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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不敢多看地上的血跡,捂着胸口縮進了人群。本因奔波顯得紅撲撲的臉蛋,霎時退了血色,只剩下慘淡的白。

她人本來就瘦弱,又可勁地縮成一團,在人群中很是不顯眼。

其中有和她一樣從外地趕來南陽縣的,小聲問着本縣人:“他們是些什麽人,怎麽突然将咱們圍起來?”

就聽有人嘆口氣:“這人叫項彪,是項常侍的幹兒子。”

那人聽完立馬震驚:“可是梁帝身邊最受寵的項林?我可聽說,洛陽全縣被他的幹兒幹孫攪弄的腥風血雨,不少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今日落在他幹兒子的手裏,還能有活頭嗎?”

本縣人又是長嘆口氣:“不過是破財消災,今天一天白忙活喽。”

那人口中的項林是當今天子身邊最受寵的中常侍,因為天子寵信,便目無法紀、為非作歹,他收了許多幹兒子,其中不乏有當朝權貴,皆以讨好項林為榮,與他狼狽為奸。惹的天下百姓有苦不敢言。

聽到這裏,清辭半垂的眼睫快速眨動幾下,她本盡量克制自己不去看眼前的場景,可一句“家破人亡”讓她的胸口一陣憋悶的疼。

她順着滴血的刀尖看向了項彪的臉。

與常人無異的長相,只是穿的好些,卻平白讓人生出股被壓制的無力感。

果然如本縣人所言,項彪确實是打着搜刮錢財的目的,清辭随着人群,将銅板捧在手中,排成排交給來拿錢的兵士。

清辭想要快速離開這裏。然而就在兵士要到她面前時,變故發生了。

項彪将手中的長刀一勾,勾着一個男娃的領子懸在了半空,“這是哪裏來的小乞丐,髒兮兮的,還敢跟爺說沒錢?”他勾着男娃的衣領,騎在馬上繞着人群轉了一圈,哼笑道:“身上有多少錢都交出來,否則把命留下。”

刀是殺過人的,刃上的血順着刀尖滴在衛昭的身上,瞬間暈成大片的紅。

衛昭被迫揚起頭,整張面容暴露在日頭下,暮色沉沉,連着他的面容都變得虛晃,只餘那雙過分明亮的雙眼瞪視着。

他裹身的衣物不是好料子,從刀尖勾起的地方一點點綻開裂縫,随即映入人眼的是發膿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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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初春的風太冷,懸在半空的衛昭抖了幾下身子,而後慢慢地阖上了雙眼,靜靜等待着衣物碎裂。

****

清辭的心再一次疼了起來。

她有位親弟,叫孟見麟,比她小三歲。他們姐弟二人關系極好。

阿弟每每在她面前,總也長不大似的。他會抱着她的胳膊撒嬌,會用軟乎乎的語氣喊她阿姐,亦會在犯錯誤後跑到她身邊,尋求她的保護……

在清辭的眼中,阿弟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娃娃。

可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娃娃不在了。

清辭到現在,每晚都會重複做一個夢——

是七歲的阿弟沖到她面前,為她擋下致命一刀後,臉上露出的欣喜又委屈的笑容,他說:“好疼啊,比爹打的還要疼,幸虧不是阿姐。阿姐最怕疼,會掉金豆豆的……”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阿姐要好好的,帶着麟兒的,還有爹娘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賣包子那人曾說過那小男娃跟她長得很像,其實不是的,真正像的,是男娃與她的阿弟。

他們兩人都有着一雙幹淨又明亮的雙眼。

****

清辭在原地猶豫着,時不時看一眼懸在半空的男娃,從他滲血的胸膛到他慘白的臉,最後定格在他阖起的雙眼。

最終她還是沒能抵得過心軟。

清辭上前去,雙手捧着掌心的銅板,低聲哀求:“官爺饒命,這幾個娃是我弟弟妹妹,他們年紀小不懂事,沖撞了您,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他這一次吧!”

她将雙手往上舉了舉,見項彪看過來,忙扯出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項彪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覺得這點錢看不過眼,“才這麽點?”

