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歸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這日的日頭極好，兼之秋高氣爽，宮內伺候的雖與平日一般無二，但心內也松快。

皇帝在養心殿小憩了一會兒，又将禦案上的奏折拿起來看。

奏折高高地壘了一摞，皇帝看了兩本，說的極合皇帝的心意。

他拿着朱筆在那細細地批了一大段的話，正批着呢，宗人府那兒便有消息傳來，道是罪人阿其那去了。

皇帝淡淡地說了聲“朕知道了”，便又擡起筆來。

只是手上空落落的，原是朱筆在方才聽到消息的時候就落在案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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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三年，四月。

宮中的人都曉得聖上的心情近日不錯，皇帝在二月的時候方于畿甸區域巡視了一圈，又定了九月要南巡，五月到八月這段時間是要去關外避暑的，要在宮中待的日子就這麽點兒了，也難怪他高興。

皇帝心裏高興，賞賜的時候便也大方，前些日子往新晉的小答應們那裏去，雖沒提份位，但是卻提了她們的待遇，好幾個新承寵的答應都得了常在的份例，有特別得寵的，甚至都升到了貴人的份例。

像宜妃、德妃這些得寵的妃子也有好處，得賜了好些樣貢物。

這也算是另類的補償，在外頭出巡的時候，除了特別得皇帝意的嫔妃能随駕，其餘的美人估摸着都是地方上獻上來的，後頭出巡的時候不能補償，倒不如現在先賞賜一番。

考校兒子的時候，大阿哥和太子針鋒相對，皇帝也沒惱，好生誇獎了太子的同時，還賜了一些東西給大阿哥以作勉勵，兩個兒子的面子都沒落下。

大阿哥胤禔到他母妃惠妃納喇氏的儲秀宮問安的時候，惠妃正與衛貴人說話。

貴人衛氏，八阿哥胤禩的生母，滿洲姓氏為覺禪，是本系滿洲後改漢姓的滿族人，雖然是包衣旗，但屬于正黃旗，家族世代任膳房總管及內管領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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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內管領，管理的便是俗稱的辛者庫。

雖然衛氏沒有德妃那麽好運，在宮中連連晉升，但是從最初的身份論的話，她的身份并不算低微。

當然了，和宮中的其他妃嫔比，她的家世就真的不夠看了。

縱然德妃的出身也不行，但是只看她如今在宮中的份位便知道這位也是得寵的。

所以總的論起來，衛氏的身份仍是宮中妃嫔中較為低微的一個。

可是她生了一個皇子，這便是有功，縱然因為出身沒封多高，也勉強得了一個貴人的位置。

衛貴人面帶愁容，只是在惠妃面前還強顏歡笑。

惠妃自然曉得她擔心什麽，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好了，小八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兒的，你且安心。別到時候孩子好了，你卻病了。”

衛貴人微微颔首，好容易憋出幾句話來附和惠妃，只是手上依然緊緊地捏着帕子，依然是擔心不已。

惠妃嘆了口氣：“時候也不早了，妹妹你也累了吧，先回吧。小八長得快，前些日子做的褂子又穿不上了，兼又病了一段時日，你也去看看，給孩子做一身新的，也是你這親娘的一番心意。”

衛貴人曉得惠妃這是給她機會去看兒子，自是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胤禔是年長的皇子，已搬去乾西五所住了好幾年，回自家親娘這裏都要小心不能留太久，已是許久沒聽過自己那八弟的消息了。

照胤禔看，自家額娘是胤禩的養母，胤禩長大了，他能多出一個助力，只是胤禩母家微賤，也不知到時候有什麽用，只能等這弟弟長大了再說。

要曉得，這宮裏夭折的阿哥可是不少，也不知胤禩能不能活到長成的時候呢！

胤禔沒多問，惠妃也沒多說，她對養子的感情是有的，只是她還有親兒子呢，總不能讓胤禩越過胤禔吧？

胤禔一天能在儲秀宮待的時間不多，她也沒那心思給胤禔說道這些旁的東西。

那邊衛貴人去了胤禩的房間，此時天氣也開始熱了，屋裏悶得很，只是胤禩又病着，不能貪涼，只能把陰涼處的小窗開了，透透屋內的熱氣兒。

胤禩已高燒不退好幾日了，太醫已經給開了方子，只是總不見好。

胤禩如今只四歲，還是容易夭折的時候，也怨不得衛貴人如此擔心。

胤禩身邊有照顧他的嬷嬷和宮女，衛貴人在邊上看顧了兒子一會兒，又怕自己在這邊待久了，外邊傳閑話，只得細細地囑咐了裏頭伺候的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到了晚上，八阿哥終于退燒了，喜得聽到消息的衛貴人直念“阿彌陀佛”。

胤禩醒了以後，伺候他的嬷嬷就發現了一個毛病。

也不知是因為病了這麽些時間影響了胃口，還是因為天氣開始熱了，宮中的菜又多是葷腥的緣故，八阿哥醒來以後，吃是沒吃進多少，吐倒是吐了個幹淨。

這事兒她也不敢叫惠妃知道，宮中的貴人都有自己的份例，阿哥的份例就是這樣，別人稍微動了點手腳，克扣了、菜涼了，也沒處說。想吃好的，就得從別人的份例裏填補，惠妃曉得了，一回兩回也就算了，還能次次都給八阿哥換菜，弄成特例？沒這個理兒！

