！”

當什捷科夫要告別阿莉娅時，她哽咽的說：“哥，早點來接我。”

......

傍晚時分，一輛救護車開進了司令部大院，徑直開到了什捷科夫的小樓前。

一位女軍醫跳下車向什捷科夫敬了個禮說：“司令員同志，阿莉娅接來了。不過為了減少路上的颠簸，我給她注射了鎮靜劑，現在還沒醒。”

“你辛苦了，謝謝你！”

兩個士兵從車上将一副擔架擡了下來，什捷科夫直接讓擔架擡進了早已為阿莉娅準備好的房間，正在熟睡中的阿莉娅嘴角似乎還挂着一絲甜甜的笑意。

什捷科夫将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喃喃說道：“阿莉娅，到家了。今後這就是你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