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實驗體

走出電梯後， 缪星灼把師諾放在地上，語氣溫和，“真的不跟我過去？”

師諾環顧了一下四周， 發現這個高層試驗區除了自己所處的空曠大廳外， 兩邊長廊還隐約可看到一扇扇與牆體近乎融為一體的白色門扉。

她搖搖頭， 放開了牽着缪星灼衣角的手。

再次被女孩拒絕， 缪星灼面上不見氣餒，他說：“那等會兒我就來找你。”

話落， 俯身拍了拍師諾的頭。他似是覺得觸感極好，動作又變摸為揉。

師諾不滿地把他的手撥開，向後退一步，直接跟他揮手表示讓他趕緊走。

缪星灼低頭笑了笑，“知道了， 知道了。”

他有些遺憾地站直身體，轉身向電梯口走去。

見缪星灼離開， 師諾正想尋找周圍有沒有工作人員時，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跟剛才見過的師延一樣，身穿白大褂的女性投影。

她長相溫柔平凡，好像轉眼就會讓人忘記， 對着師諾微笑道， “1004號，跟我過來吧。”

師諾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凝神細思，發現這跟高塔外要求進行驗證時的聲音極其相似。

她跟着這女人向右手邊的長廊走去， 經過那一扇扇白色房間門時， 突然發現，這裏每個房間竟然都是透明的。

這牆體似乎材質特殊， 只有走近才能看到透明的房間；更讓師諾驚奇的是，這邊的房間內都住着人，大多是安靜的小孩子。

他們穿着簡單的白色衣褲，有幾個原本正在玩耍或是讀書的小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師諾的到來，有心靈感應一般從自己所做的事情中擡頭，一瞬不瞬地盯着緩慢走過的師諾。

師諾跟其中一個小女孩的眼神對上，被她蒼白的面孔跟毫無血色的嘴唇吓了一跳。

——這些人，怎麽看起來跟掉了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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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諾悄悄咽了咽口水，立馬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跟着白大褂女人向走廊盡頭的雙開鐵門走去。

來到門前，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大門自動向兩邊張開。那女人的投影扭曲成了一堆線條，而後迅速在師諾眼前消失。

師諾走進門內，驚覺這塊地方竟然比剛剛的大廳還要寬廣——浸泡着不明液體的柱狀試驗皿、來來往往的許多白大褂工作人員、并排坐落的精密醫療器械，還有空氣中散發着的消毒氣味，都在她腦海中喚起了名為“醫院”的回憶。

有工作人員将她打橫抱起，默默地把她放到一個頭對着圓形艙口的床上。然後開始面無表情地扒她衣服。

師諾驚恐地捍衛自己的穿衣權，她力氣很大，那工作人員一時竟然拿她沒有辦法；但緊接着，又有幾個面無表情的白大褂一齊湊上來，協助着要脫師諾的衣服。

師諾：小孩子就沒有人權嗎！你們扯壞了缪星灼的衣服，缪星灼是要來找你們算賬的！我知道你們惹得起我，但你們惹得起缪星灼嗎！

可惜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無法為自己申辯，最終只能被逼就範。幾名工作人員見任務完成，面色平靜地散開去忙原本的事情。

師諾被推入圓形艙口內，在裏面貨真價實地感受了一次消毒。被履帶推出來後，一個工作人員熟稔又迅速地幫她穿上白色衣褲。

跟之前在透明房間內看到的小孩子們穿得一模一樣。

這時，這個工作人員對周圍其他白大褂說了第一句話：“消毒完畢，請檢查1004號的血液活性。”

接下來，師諾就像個貨物一樣被白大褂們接力傳送，最後被人仔細固定在一張椅床上，四肢無法動彈。

炫目的燈光在頭頂聚集，師諾內心湧上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恐懼。

為什麽會感到熟悉？

她來過這個地方嗎？

耳邊只有衣服摩擦時産生的窸窸窣窣聲，這群白大褂們極少交頭接耳跟交談，就像精密設計的機器一般，面容麻木地行使預先被設定好的程序。

師諾偏頭，不期然在大門口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黑發黑眸，肉眼看起來比自己記憶裏年輕不少。她穿着跟其他人一樣的白大褂，也正望着師諾，表情跟其他人相比，要多了不少人味。

——是蕭繁，她的養母。

蕭繁不是說，她是在一次星球的毀滅中才跟自己第一次見面，然後救了自己的嗎？但現在……

師諾覺得自己腦海轟的一聲炸開，她看到蕭繁看向這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有不忍，卻也有期待。

還沒等師諾反應過來，自己的左右手指跟手腕就一齊傳來陣陣疼痛，讓她的面目瞬間扭曲。

師諾本身就是極怕痛的人，她向疼痛處看去，發現有幾個機器臂正一齊對着她的手臂抽血，紅色的血液正一點點填滿透明的針管。

這副場景讓師諾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整個人抖得跟篩子一樣，那在她身邊站立着的工作人員不得不俯下身來按住她。

