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京變(上阕)
“他一個人被一群人圍着,雖說不會死,就算仗着精魄也不能這麽玩啊。”
“前任國君閣下,吾是道士。”
爾硯不知道為何,在劍子說出前面給他的頭銜時,居然愣住了。
或許,他早也忘了,那個滾落塵土的小晉國——就像他之前還開玩笑說他不是一般的道士,在擔心掠羽安危的瞬間,忘卻了和自己說話人的身份。
就算是用了封靈術靈力沒有完全恢複的道士,傳送法陣還是能做到的。
他們走在出牢獄的道路上,腳下的泥土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每間牢房上都挂着火把,那是爾硯第一次覺得沉默瞬息間聽到火苗跳動響聲是多麽的詭異。昏暗的道路很快到了盡頭,而那些世世代代沒有見過外面的人又該如何?他們早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出去對于他們來說,和死沒有差別。
在他身後的兩個男人,現在看上去關系還是那麽好,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清楚,他們最後會形同路人?哪怕是久別重逢,都沒有一句寒暄問候。
這是爾硯從第一次見到劍子仙跡時,就想對他說的。
因為他看到任何一個人都能預知他們心裏最重視的結果,而這同樣也是最脆弱的存在。
“你并不打算現在傳送我們過去。”
道者點點頭:“水火之勢中,吾們突然闖入雖能争得空隙,但仍是不夠。”
“不夠?你不會是......”
“閣上不會推辭吧。畢竟,關乎了掠羽魂魄是否就此消散。”
“那倒不會。以你現在的身體是否能支撐得住?這可是很大的風險。”
“支不支撐得住,原就不是重點。”
的确,哪怕是他竭力而亡,都沒人會把焦點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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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冬的氣候,氣溫驟降沒有到讓人發抖的地步,三個人從暗道出來後,回到了之前住的客棧。
龍宿似乎很有把握掠羽能安然,并且暫時不會貿然和老丞相發生沖突。
他其實也清楚,在他走後就撤走了的侍衛都去了哪裏。
“汝......在想什麽?”
劍子本想岔開話題,當着當事人其中之一在場不好捅破,但看到龍宿那雙鎏金眸子裏的凜冽,他似有似無的倒了杯茶而後說道:“旁觀者清。”
“這麽多人牽扯進來,還有誰不在裏面?上次的......”
“嗯。就是不清楚他們能不能趕到。”
“所以,我們現在的對手是時間?”
“這裏有三個人,每人的考量都不同,閣上這話一出,就當有所明白。”
“我出去透透氣,不打擾你們。”
“汝從那塊玉裏知道了什麽?”
“很多......但吾現在沒興趣回答。”
“你從不這樣。”這是面前這個男人,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不悅的神情。不論劍子是因為什麽不悅,疏樓龍宿都不想看到,他從心底裏厭惡。甚至到了他忘記用儒音說話的地步。
聽到龍宿頭一回沒有用儒音,劍子雖然有些沒反應過來,還是起身拂了衣袖站立在窗臺前開口道:“但是在你面前,每次和你對話,我心裏都直發毛。”
“這算是......你第一次坦言心意了麽?”
劍子輕笑一聲:“就當是吧。”
他其實從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整天都在運轉腦力,荒廢了一天又一天,他寧願這些時間和以前一樣都是用來游山玩水的。但這一切,在他一點點熟悉這個紫衣男人後,變得不一樣,漸漸的他和原本的生活揮手告別,再也找不回來。劍子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是不是這次事件之後,就會結束。和龍宿打的賭還沒有實現,也許到了實現那一日,他反而懷念現在了吧。
“汝就這麽有信心,吾一定會聽汝的?”
“沒有信心。”
劍子現在心情十分複雜,回答也簡而意赅,倒叫坐着的人打量了他半天。
“劍子,汝......”鳳目裏蕩漾着的笑意和溫柔,讓道者本能産生出抗拒與之相視。儒生反而笑了,道者重又坐下,給龍宿倒了杯茶。
不多時下起了雪,開始時不大,不仔細看無法看清,落到面上一點刺骨寒冷才察覺到。寒風不間斷的刮着,吹斷了些壓着些薄雪的枯枝。風在耳邊刮着,并沒有影響到房內圍着火爐坐着的兩人下棋的興致。
黑白落于星盤之上,每一個棋子都有它的用處,就像這場不經意間開始的局勢,在裏面的每個人都有關鍵性的作用。
棋下至中盤時,劍子剛思量過後落下一子,就聽到傳來叩門的聲響,那聲音聽上去很急,因為外頭風大聽不到紅衣女子迫切的喘息聲。
此時是夜間,憑着火光映出的身形便能判斷出是女子。
“這局暫且記下,汝去接客。”
道者似乎有點厭煩儒生這樣的語氣,聞言雙眉微蹙,搖頭輕嘆一聲,便起身放下手中執了數枚的黑色棋子,起身推開房門。
見女子模樣,道者卻是一驚。
儒生看道者看門不請人進來,略有好奇,化出折扇将視線移到門外和道者對視的女子身上。
居然不是穆仙鳳。
“劍子,汝何時對女子感興趣了?”
道者拱手道:“是吾疏忽,姑娘先進來。”
爾硯就在外頭,以他現在的形态能感應到任何靈力微動的人或物,他都沒有發現,那麽這個女子此時出現就很可疑。
“我剛剛發現有靈力微動,過來看看,這位姑娘是......?”
聞言,龍宿攤開手中的扇子道:“方才發現?汝之前是被什麽人支開了?”
“是這樣。”
劍子喝了口茶道:“姑娘,是否該說明一下呢。”
那個在掠羽魂魄徘徊時出現的女子,在他的記憶裏,早已亡于亂戰之中,現在,完好無缺出現在他們面前。
“外面風大,閣上還是進來吧。”
“要你說?”
