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軍人的遲暮

依照蘇軍戰後重新制定的軍官條例規定，校級軍官退役年齡為55歲，上将以上的退役年齡為65歲。

70代初，塔妮娅、舒雅、馬卡洛娃和娜塔莎已相繼退役。由于塞米巴拉金斯克條件艱苦，孩子接受教育是個問題。幾年前什捷科夫就讓塔妮娅、舒雅和孩子先回莫斯科，自己留在這裏。而舒雅不放心他一個人，決定讓塔妮娅帶孩子先回莫斯科，自己留下來陪伴什捷科夫，這讓他大為感動。

1976年，已經年滿65歲的什捷科夫也将退役。離開塞米巴拉金斯克的前夕，舒雅陪着他沿着整個試驗場巡視了一遍，向這片昔日留下過忠誠、留下過自豪、留下過歡笑、也留下過悲傷的土地做最後的告別。

來到瓦莎墓前，什捷科夫久久伫立，熱淚縱橫。其他幾名女部下退役後，什捷科夫已經在莫斯科都為她們按排好了歸宿。如今自己再一走，只留下瓦莎孤零零的一人在此，什捷科夫覺得對不起這位昔日的愛将，對不起這個曾與自己同甘共苦、救過自己命的烏茲別克妹妹！

天剛剛下過一場小雪，什捷科夫惟恐瓦莎凍着，在她的墳上培了許多新土。臨行前，他向瓦莎的墓莊重地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舉起的手久久不忍放下......

回到莫斯科，在向國防委員會做最後的述職時，什捷科夫說：“我完成了祖國交給我的任務。”

......

1989年，蘇聯在塞米巴拉金斯克試驗場進行最後一次試驗時，由于核洩漏對環境造成了嚴重的放射性污染，在國內外引起強烈的反對。在此壓力下，1991年，蘇聯不得不關閉了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試驗場。後來，哈薩克斯坦總統納紮爾巴耶夫簽署了一項總統令，将曾經聞名世界的塞米巴拉金斯克市改名為“謝梅市”。這是後話。

......

退休後的什捷科夫每天都是在回憶中度過，他撰寫回憶錄，給青少年們演講，為的就是讓後代不要忘記歷史，珍惜今天的生活。惟恐

他也會經常推着兩位愛妻去散步，去尋覓和彌補年青時留下的遺憾。他各牽着她倆的一只手，她們各自一手推着輪椅，慢慢地在街邊、公園或是莫斯科河邊徜徉。走累了坐下來歇一歇，為塔妮娅搓一搓凍紅的手，為舒雅揉一揉凍僵的腿。遲暮的三人沒有更多的語言，但相互間每一個交會的眼神，都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麽，這是幾十年的恩愛，幾十年的默契！

每年塔妮娅、舒雅都會和馬卡洛娃、娜塔莎聚會幾次，如今這四位曾經的戰友、曾經美麗的俄羅斯大嫂相見，心底都會發出一種年華易逝、容顏易老的感嘆！但她們那微笑的面容、從容的神情，好像心底的這份失落完全是庸人自擾。這一點，從她們的裝扮和笑容中就完全可以體會得到。盡管戰争使她們的青春随着炮火硝煙而無情地消失，歲月也在她們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但對于死亡、愛情、戰争與和平，她們有着比常人更深的理解。在一起時她們很少提及那段經歷，而是像四個平凡的蘇聯老大媽一樣，談着各自的家庭和生活，互相交換兒孫們的照片。

她們唯一的安慰就是，在每年的衛國戰争紀念日期間可以重新穿上軍裝、佩帶着勳章出席一些慶祝活動。如果沒有那場戰争，她們可能會有更好的人生之路。但戰争讓她們很多美麗的夢想破滅了，卻為她們鋪就了一條條英雄之路！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些活躍在衛國戰争當中的女人們，記住這一張張美麗的面容和她們快樂的微笑吧！

......

1991年的冬天對蘇聯人民來說是異常嚴酷的，這個國家的人們一夜醒來，國家已經是另外一個國家了！

什捷科夫在兒孫們的陪伴下來到紅場，凝望着克裏姆林宮。這裏曾經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象征，曾是國際共産主義運動一面鮮豔的旗幟，曾是一個偉大國家的驕傲。克裏姆林宮的紅牆和廣場就像位歷史老人，見證了列寧和斯大林親手締造的紅色政權在困境中發展和壯大，見證了那個時代的輝煌和那個輝煌的時代。然而，它也見證了蘇聯和蘇共一步步走向衰敗，見證了飄揚在克裏姆林宮上空74年的紅色旗幟，在億萬人民的嘆息聲中徐徐落下！

什捷科夫老淚縱橫地對兒孫們說：“那些敗類背棄了自己堅守了半個世紀的信仰，現在發生的這一切讓我感到非常難過！蘇維埃祖國被糟蹋成這個樣子，蘇聯從此一去不複返了，我們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

是啊！“蘇聯”對于他們這一代人意味着什麽呢？從政治角度來說，蘇聯的解體是20世紀最嚴重的地緣政治災難，它使一個在世界上有着巨大影響力的國家徹底消亡；從軍事角度來講，蘇聯的解體使得二戰結束後社會主義陣營取得的勝利，在對抗美英法等西方陣營時失去了已經建立的平衡；從經濟角度來看，所謂的“改革”使得國家經濟衰退，大批蘇聯人的畢生積蓄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人民的生活倒退了20-30年，這對于蘇聯人民是一個巨大的歷史悲劇！

但當這個時刻真的到來之際，所有的蘇聯人又是那麽的無可奈何！

......

