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清風
龍宿鎏金的雙眸在烈焰中更顯韻致,也多了幾分壓迫感。劍子不以為然,只管着繼續斜躺着繼續睡着,不經意吹進房間的風,叩響了房檐上垂挂着的風鈴。龍宿聞聲,便往懸挂風鈴的方向看去,不執一言。
從外頭飄進了幾片竹葉殘枝,落在窗框邊上,劍子起身将竹葉都小心翼翼的拾起,放在手心。而後,便打了個欠身。
竹葉已有些泛黃,卻是不同于季節的象征。
劍子雙眉緊皺,站在窗下月色朦胧氤氲的空氣中,阖眼沉思。龍宿悄悄站在劍子身後,撚起劍子的白色發帶,稍一用力,白發像被解開禁锢般,順勢而下,與一襲素衣綴以些許樣式的道袍相同。一時間竟叫人分不出是發端還是衣襟。
正在劍子未反應過來之際,耳邊只聽得龍宿清冷的聲音:“夜真深了,劍子,汝陪吾可好?”
“耶~正因是深夜,所以更要觀賞這難得的月色才是啊。龍宿。”
劍子喚的這聲,語氣明顯有些低沉。龍宿聞之便是苦笑,剎那間鎏金眸子一閃,視線與白衣男子相對。四目相對僅僅一瞬,劍子随即走至茶爐一邊,沏了杯茶,向龍宿面前遞去。卻在龍宿的手指将要接過時,突然回收,道者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龍宿,将之慢慢飲下。
龍宿出手便是将劍子腰帶處的龍頭白玉取下,腰帶被解開的同時,繁複的道袍散開來。劍子在聞着昙華氣息中,忽感雙目發澀,最終抵不過沉重的困倦,昏睡過去。
“那吾就陪汝,觀賞難得的月色,是否比得上豁然之境的星空。”
劍子是在感覺到右肩處傳來的痛感中,驚醒的。
“龍......”未待劍子說完,龍宿便已抵住了劍子的薄唇。
是日,劍子醒來時,發現自己衣整淩亂,卻對昨夜發昏之時短暫的清醒發生之事,渾然忘記。
北岐山,是隸屬于北邊,舊滄垣國的橫溝與壑國交界處一個分叉口,魏然聳峙的山脈。曾經是兩國之間重要的軍事樞紐棧道。自從舊滄垣國亡國後便歸入臨近的橫溝,不過橫溝得到北岐山是想以之擴大疆域,使之在未來面對壑國大軍壓境之時,不會第一個就将其以一方泱泱小國,随便指派數百将士,就能叫橫溝不存。
說到底也是保命的手段,雖然這麽做意圖明顯,卻也不至于叫橫溝在舊滄垣亡國之後成為下一個目标,也能夠和壑國就這麽兩廂各自晾着,壑國自然也不會大意。雖說橫溝将北岐霸占不具任何理由,即便有橫溝壯大,與壑國之兵力相較仍是相差甚遠。但現今的壑國國君掠羽公子卻言不可妄動。
掠羽公子,壑國老國君之次子,實為玄靈長公主之長子。全因當年最初接生婆在貴妃侍女的指導下抱錯嬰孩,而成為次子。
老國君到死也不自知,一直蒙在鼓裏,王後也就是現今的太後,也是到了掠羽在宮中嘩變之時突然闖進其寝宮才知曉,至于掠羽公子是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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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甲子前,六月飄雪,一名弓腰着青衫的老者,正欲回家中途,見到雪地中的一名昏死的三歲孩童,便将之抱回。
那名孩童正是現今的劍子仙跡。
按照這老話講呢,六月飄雪,一定是有什麽冤情。但将孩子抱回後,孩童卻對事情全然不知,老道也只好作罷,不再過問。
六年後,老道向小劍子辭別,前往壑國游歷,卻見到一名與之容貌相似、年齡相仿的孩子。老道疑惑,上前詢問路人才知道是壑國國君之次子。老道覺得奇怪,卻沒有再深問下去。現在這個家國分裂的時代,能保全自己躲過一次又一次的鐵馬金戈,已是難得,更何況此事還會牽扯到皇室尊嚴。若是真興師問罪起來,只怕又要是一番戰亂,百姓流離失所。
又過了兩年,掠羽公子到老道住的山上拜訪,言說“特來向先生請教一事。”這時的老道已經快要達至無我,羽化登仙的境界。不顧外頭劍子的攔阻,但見掠羽一身黑色貂裘,玄色長衫,墨色發絲只簡單用了根玉釵固定,腳登長靴。
老道示意劍子退至一旁,不必離開。
“公子光臨寒舍,不知所問為何?”
