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灰塔

轉到背向篝火的一面後， 師諾沒有再聽到缪星灼發出任何聲音。

她有點好奇，屏息悄悄轉過身子，看到缪星灼寬肩窄腰的背影；他把手臂搭在支起的右腿之上， 有點淩亂的金發被火光鍍上了一層暖紅色的光暈。

這時， 師諾又注意到缪星灼機甲上縱橫的凝固暗色痕跡， 之前未曾察覺過的濃重血氣驟然侵襲過來， 讓她不自覺皺了皺眉。

發現缪星灼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偷窺，師諾又慢慢轉過了身子。

有熟悉的人陪在身邊， 這點多少讓經歷了種種離奇之事的師諾安下了心；而且對方還是缪星灼，就算自己在這荒郊野嶺沉沉睡去，想來以缪星灼的能力，她也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的吧。

而且缪星灼是不會對她下手的。

她之前隐約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危險，向來都不是建立在師諾自己人身安全層面上的， 而是來自心理層面上的惶恐跟未知。

後背暖洋洋的，讓她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眼皮也越來越重。

變小後的身體似乎格外容易困倦。

師諾并不願意入睡，還想思考自己目前所處的離奇狀況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她很快便掙紮失敗，最終臣服在了睡神的威力之下。

陷入睡意編織的大網， 師諾又做了一個夢。一個熟悉的夢境。

無處不在的熾烈白光， 永遠跑不出去的無限走廊，還有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

在夢中，師諾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視線中除了那個身影外，還多了許多人影幢幢的阻礙；她好像模糊地知道那個人是誰， 用盡全身力氣向他跑去。

師諾發不出聲音， 眼前重疊的虛影越來越多，橫亘在她跟那個人之間。

———

懷中的小女孩睡得并不安穩， 小小的眉頭皺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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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星灼一邊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一邊向目的地奔去。

他把師諾身上的外套裹緊了些，還特意用衣領遮住了她的耳朵；為了不驚醒她，缪星灼連機甲上的動力推進裝置都沒開，只是無聲地向遠處高塔跑去。

此時正處于晨昏交界之時，星子疏落地挂在天空邊界，極其熹微的晨光已經能夠讓人辨清遙遠處聳立的巨大高塔。

整個高塔呈塔狀柱體，基底占地寬廣，頂層與之相比則像一個格外突出的尖尖；材質反光，通體銀白，似乎這座造型奇特的高塔只消望一眼，就會使人産生目眩跟忌憚的感覺。高塔底層外還築着一圈電光跳躍的網牆，完全無法讓人輕松找到入口。

一路上都沒有撞見什麽人，缪星灼習以為常地走過大門緊閉的各式低矮房屋，來到了高塔之下。

那網牆比他身量還要高許多，似乎是覺察到了缪星灼的到來，牆內的高塔上突然伸縮出幾架六邊形中空的粒子炮，森然炮口徑直對向了他。

“請确認身份。”溫和的聲音在這種場景下，顯得尤為詭異。

師諾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睜眼，便被直指向自己的巨大粒子炮吓了一跳，她快速地掃視了一波眼前的環境，确認記憶及知識中從未有過這神秘高塔的痕跡。

對于那聲音所說的确認身份，缪星灼看起來毫無所覺，只是悠閑地繞着網牆，好像在尋找着什麽。

那幾門炮口順着他們移動的軌跡改換方向，師諾摸不準缪星灼的想法，以為他有可能是想強闖通電的網牆，急得去拽缪星灼的領口。

缪星灼有段時間沒來過實驗室，現在只是在尋找身份驗證端口。領口突然被懷中的小手拽了拽，他低頭看去。

師諾此刻瘋狂搖頭，小嘴扁起；見他向自己看了過來，師諾一邊雙手合十作祈求狀，一邊向缪星灼作“不要這樣”的口型。

缪星灼停了下來，直直望着師諾，“你不想回去？”

師諾愣了愣，然後又撓撓頭。聽缪星灼的意思，難道她原來住在這座高塔裏？

看到師諾的樣子，缪星灼又有些好笑地說：“看起來也不是不想回去，那是怎麽了？”

師諾扭着身子，指了指遠處的粒子炮，又指了指缪星灼，嘴中說着“可怕”，然後皺眉搖頭。

這次缪星灼完美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困惑地擡了擡眉梢，“你是在擔心我？”

師諾猛點頭，又雙手合十來回搖晃。看缪星灼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血色侵染的改裝機甲外，沒什麽能夠保命的東西，師諾在心底祈禱他不要強闖這個高塔。

師諾清楚地知道，以她目前的情況，完全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缪星灼。

只是沒想到，這次缪星灼竟然明顯地發愣了許久，他的視線從師諾蓬松的額發移到她的眸子，最後又呆呆地垂下了眼睫。

最後，缪星灼擡起眼皮，語氣淡淡，“小女孩，別擔心。我很厲害的。”

他的喉結有微微顫動，像是在極力壓制着什麽。

接下來，缪星灼繼續繞着網牆走，但是動作跟神态都不複之前那樣悠閑，極其罕見地慎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走上前，離網牆只有咫尺之遙，然後微微蹲下了身子。

這個突然的舉動吓得師諾緊抓缪星灼的胸甲，只見他凝神看了一會兒，耳邊便又傳來了之前那抹溫和的聲音，“認證通過。歡迎回來，守衛者缪星灼。”

虹膜認證？師諾長舒了一口氣。

“檢測到未知生命體，您擁有五星級權限，生命體允許進入，判定通過。中心實驗室全區域已做開放标記。”

