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弦音

鳳目微眯,接過劍子手中的茶杯,龍宿卻只是置于鼻尖處聞了聞,而後便放在茶幾上。

道者試探性的提了兩個字:“那藥......”

“原來這是汝認為的私事。”

“好友以為......何為私事?”

“可關乎自己,亦可關乎他人。”

“怎講?”

“如汝現在問吾,藥物從何而來一般。”

劍子見龍宿依舊不選擇回答,這次,卻選擇繼續追問。于是,接着龍宿的話,道:“龍宿,此藥何來?”

“......一個條件。”

“壑國?”

“......”

對面的人默不作答,而劍子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月光雖是朗照,劍子覺得看不清楚面前的紫衣男子,面部的輪廓,聲音都是自己那樣熟悉的,但人,離自己是那樣的遠,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又會化為煙雲消失,不留一絲挂礙于心。

夏日很快過去了,天氣沒有一點秋天的跡象。只有那挂在樹梢上的樹葉漸漸泛黃,提醒着人們又更換輪替了季節。

劍子阖眼沉思,沒有回話。龍宿只是靜靜的等着,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有點發涼的茶水。淡香入鼻,似乎身上的昙華氣息亦被之掩蓋。茶水的遠香,一如過往的平淡,一如泡茶者的素衣飄揚。

道者的沉思時間似乎有點長了,長到龍宿聽到耳邊傳來輕微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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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汝表揚一下泡茶手藝似有長進,就睡着了?真是......龍宿起身,從衣袖中取出一副畫卷,放在劍子手中,而後鎏金的眸子停在道者身上注視了會兒,将外衣給劍子披上之後,便轉身離去。

“變天了......”掠羽啓窗,一人站在頭等客房的屋檐下略微側身,看着烏雲圍繞的天際。

掠羽所居的行宮,擺設看似簡單,實則皆是萬金難求之珍品。紫色薄紗垂簾,映襯黑衣青年面容,卻只得看上個大概輪廓。

忽然一道閃雷劃破天際烏雲,勉強撥開了些許遮住日頭光輝的薄雲,随即陣雨拍打着磚瓦,雨水使得空氣中充滿着水氣,與夏日悶熱的而下的雨水不同,偶爾刮過的微風帶着寒意。掠羽将肩上快要滑落的貂裘重新提了提,扶手喝了口杯中早已冷卻的薄茶,只覺清苦之味在口中彌漫,十年,十年不曾再去飲過的味道,原來,還是這樣......這樣的寡淡。這樣的......回味無窮嗎?而此時的掠羽尚不知道,他這份對于茶的厭惡來自于他的前世。人生苦短又何必去喝更苦的東西呢?

紫色薄紗微蕩,身影恍惚,傳來的聲音,反而更确定了掠羽心中的猜想。

“汝也是膽大,遣走所有下人。”

“深夜闖入,還穿得如此亮眼的,你也是第一個。”

紫衣人輕笑一聲,語調帶着幾分自信:“獨舟浪客。”

“嗯?”

“想要以此為代價,汝,付出的還不夠。”

掠羽似恍然間明白“不速之客”的話外之意:“那......若是他發現了又如何?”

“汝還是會擔心他不是嗎?”

“你我目的不同,達成共識......除非......”

掠羽尚未說完,紫衣人一道掌氣将一個包裹遞到掠羽面前的案上。掠羽并未打開,心下了然。便略微點頭,以示同意。

劍子先前的示好,反而讓掠羽開始動搖。不知道該都接受了兩廂相同的要求,還是都回絕。但誠意既然都已經給足了,那麽布防設局,接下來就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了。不過說起來這兩個人相處模式還真是夠奇怪,一個整天擺着和嚴肅外表不相符的笑臉,一個鎏金雙眸的犀利人人見了都覺得後怕。可偏偏這兩人明面上的關系那麽好,卻還要背裏作出各自對彼此不信任的事情來。

“難得的對手嗎?”白衣道者,袖袍随風揚起,聲音溫和慢慢向掠羽走近,拱手行了個禮。

聞言,掠羽放下了手中的青瓷杯子,取出腰間的黑絲鑲金邊的折扇,作出一副十分驚訝的模樣,道:“哎呀,哎呀。真是難得的稀客。想不到你還能惦念吾這個大哥啊。”

一個前腳剛走,後腳便來另一個......啧啧。既然自己上門來了,就這麽應付着吧。

道者雪睫一閃,給自己倒了杯茶,頗有副這裏是大哥你家和我家沒區別的架勢,而後方才道:“是啊,特別想知道師尊口中逝世多年的兄長之能為,所以......”