十幾年過去了，每當談到前蘇聯的解體時，什捷科夫都是痛心疾首，那場巨變所造成的內傷直到現在還無法痊愈，有些精神方面的損失更是無法估量。而塔妮娅、舒雅、馬卡洛娃、娜塔莎、阿莉娅這些蘇聯衛國戰争中的女英雄們，當她們看到美國文化肆意充斥着市場、物價飛漲而人們還整天夢想着過上西方式的生活；當她們看到新一代的俄羅斯青年人追求法國的名牌時裝、英國的搖滾樂、德國的汽車、美國的姑娘的時候，她們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她們無數次地在心中問自己：當年的流血犧牲、浴血奮戰就是為了換回今天這樣一個結局的國家嗎？命運對她們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然而，歷史在前進，時代在變遷，度過了解體前幾年的陣痛後，人們慢慢接受了現實。做為家庭主婦，塔妮娅和舒雅偶爾也會抱怨物價上漲以及世風日下，她們會常常哼唱一些前蘇聯時期的歌曲，借此去尋找那些已經逝去的久遠的生活。因為在她們心中，蘇聯成為俄羅斯人民永遠也抹不去的記憶！

今天，克裏姆林宮的圍牆依然泛着紅色，列寧墓依然肅穆，無名烈士墓的聖火依然長明，但物是人非，給人們留下的是無盡的思索......

當然，天并沒有塌下來，生活還得繼續，度過劫難也會有高興的事。

現在什捷科夫和塔妮娅以及舒雅可以說是是兒孫滿堂，阿莉娅和鮑裏沙生的兒子娶了什捷科夫和塔妮娅的女兒，小倆口又生下一對雙胞胎；什捷科夫和舒雅的兒子薩沙1969年從蘇沃洛夫軍事學院畢業後，繼承父輩的職業走上了從軍的道路。也許是遺傳了優秀軍人父親的基因，30年後，薩沙成為了父親的驕傲，當上了一名指揮俄羅斯戰略火箭軍的将軍。

2005年5月9日，俄羅斯在莫斯科紅場舉行一年一度的紀念衛國戰争勝利60周年的閱兵儀式。已經95歲高齡的什捷科夫·亞力山大·謝爾蓋受邀出席了閱兵儀式，受邀觀看閱兵式的還有大約1500名參加過衛國戰争的老兵。再次登上紅場觀禮臺，令什捷科夫感慨萬千......

1946年11月7日，什捷科夫首次登上紅場觀禮臺，參加了慶祝十月革命節的盛大閱兵式。當時在場的有斯大林、朱可夫、華西列夫斯基、羅科索夫斯基、科涅夫等人，這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歷史上最壯觀的軍事将領陣容，一個後世都無可取代的陣容。後來的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以至80年代，什捷科夫都無數次登上過這個觀禮臺，國家領導人也由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契爾年科到戈爾巴喬夫頻繁更疊，但這個國家再也難現往日的輝煌！

在俄羅斯的歷史上，任何時期俄羅斯人都是以強者的姿态傲視群雄。哥薩克的鐵蹄曾讓世界戰栗，紅軍的履帶碾平了大半個歐洲；波羅的海、黑海曾是俄羅斯的內海；芬蘭、土耳其、伊朗、以及整個東歐和中亞都曾是俄羅斯的勢力範圍！

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羅維奇·普京出任總統後，致力于複興俄羅斯超級大國的地位，對內加強聯邦政府的權力，整頓經濟秩序，打擊金融寡頭，加強軍隊建設；對外努力改善國際環境，拓展外交空間，維護本國利益，在國際舞臺上逐漸恢複了世界性強國的地位，這讓俄羅斯人民對這個國家的複興看到了新的希望！

上午10時，紅場的鐘聲敲響，《神聖的戰争》樂曲響徹在廣場上空。當儀仗兵護衛着象征衛國戰争勝利的軍旗走過紅場時，做為一名蘇維埃共和國的老兵，什捷科夫的眼睛不由得濕潤了......

伴随着雄壯的軍樂聲，受閱部隊邁着豪邁地步伐向檢閱臺走來。什捷科夫覺得，步兵方隊那些年輕英俊的戰士，象極了自己當年帶領的部隊，他們也是那麽朝氣蓬勃、毫無畏懼；女兵方隊走來了，什捷科夫仿佛看到了塔妮娅、舒雅、馬卡洛娃、娜塔莎、阿莉娅也在方隊中，她們優美莊重的神情、整齊壯觀的步伐，突顯出蘇聯女軍人的氣質；轟鳴的坦克方隊開過來了，什捷科夫仿佛看到坦克炮塔上，瓦莎微笑地昂着頭、面向檢閱臺行着軍禮！

什捷科夫舉起顫微微的手，向軍旗、向部隊、向戰友莊嚴地敬禮！

全文完

2014年8月21日于北京

作者有話要說： 蘇聯---共産國際的一面旗幟，社會主義陣營的排頭兵。在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74年的歷史中，偉大的衛國戰争可謂是讓後人永遠銘記的一段歷史！

衛國戰争雖然早已結束，但它對世界反法西斯戰場有着極其深遠的影響，蘇聯可以被認為是對世界反法西斯戰争貢獻最大的國家。如果沒有蘇聯軍民不顧一切的抵抗和犧牲精神，今天的世界格局會是個什麽樣子都很難說！

在二戰結束前的雅爾塔會議上，斯大林問羅斯福和丘吉爾：“這場戰争打下來，能換來多少年的和平？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明年将迎來世界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因此，活着的人更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僅以此文獻給蘇聯衛國戰争中的英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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