爾硯關了門,坐得最遠。
“我是來接公子的。”
“接?你不會是游魂吧?”
“游魂這物種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絕種了麽,不然也不會出了汝這種跳脫三界的新品種。”
“以姑娘之氣息,勉強能算出是五百年前最後一只游魂,那個時候姑娘應該還沒降生才對。”
“最後一只游魂,還能活到現在?”
“吃些屍變的僵屍自然能活到現在。”
“劍子汝不覺得汝說得自相矛盾麽?”
“在我前面還有一只游魂,就是公子。公子應該在我逝去前,就已經死了。可我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魂魄還在他身上而且沒有變成和我一樣的存在。”
“照地府那麽多破規矩,你是為了找他回去,不耽誤你轉世?”
“是......是這樣。”
“我說,他現在性格和以前完全不同,你就算見到,他認不認得出來倒在其次,跟你走才是最大的問題。”
“兄長是要統治壑國三百年的,他現在不能同姑娘走。而且,姑娘這話出來,便該清楚若讓兄長聽到會如何想。”
“我知道......”
“游魂存在于世,必然引得大量即将屍變的僵屍和鬼道前來。游魂一向是他們最好的食物。不過如今這世道,鬼和僵屍的個數不用想都知道有幾個。你成為游魂,不會是因為和地府有什麽契約吧?那契約真有鬼敢簽?”
然而爾硯這話一出,他們三人立即都察覺到事情的最大問題——鬼道勢力在擴大。
游魂除了是鬼道和僵屍最好的食物,同時也是鬼道在人間的情報來源。
掠羽這時的魂魄已成精魄,尋常游魂無法将之與現在的肉體抽離,就算是和他有關聯的也一樣不行。
除非那只游魂有了鬼道的靈力。
游魂沒有靈力,到此鏈接爾硯開始說的第一句話,靈力微動......如果這個紅衣女子真的是游魂,又有靈力,她一定是和鬼道有所牽連。
“兄長之前死過?”
“不可能,我去地府看過,他的命燈沒熄。”
“因為,是我給公子的命。”
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什麽?!”
“姑娘得到鬼道靈力,就為了要回給他的命?”
“這算什麽,給了還能要回來?”
“不是我要,是我體內的靈力要我控制不住,只有公子能殺了我,求求你們,讓我見到他。”
“你這一死,便永無輪回之機了。”
“我無所謂,能再看到他,就夠了。”
爾硯想着要是眼前這位姑娘知道掠羽命數是他的妻子,該怎麽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便再次起身,說是太晚了回房休息,離開了。
龍宿将棋盤上的棋子收回,看着道者動用手訣給游魂加了一道。
那是能讓紅衣女子輪回的口訣。
從現在起,她也不再是有鬼道靈力的游魂,而是一只普通的亡靈。
鬼道靈力能操控游魂的思維,說明這女子本身沒有修煉,但從掠羽回憶中能得知姑娘的武力不錯,沒有靈力......只能是她先天條件不夠,也沒有個指導之人,靈力一直堵着無法真正貫通。
回到房中的爾硯想起紅衣女子說的給掠羽續命,離他去又一次去地府已然過去了太久時間,他恍惚想起,掠羽的命燈在他去時明明滅滅,光線都十分黯淡,這是生命力消逝的前兆,但待他走到命燈前仔細觀察時,命燈又倏地重新亮了起來,他以為那是他眼暈看錯了,卻原來是真的。
“這到底算是什麽情況,生前被意外捅死了,死後再來捅一遍?這姑娘腦子裏裝的什麽,這麽愛被捅?”風雪和驟風越來越猛烈,幾乎掩蓋了敲門聲,與此同時傳來的一個男音。
“閣上沒睡?吾能進來嗎?”
爾硯從床上起來,穿了件外衣推開門說:“進來吧。”
“墳溟之約定下封印,已然削弱。”
“所以,你下定決心了?”
“他會明白的。”
“你找我,就這麽點事兒?”
“一個時辰後,吾與你返回帝都。”
“這麽快都安排好了?”
道者似帶着笑意,說道:“不可說啊,閣上。”
爾硯無心睡覺,本來也毫無睡意,送走劍子仙跡之後,索性直接穿好外衣,熄了房內燭火出了門,站在走廊欄杆前看着天際。風雪未停,連朦胧月光裏都似藏了細雪,雪已積了很厚一層,很少會有被消融的雪水沿着屋檐上的磚瓦滾落在雪土裏。
劍子仙跡先前說,只有他們兩人前往相助掠羽,龍宿與那女子可能到時藏在暗處,待掠羽一人時再出來。
但是,宮裏那麽多守衛,怎麽可能會在掠羽落單時,輕易進入主殿。除非從掠羽返回京都之時,就已經知道會有這麽一出,要不然也不會那麽放心讓他出來找龍宿與劍子。明面上說着是去幫助他們順利解決暗道之事,暗裏也是借機讓他們三人和成為游魂的拂綠見面,再帶回京都。
掠羽一直都知道拂綠沒死,所以才會這樣做。
從掠羽出宮就注定了,要不然也不會那麽急切開始就與劍子相認。
到如今,卻沒有人清楚,掠羽為什麽布了那麽大一局,只為了一只游魂。
暫時逼退了老丞相的掠羽,一個人在主殿裏,呆呆看着手中黑色金邊扇子,到扇子上沾到了些白雪,才反應過來望向天際,早已一片蒼茫。
在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一聲馬鳴聲,驚動了休息的鳥群,紛紛驚拍翅膀往高處飛去。
“要開始了麽......終于,最後了。拂綠......”
2016.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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