“哦?你不怕吾已然和龍宿達成共識?”

“那劍子只好反客為主了。得罪了。”

一聲得罪,一聲輕嘆,掠羽已被劍子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只得由着劍子把自己藏在一個陰暗的角落。

被定了穴位的掠羽不死心的說話:“還真是像......”

“嗯?”

一聽到道者尾音提高疑問的語氣,掠羽稍微緩了緩口氣,接着前面的話說:“這樣的眼神,平淡無波,和那人一樣。”

劍子自是聽懂掠羽口中所謂的“那人”是指何人,卻是硬生生刻意将話題繞了過去:“吾只想知道,那藥物的作用以及......你是從何得來。”

“那你問錯人了。”

“慕容封宜?”

“然也,不過如今只是一把骨灰而已。”似乎是出自為了讓劍子死心的心态,掠羽聽到他對藥的來歷如此挂懷,當即反嘴這樣說道,就算是他知道他口中的人并沒有死,而且他也知道他現在的住處——因為這都是他安排好的。

道者拂袖一甩,覆手在背,低頭阖眼似在沉思。

原本就一身素淨白衣,此刻通透的月光照射進來,只落得零星餘晖在道者身上,卻像是隐隐發出的朦胧強光般,如幻境中存在。

半晌,劍子緩緩睜眼,正對着掠羽說道:“你就是他,自然吾的問題,你就能回答。”

“只是為了能破壞你們之間的關系,也算嗎?”

“公子不可忘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掠羽聞言先是一怔,又感覺被封住的穴道有些似被解開,于是嘗試性的輕搖着手中先前攤開的折扇,送來縷縷微風。

然後像是意識到什麽,十分驚訝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聲音卻很微弱:“莫非是......”

“所以,只要公子答應能将其門下架空,形成勢力的徒有虛名即可。”

“那也要先給我解穴。”

“......是劍子的不是。”劍子深深鞠了一躬後,給掠羽解了穴。

“一個有權力的草原部落首領,值得仙長大人特意走一趟?那樣,做兄長的吾當真過意不去啊~”

劍子一怔,良久才道:“莫非公子忘了自壑國立國以來,将誰封相,又是哪個教派為國教?”

“......”

“吾可以給你一個關于雙親的消息。”

“若是吾不想了解呢?”

“那就只能另當別論了。”

“......公子,這是脅迫。”

“那你方才對吾做的又是什麽?夜闖王宮,偷襲國君,皆是死罪啊......”

“這嘛......”

“慕容封宜之墓穴,可有興趣?”

“想來此前公子定是去過了。”

“自然。”

“劍子還是一樣的回答。”

“耶~做人這麽拒人于千裏之外不好。”

“......那劍子便答應了。”

墓穴之內,是來不及鑿開的泥濘道路,地面亦是凹凸不平,面壁陡峭形如斷崖。偶爾幾道冷風從洞口陰暗透光的地方吹入,空氣中充滿泥水之氣味,有些嗆鼻。

陰暗的通道,忽現一點光亮。随之此間的地勢也漸漸變得平闊,豁然開朗。向着光線繼續向前走上十步左右,劍子在一座早已蒙上灰塵的紅木棺之前,猛然停住了腳步。但見那紅木棺前一立木紋牌位上書:混元道尊駕鶴之墓。

剎那間的驚訝掠過劍子墨色雙眸,道者一改往日的溫和,白眉微皺聚于眉心一點。

道者心下方寸無多,一樣的步履輕緩,行至墓墳前,當即翻手一掌将棺木硬生生劈開。兩人在一片塵灰翩飛的迷蒙空氣中,撥開迷霧走到棺椁前,而棺木之內中并無劍子授業恩師的白骨,有的則是一卷枯槁。劍子見此情狀,在旁邊不明所以的掠羽看着自己下一部行動的狀況下,愣了一會兒,便将枯槁收入袖中。不待掠羽過問,便拉着掠羽就向回路走去。