“先生自知。”
老道恍然,褐色眸子一閃,随即又恢複平淡:“公子以為是如何?”
“北岐山。”
“公子是多慮了。”
“先生又如何擔保?”
“清風。”
掠羽聞言先是一怔,而後便向老道拱手同随從離去。
劍子自然不知道師尊口中的“清風。”所指為何物,或者可能不是物品而是一個人。一個足以能讓掠羽知難而退的人。
那日送走掠羽後,劍子便知曉自己曾有個兄長的事實。師尊把當年怎麽遇到他的經過都告訴了他,還說當年是因為燒得太厲害,好不容易保住命了,結果還是影響了些記憶。現在,劍子感覺他的記性,開始比少時更難記住發生過的事情。
難道是少時因病而留下的病根?還是......
劍子起身,換了件道袍。系上腰帶時才發現,龍頭白玉不見了。想起是昨日龍宿取下的,人走了,東西卻沒有還給他。“真是誤交損友啊......”劍子這樣想。
劍子剛推開房門,只見屋外道路兩旁的竹子已盡數枯盡,黃花萎地。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着沙土迷蒙的空氣中,但見一名着玄衣長袍,腳蹬雲靴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子。
一頭如墨的發絲,同數甲子前見面一樣,只簡單用了根玉釵固住。
“劍子......劍子仙跡?”
“正是在下。不知公子找劍子何事?”
“你連你的本名都忘卻了嗎?”
“劍子不知公子意下為何。”
“你......忘了母親生前做的一切了嗎?”掠羽公子語氣中更帶着幾分傷情,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
劍子自然被這一問一時間弄得一頭霧水,再加上掠羽的手勢,更讓他茫然不知。一個名字,突然在劍子的腦海中竄動,劍子嘗試着說出這個名字:“清......清風......”
掠羽眯眼,開始打量起劍子的裝束,慢慢向他走近,貼在他的耳垂,道:“吾,掠羽,壑國第二十八代國君,今日特來見胞弟一面。”
劍子一怔。
那個師尊口口聲聲說着早已身亡的兄長,現在,就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就是那個能讓掠羽聽了能立刻離開的人?自己又能對他構成什麽威脅?
不對......嗯......
“在想什麽?”
“公子一人獨自前來,是為了顯示誠意,但卻在外圍安排暗哨,是怕劍子趁公子不備,強行突圍,并以公子作為人質嗎?”
“很好,非常好......不枉費國師的一番苦心。清風是父親留給你的表字,你之本名,也就是六月飄雪的主因。日後要注意留神,睡覺的時候要鎖牢窗戶關好門,要不然吾是不會保證,有什麽不該出現的東西會突然出現在你的房內。”
“劍子先謝過公子的提醒了。”
“哈。兄弟,下次見面,希望不是在戰場。”
“公子慢走,請原諒劍子不便相送。”
六月飄雪的主因嗎?
劍子忽感頭疼欲裂,每當自己回想起一些事情時,都會如此。冷汗從額上涔涔滲出,唇色開始變得慘白,艱難的倚在房欄上。從懷中取出一粒金丹,将之送入口中,坐下調戲氣息後,拭去了額上的汗水,唇色亦慢慢恢複潤澤。
那是龍宿給他的,到一定時間藥吃完了,只需要飛鴿傳書給龍宿,仙鳳就會送來。但劍子卻不知道這藥物為何能抑制他的症狀,龍宿又是從何處得來?
從小的玩伴,除了佛劍,也只有龍宿知道自己的記憶出現的問題。但近年來已有好轉的跡象,因何現在會再度出現記憶斷裂,還是......還是在見過掠羽之後......
龍宿的昙華氣息,和往日不同......
“是你有心嗎?”
“好友又是如何得知?”
“依龍宿的性格,是不會那麽輕易就上套,是必要做出交易他才會考慮。更何況還是這種一想就能看穿的套數。”
“哎呀,那你......又是怎樣知道吾就是掠羽?”
“吾說了,是一想就能看穿的套數。”
“......”
“道士都這麽愛故弄玄虛嗎?”
“呃......”
“公子又是因何要往返豁然之境?”