清辭忙将腳上穿着的鞋脫下,從底下抽出幾塊銅板,連着腰上懸挂的荷包一同交給旁邊的兵士,“家裏窮,還有一堆孩子等着飯吃,就這點錢還是小人攢了許久的。”

項彪的臉色不見好,清辭心一狠,什麽臉皮統統都不要了,她做出一副讨好模樣,低聲道:“......官爺您可是成大事的人,往後金山銀山等着您呢,只是我阿弟低賤,別髒了您的刀。”

周圍的兵士許是被清辭低首哈腰的模樣逗笑了,面色更加輕視。

項彪被這麽一捧,心情确實好了不少,賞了清辭幾眼,“算你嘴甜,接好了。”

懸在半空的衛昭猛然墜落,被清辭上前一步接在了懷裏。

到底是個半大的男娃,再瘦重量也擺在那兒,清辭又是個細胳膊細腿的,被砸的倒在了地上。

所幸她将男娃護在懷裏,倒是沒傷着他半分,只是自己歪了腳,并不嚴重。

清辭攬着男娃,還沒站穩,懷裏的人便掙紮着要推開她,清辭便順勢彎腰将他锢在懷中,随即覆在他耳側,用很小聲的語氣道:“想活命就老實些。”

懷裏的人果然不再掙紮了。

清辭只能看到男娃黑黝黝的頭頂,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也不再多管,只等着兵士放行時,牽着三個娃娃的手出了南陽縣的城門。

****

從南陽縣到路邊的客棧,少說也要走上半天的路。

清辭先前計算過,傍晚時出城門,天将黑時便能走到,但沒想到被攔到夜深才出城門。

眼下路面坑窪,周圍又黑漆漆的,顯然不能繼續走下去,說不定還會遇見野獸。

于是清辭便帶着三個小娃找到了城外的河邊。

清辭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就地點起了火,“你們靠過來,暖暖身子。”

許是剛剛逃脫官兵的圍堵,三個小娃對她的話格外順從,圍着火堆坐成一個小圈。

清辭看他們一眼,覺得黑夜有人陪着,也不算太虧,于是她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問道:“餓不餓?”

小桃跟有福對視一眼,目光怯怯:“不餓的。”緊接着,他們又很有禮貌的道謝:“今日多虧了您,如果沒有您,我們或許早就沒命了。”

清辭道:“沒事的。”

衛昭期間一句話也沒說,只将自己縮成一團,離得火堆遠遠的,似乎有意與清辭劃開距離。

清辭倒也沒有多麽的善心,先前對這三人産生恻隐,完全是她從前性格所致,後來救衛昭,也是因為他與阿弟長得頗像。

一路上待得久了,先前那點因為阿弟而産生的親近消散的一幹二淨,原因無他,二者性格截然不同。

清辭的弟弟是個乖巧可愛的,而衛昭卻有些孤僻。

清辭本身就有些不善言辭,只關心了衛昭幾句,但他從不接話,她也就不再多關注他。

初春的天氣依舊很冷,更何況他們又在河邊。

清辭還好些,她已經是個大人了,身上的衣服也能勉強禦寒,小桃與有福雖穿的少,但他們二人靠的近,相互取暖。

倒是衛昭蹲在最角落,衣裳本就破,又被刀刃劃破,如今也只能起到蔽體的作用,若是有心望去,便能瞧見他露在外面的一塊塊皮膚已經成了青紫色。

清辭雖說不關注衛昭,可她總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小男娃使勁将他團成一團,或許因為害怕她的緣故,離得火堆稍遠,只在無人注意時,慢慢将雙腳靠近火源。

清辭就注意到他露出腳趾的布鞋。

她看的時間有些長,讓衛昭發覺了。他狀似兇狠地瞪她一眼,旋即迅速将雙腳收起,本慘白的臉蛋唰一下變得通紅。

清辭意識到自己失态,忙起身,不再盯着衛昭看:“我還有些吃的,天冷,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也能禦寒。”

她在來的路上特意标了記號,将随身攜帶的幹糧及一些銅錢埋在了樹底。加上她內兜裏藏着的錢,這一趟出門雖損失不少,但也勉強能夠糊口了。

她用火苗照亮,很快便找到标記好的樹根。将包袱挖出,裏面放着幾塊面餅,她拿出一塊掰成四份分掉了。

肚子裏墊了東西,連這寒夜也沒那麽讨厭了。

清辭問他們:“你們要去劉家村?”

她先前聽小桃說了好些話,對他們三人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小桃跟有福是兄妹,衛昭與他們同村,是同一批被賣掉的孩子。

想起這個,清辭的臉色白了白,覺得他們很是可憐。

小桃回道:“爹雖然賣了我們,但娘不知情,我們要回家找娘……您要去哪裏呢?”

清辭張開雙手放到火堆上,将掌心烘的熱乎乎,連語氣也被這熱氣熏的有些暖:“我與你們同路,從這到劉家村,大概要一天多,你們随我一同趕路吧。”

小桃聽了歡呼一聲,疊聲道謝。

清辭倒是不覺得有什麽,路上多幾個孩子,也有個陪伴。況且既然知道他們同路,再丢下他們,也于心不忍。

不過多幾口吃的,她也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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