而第一次見到道者神情的肅穆,竟讓掠羽不知怎麽開口。

面前這個人,平日裏和你開玩笑,讓你都能忘卻了他原本就略顯嚴肅的臉頰,此刻稍一沉寂下來,便是恍若另一個人。

劍子不作言語,只是擡眼看了眼站在身前的掠羽,而後取出袖中的枯卷,攤在手心看了起來——

約莫三甲子前,道尊曾因江湖盛傳之俗言而差點被罷了身份攆出去。

說起來其實也不算是俗言,因為是事實——道尊久遠前弑師為了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一般來說,這個時候一定會遇到什麽人,然後成了知己之類的。道尊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對象是向來和道尊不和的儒尊。若要說這兩個人為什麽要不和,怕是連道尊自己也說不清楚,不過道尊從剛開始認識儒尊那時候,儒尊就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

現在想想大概是他自己做的事情,讓儒尊不堪承認是他的知交。

道尊為何弑師?

倒還真不是為了鞏固地位。在最後一次的見面時候,劍子依稀記得道尊對他講過。好像是為了什麽故人之子還是什麽江湖恩義的。說起來也是自己那時正是年少氣盛,又是一時氣不過便和前任道尊多争論了幾句,然後就把老人家給氣病了,在床上折騰了将近一甲子後,終于是熬不過去,駕鶴西去了。

所以,真相是被他給氣死的。

提這個作什麽......嗯,接下來的開始,就是發生在這事兒之後的。

道尊是出身在滄垣國的一個大家族——慕容。沒錯,就是那個開始就提到早已死了的慕容封宜的家族。

真按輩分算起來,慕容封宜還得叫道尊一聲祖爺爺。

“怪不得封宜每次見師尊都是一副乖孫子的樣子,原來真是孫子。”劍子看到這裏,心中這樣想。

道尊落魄了,身為他的至交好友的儒尊,自然是免不了要前來繼續冷言冷語說上幾句的,不過話都是那麽幾句,道尊只管着自己打坐,全然不管儒尊講得什麽。儒尊自然急了,直到道尊的道袍上被煙管燙出塊黑兮兮的地方,道尊才終于開口勉強應和幾句,将儒尊打發了。

而當時聽道尊講往事的劍子并沒有想到,道尊和儒尊再見時,已是在儒尊的墓前。

原來那次說的要和他結伴遠游,是他自己知曉大限将至,想最後看看自己不曾到過的江山畫景。而道尊當時只是嘴上圖快答應下來,卻是轉身便忘,傳到儒尊那裏,儒尊當即嘔出猩紅死死昏睡過去。

到現在這個地步,道尊自己也不清楚心中的情緒是什麽了,兩個最重要的人都因為自己無心之失而逝去。

“好友,這一壇酒,吾珍藏多年,今日為你啓封了。”

道尊只是平淡風輕的這麽一句話,而後,就帶着儒尊的骨灰,出游了。

過程中,還叫他意外知道了掠羽和劍子之間的一些事情。

而殘卷內容到這裏,則沒有再寫下去。

劍子只是将枯槁放在燭火上,燃了起來後随即往盆內一丢。

這下,輪到掠羽震驚了。

要說這可是自己師尊的親手遺稿,就算不像一些愛顯擺的挂在自家廳內表裝起來,也該好好收藏起來不是。劍子倒是與他們大相徑庭,直接燒了。

掠羽看不下去:“兄弟,這可是你師尊老人家的遺書诶,這麽燒了?”

“既然師尊已駕鶴,這東西自然也該是随着師尊一起消失了。”

“呃......好有道理。”

兩人說到這裏,天已經有些微亮,劍子卻還沒有走的意思。到下人來叫掠羽下去吃早飯,發現多了個劍子,下人以為是個刺客正要叫來府內的守衛的時候,被掠羽一個手勢給打發了。

此時,房內兩人的耳邊傳來弦音聲聲,似水悠揚,又似萬馬奔騰,兩軍陣前交鋒土地震撼崩裂,草木蕩無生機。

每一個音律都撩撥着劍子的心緒,直到......撫琴者出現站在劍子的身後。

201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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