“我們真熟嗎?吾為什麽都要告訴你。除了你是吾的胞弟外,吾好似都不曾見過你。”
“耶~公子此言差矣,俗語講:一回生二回熟,前後假扮慕容封宜引起龍宿的戒心,算起來,我們見過不止兩次。”
“......”
掠羽沒有說話,面前這個白衣男子,能夠和疏樓龍宿周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
光是上次請疏樓龍宿幫忙,就耗費了将盡半個壑國的財力人力。差點弄得怨聲載道,逼宮篡位,自己帝位不保。
劍子請掠羽進門,掠羽在過道處脫去雲靴後,進入房間,道者則關了半邊房門。
房間內擺設極其簡單,空氣卻不似外頭盛夏壓抑悶熱,反而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似外頭一切凡塵雜事,都可忘卻般,天風不落塵。
崖立前,素衣浸染血色偏飛,暗蝶滞留在青年将領冰冷的鼻尖,黯淡失色的盔甲,被刀戟割去的紅色斷袍被插在劍柄上,在六月這場毫無征兆的寒風中,那樣顯眼。漫天飛雪,滄垣國都一片蒼茫。而在與之相對的北岐山,墳溟的戰役剛剛結束,也劃下了滄垣國歷經百年的歷史篇章,最終在飛雪與烈焰的融合中,化為廢墟。
一對雙生子,從此,分離。生長在不同的環境之中。
泊舟倦客輕扣弦,柳絮和音,如卷清風。
這本是長公主送離将軍丈夫時的景象,卻不想是最後一面。劍子本名取自于此,卻也是家禍橫災的開端,也都歸附于六月飛雪的洗禮。
也許是親自看着一切發生,而自己無能為力,讓他感到不恥。在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四處流浪逃命之時,還是昏死過去。醒來,一切都已經忘懷。
也許,有些事情,不記得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也是在逃避屬于自己的責任。
這一次,雙腳踏入塵寰開始,就已經無法回頭。
“我們都死過一次了不是嗎?”
“哈。是......是啊。”
劍子的言下之意,明眼人一聽就知,只是......實在沒必要這麽早就拆破彼此。不過,也得虧是一開始掠羽派人暗殺了慕容封宜,又如此刻意的去模仿,讓龍宿産生疑問與戒心。這誠意示出,要是不回敬一下可怎麽行呢?
掠羽此刻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因為——龍宿就站在自己的後面,要是突然讓自己受困,這兩個人是不是會聯手對付他一人也不知,但光是一個人自己的勝算也無法估計。思量片刻後掠羽識相的離開了,臨走前,對着疏樓龍宿說道:“你們之間,這樣的日子又能有多久時間繼續持續呢?”
“無論如何,吾都只需要求得劍子一人的諒解即可。”
“你......真的了解他嗎?”
“數百個寒暑的交陪的至交好友,吾想,比公子了解的時間長,就足夠了。”
“那你,好自珍重。”
“同樣一句話,回敬公子。”
“哈。”
“公子慢走不送。”
“哎呀,不知道今日吹的什麽風,前腳剛走一個掠羽公子,後腳又來了好友啊。劍子吾真是好感動。”
“吾是特意來歸還汝之物品。”說着,龍宿走上前,将手中的龍頭白玉遞給劍子。
“不過就是塊普通的玉,焉能入得了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之眼?”
“汝真正記起來了?”
“原來龍宿你知道。”
“那有什麽問題嗎?劍子,吾并不認為這會影響到汝吾之間,這麽多甲子的友情。”
“是啊,這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随即,劍子一聲嘆息。手中青玉卻是忽然抛擲空中,掌法一摧,已是陣法開啓,混元道氣将房間與外面隔開。
面對劍子突然來的攻勢,龍宿也并沒有放松戒備,身影一動,辟商化出紫龍形态,欲突破陣法結界。兩股力量的巨大沖擊,房間承受不住,已有崩毀之态。
此時,卻見劍子拂袖,手中拂塵一甩,陣法消失。龍宿同時收回內力。
察覺到外面的馬蹄聲與兵器摩擦聲越來越遠,龍宿回想起之前掠羽對自己講的話,當即反應過來,回收辟商,手中華美團扇輕搖,道:“看來,吾是該要向汝倒一聲謝。”
“怎講?”
“掠羽之前收回兵力,不過是為掩人耳目。為了能讓吾更無骛的踏入此地。”
“耶~難得來一回,自然該談閑事。來,喝茶,喝茶。”
2015.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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