曾經能夠主宰戰場的5S力量如今蟄伏于她幼小的體內，讓師諾無法改善自己目前的處境。她有些茫然地睜大雙眼，一瞬間腦海閃過許多念頭。

先前心中存着的戲谑跟玩笑話全都一股腦消失了，就像被人按了清零鍵。

這時師諾才發現，原本自己認為是理所應當的力量，竟然會如此重要。

師諾閉上眼，拼命咬緊牙根。

她感到自己思維突然變得緩慢，先前跟虞和光等人在飛船上留下的最後記憶浮上腦海。

毫無征兆地，按着師諾的工作人員突然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這張椅床上。

他不敢置信地擡起手，轉頭看向停止運作的機器臂——幾個針管的血液都只裝了半滿。

可是，原本正乖乖躺在椅床上的實驗體已經不見了。

門口，目睹了一切的蕭繁吃驚地張大了嘴。見其他人開始向那張椅床聚集，她無聲地閃出門外，拿出了口袋裏的通訊器。

———

“缪星灼，我們收到了你在聯邦的活躍表現，感謝你為灰塔帶來的聯邦情報。”師延坐在桌前，辦公室四壁通透，可以居高臨下看到灰塔周邊的景色。

一圈圈圍繞在灰塔周圍的房子，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荒原。科技與原始的界限如此泾渭分明，讓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缪星灼坐在他對面的轉椅上，有些倦倦地回話：“嗯，是該感謝。”

已經料到了他會這樣說，師延嘆了一口氣，“還以為你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這麽不留情面。這麽多年，你對灰塔都沒什麽感情嗎？”

缪星灼毫不猶豫點頭，“沒感情。”

這直白的話語讓師延默然，然後他問，“那你為什麽還留在灰塔，幫灰塔做事？還主動去清剿那些背叛者？”

之前，師延無數次問過缪星灼這個話題，後者的回答一直都千奇百怪，極其敷衍；但現在，師延在缪星灼臉上看到了一種認真思索的表情。

“這重要嗎？”缪星灼問。

師延猶豫片刻，然後搖了搖頭，“說實話，不重要。只是我自己想滿足一下好奇心。”

其實并不只是如此，師延最擔心的事是，萬一某天缪星灼反咬灰塔一口，将灰塔的情報洩露給星際裏的各大勢力——尤其是聯邦跟帝國兩個國家機器，這對灰塔來說将無異于是滅頂之災。

之前其他的背叛者可能做不到，但以缪星灼的能力，他做得到。所以師延想明白，是什麽東西能夠将缪星灼跟灰塔維系在一起？

對于那些選擇背叛灰塔的人，師延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為什麽要背叛？為什麽要離開？

灰塔有着在全星際都堪稱頂尖的科學技術，有邏輯缜密跟恰到好處的規則約束，甚至還能提供內部人員能力增幅的藥劑，并且有着悠久的歷史跟使命傳承。每個灰塔人都是這個星球上的特殊階級，生在灰塔，死于灰塔。

唯一的要求便是，未經許可，不能跟星際內勢力聯系；尤其是負責實驗體相關的工作人員，他們的通訊情況及行動軌跡會被嚴密監控。

不需要思考，只要做好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事情；不需要離開，只需要享受這個星球其他階級的頂禮膜拜。師延自己，就是上一代灰塔領袖直接指定的新任領袖。

星際裏的其他勢力是吐着信子的毒舌，師延堅信，一旦有機會，看到了灰塔裏暗藏的財富，那群黑暗中的魔鬼會将灰塔拆骨入腹、吞噬殆盡。

至于那些為灰塔奉獻出血液、骨髓跟生命的實驗體……文明的延續總歸是會出現犧牲的。

“大概是因為，這個地方争端最多吧。在聯邦軍部的時候，戰鬥機會并不算太多。”思索一會兒後，缪星灼給出了一個跟先前都不一樣的答案。

聽到他的話，師延皺眉：“争端？除了極少數背叛者外，灰塔沒有争端。”

這是師延的真心想法，大家都井然有序、目标一致、生活富足，怎麽會有很多争端？

缪星灼嘴角勾起，“是這樣嗎。也許吧。”

這笑容無端讓師延打了個寒戰。

缪星灼是灰塔目前最強的“守衛者”，沒有服用過增幅藥劑便有5S級別的天賦，被灰塔偷偷派去偵查聯邦後更是一路如魚得水，屢立戰功，在聯邦軍部內擁有了很高的軍銜。

最近越來越多的背叛者事件，其中有一兩個極其棘手的人，都是由缪星灼出馬解決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缪星灼是目前灰塔極其重要的仰仗。

不想讓自己走神太久被缪星灼發現，師延強行轉換了個話題，“你在哪裏找到的1004號？她昨天突然在房間內消失，把人吓了一跳。”

缪星灼沒回答，反問他：“在房間裏消失？”

師延點頭，“監控顯示，整個人是一下子消失的。”

“在哪看監控？”缪星灼問。

師延有些無語，“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是在哪發現她的？你先坐下，我帶你去監控室。”

缪星灼冷冷地回絕，“聊天結束了。現在我要去看監控。”

然後他又想到了什麽，問師延：“你們給小女孩做檢查，是做什麽檢查？”

師延愣了愣，回答道：“常規檢查。”

缪星灼一直知道灰塔實驗體的存在，但一直都不怎麽感興趣，也不知道實驗具體是在做什麽。聽到師延的話，他以為就是普通的身體檢查，點點頭後便不再放心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辦公室，身後，師延的通訊器突然傳來了緊急呼叫。

他皺着眉同意了通話申請，“怎麽了？”

“……1004號又消失了？”

聽到他的話，缪星灼猛地轉過身，臉色瞬間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