八阿哥的親娘衛貴人倒是有心幫兒子呢，可是她那點兒份例又有什麽用？

奶娘姓胡，家中乃是內務府的包衣，只是顯然不受待見，要不然也不會來照顧胤禩。

皇子的嬷嬷自然不只一個，就算胤禩的身份尴尬，他也有四個奶娘，不過照顧他最精心的，還是這位胡氏。

胡奶娘是個厚道人，既已做了胤禩的乳嬷嬷，便盡心盡力地伺候他，胤禩此時病好了卻吃不下東西，她也想了個辦法。

她好歹是內務府出身的包衣，給胤禩弄些羊乳來還是可以的，再添了杏仁去膻，先給胤禩把胃養好。

約莫是這樣起了作用，胤禩的嘔病也不再犯了，雖說口味變得清淡了，但吃還是能吃下去了。

好了以後，照例，胤禩得去給惠妃請安。

衛貴人挂念兒子，早早地也去了惠妃的主殿，惠妃也順勢把她留下來等胤禩來請安。

雖說大阿哥現今和太子互別苗頭，似是莽撞得很，但惠妃卻絕對是個聰明人。

胤禩去請安，陪惠妃與衛貴人聊了一會兒，順帶用了兩塊乳酪、豌豆黃，就出來了。

他尚未進學，也沒什麽課業，用不着成日悶在房間裏。

把身邊跟着的小太監差去胡嬷嬷那裏說一聲，道是去宮後苑那邊玩，便一溜煙兒的沒影了。

小太監沒法兒，他本身年紀就不大，也沒見過四歲的小孩機靈成這樣，現在胤禩已經不見人影，跟不上了，只好遂了胤禩的意，先回去把他的行蹤說清楚，再帶人去找。

宮後苑，便是胤禛登基之前、沒改名的禦花園。這裏始建于前朝永樂時期，因着是在坤寧宮後面，一直都是叫宮後苑。

宮後苑的風景看多了也就這樣，胤禩突然想來這兒，更多的，是為了找一個沒人能看得到他的地方。

從已逝的“罪人阿其那”，重新變成幼年的“八阿哥”，他得好好冷靜一下。

他躲在一棵樹的後頭，邊上還有花叢掩飾，外頭的人是看不見他的。

他閉上眼細想了一會兒，記憶似乎很清晰，又似乎模糊不清。

想起那個說出“父子之恩絕矣”的皇父，竟沒多少心痛，只是依然不甘。

他既已知曉未來，以後要怎麽做，該是很清晰的，但他卻很迷茫。

如果他想證明自己，成為太子、登上皇位，是個很好的機會，但是争了這麽些年，他真的已經不想再争了。

為什麽？前世死得這麽凄慘，他不是該以奪得帝位為目标，搶了胤禛的皇位才對嗎？

胤禩想得頭痛欲裂，眼中浮現淡淡的紅。

突然一陣聲音傳過來。

聲音有些嘈雜，細細聽着，卻是兩個孩子在對峙。

這個時候，能出現在這裏的，只能是皇子。

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與四阿哥胤禛俱已進學，五阿哥胤祺養于太後膝下，如今只通蒙文，便是滿文都說不好，更別說是漢文了。

年長的五位阿哥要麽是在無逸齋進學，要麽是在皇太後膝下承歡，并不可能出現在禦花園。

胤禩心下确定了人選，也不急着露面，只凝神聽着。

“哼，我說的不對嗎？你就是個瘸子！哼，瘸子！”其中一個孩童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刻，帶有淩然的傲慢。

“你！你……”另一個孩子不知怎麽反駁，偏生又惱怒得很，竟只能憤恨地說着“你，你，你”，聲音都開始變調了。

前頭那孩子心下得意，見另一個無法反駁，又佯作大度地說道：“十五莫要擔心，你的運氣，到底比咱們的哥哥們要好些。倒是生了個好時候呢！”

胤禩聽罷，心下好笑。

他于康熙二十年出生，也恰是那一年，他那汗阿瑪改了皇子排行，早先夭折的好幾位皇子——包括如今皇太子胤礽的胞兄承祜，康熙最心愛，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兒子——都沒有被算進排行。

剩餘的皇子按“胤”字進行了排行，也正是因着如此，五阿哥保清改名胤禔，正式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大阿哥，惠嫔納喇氏，也因着如此，從一介庶妃，一躍而成了皇貴妃佟佳氏、貴妃鈕钴祿氏之下的四妃之首。

而如今的七阿哥胤佑，在之前的排行，便是十五，而且，這位皇阿哥，算是皇子裏，最沒威脅的一位了——他方從他的母親成嫔戴佳氏的腹中落地，便被發現生而有疾，不良于行——如今的康熙帝正當盛年，又過了皇子們接連夭折的年月，委實不缺兒子，“辛者庫賤婦所生”的胤禩、生而有疾的胤佑，于他倒像是明晃晃的污點了。

不過當時雖有皇子立住了，康熙還沒從子嗣接連夭折的驚懼裏緩過來，縱是胤佑生而有疾，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另一個态度嚣張的孩子，則是六阿哥胤祚。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次重修，感覺自己已經是條鹹魚了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