網牆自下而上像被冰雪消融一般裂開了一個長方形的大口，缪星灼小心翼翼地抱着師諾走了進去。

師諾窩在缪星灼懷裏，一邊觀察着逐漸清晰的高塔，一邊思考着剛才聽到的話語：守衛者缪星灼？難不成缪星灼除了在聯邦任上将外，還在這個神秘的地方承擔着某個使命？

這個星球屬于帝國還是聯邦？

從粒子炮的情況來看，單論這個高塔的武器科技水平，像是一個高度發展的星球文明，但要說到具體是哪個星球或屬于哪片星域，師諾完全摸不着頭腦。

只是師諾也明白，這方面的理論知識她自小就沒有學好過，想推測出自己所處的地方可以說是癡心妄想，于是只好自嘲地搖搖頭。

在高塔外，缪星灼又進行了一次認證，而後才進入了高塔。

甫一進入，就有全息人工智能引導缪星灼進入消毒室。他小心地把師諾放在地上，進入了一個透明的房間，一分鐘後缪星灼走了出來，身上的機甲光潔如新。

缪星灼蹲下身，輕輕拽了拽師諾右側衣袖，“這裏剛剛沾上了血，去裏面呆一下。只要伸開雙臂就行，不要害怕。”

這個哄孩子的語氣……真把她當小朋友了？

師諾黑線，然後點點頭，提起過長的衣角向消毒室走去。這種不需要脫衣服的消毒室，連帝國第一軍校內都沒有配置，可能只有帝國軍局的應急作戰部門會在戰争期間使用。

而在這裏，師諾搭眼一看，就能看到一排排的先進消毒室。甚至裏面都沒有人，利用率看起來低得令人發指。

師諾心想，真是有點浪費。

等她走出來時，師諾看到全息人工智能的形象變成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正在跟缪星灼聊天，身量比缪星灼要低一些。

察覺到師諾走了過來，缪星灼向師諾看去，那陌生男人也順着缪星灼的視線向她看過來，淺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分驚訝。

還沒等缪星灼開口，那男人先對着師諾說：“1004號？”

師諾偏偏頭，結合之前缪星灼的問話，心下隐隐有所猜測，但面上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缪星灼，你竟然找到了她。看來，你不僅是‘灰塔’最優秀的守衛者，也是這裏最優秀的搜尋者。”那男人雖然是對着缪星灼說話，視線卻一直定在師諾身上。

“随你怎麽誇，師延。這女孩接下來得跟着我。”缪星灼對他說。

聽到缪星灼的話，師延面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你常年在外，可能不知道。1004號是這批實驗體裏最優秀、最有潛力的存在。所以，她必須得呆在高層試驗區。”

缪星灼思考了一會兒，說：“……那我也搬去高層試驗區，怎麽樣。”

看到他面無波瀾的表情，師延語塞，心裏十分吃驚。

雖然是灰塔的最強戰力，但缪星灼在師延看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定時/炸彈。

原因無他，在缪星灼身上，師延完全看不到他對灰塔有一絲絲眷戀跟聯系。缪星灼呆在灰塔，仿佛只是為了殺戮跟挑戰。

在缪星灼面前，師延覺得自己這個灰塔領袖當得實在窩囊。由于缪星灼脾氣時好時壞，只接他自己喜歡的灰塔任務，師延完全沒辦法壓制他，只能整天好言好語地把他供起來，還得捏着鼻子騙自己缪星灼算是灰塔一張秘密底牌。

而且缪星灼全年到頭大多數時間都不在灰塔，回來就接幾個難度極高的清剿任務，圓滿完成後又會在星際範圍內不知所蹤。

灰塔所面臨的艱難處境，以及它對于這個星球所肩負的使命，缪星灼一點也不在意，以往更是對灰塔培養的實驗體嗤之以鼻。

但現在，缪星灼竟然希望跟1004號呆在一起，這會成為他跟灰塔的羁絆嗎？

師延餘光不着痕跡地掃向師諾。

他本人此刻正呆在辦公室裏，隔着一層光屏看她，實在看不出什麽門道。

——很可愛，很漂亮的小女孩而已。

最後，師延對缪星灼說：“麻煩你先把她送到高層試驗區，得給她做個檢查确認有沒有受傷。然後你先來頂層找一下我，我有話跟你說。”

沒有回他的話，缪星灼蹲下身子，目光跟師諾平齊，指了指旁邊師延的全息投影，“你聽懂這個叔叔在說什麽了嗎？”

師諾點頭。餘光瞥到師延，看到他聽到“叔叔”的稱呼時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來做選擇。是跟我一起過去，還是按他所說的，先去高層試驗區做檢查？”缪星灼問，語氣溫和。

師延插嘴道：“缪星灼，實驗體1004號不能來頂層，這是規定。”

缪星灼毫無所動，天青色的瞳孔一直盯着師諾，在等她做決定。

師諾默然了片刻，指了指師延。

雖然難以置信，但師諾現在發現自己目前的身份成謎：1004號？實驗體？聽起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而且缪星灼的身份似乎也跟她的猜測有極大出入。

更重要的是，師諾懷疑自己此刻正處于另一個時空。

她需要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缪星灼點頭，“好，那我先把你送過去。”然後極其利落地站起了身，只是師諾微妙地在他起身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一種不高興的情緒。

師延松了一口氣，對缪星灼說：“麻煩你了。”

缪星灼徑直無視了他，輕松把師諾抱了起來，向右前方一處直通電梯走去。

感受到缪星灼還悉心給她掖了掖衣角，師諾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小手猛戳缪星灼的胸口，然後指了指自己藏在寬大衣服下的雙腿。

缪星灼點點頭，嘴角上揚，“我知道你不想走路。”

師諾呆了呆，然後把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面色忿忿：她明明是指自己能自己走路，這家夥故意曲解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