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江望10

“你見着二先生外頭抱回來那個兒子買沒?模樣生得真俊。這好好的,二先生怎麽要逃呢?家裏都亂成一團了,老爺子也不見人。”

“見着了見着了,聽說他媽是......”

不知說到了什麽,兩個傭人忽然小聲笑起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讓江望想起西區暗溝裏的老鼠,交頭接耳、左顧右盼,一聽到動靜便安靜地伏下身再無一點聲息。

江望站在樓梯口,面無表情地聽着底下傭人的竊竊私語,直到身後傳來噼裏啪啦的腳步聲。他垂下眼,斂了面上的神情回頭看去:“大姑。”

江家三個孩子,東南西北占了三邊。

江西音排行第一,年近四十,去年離婚帶着一對雙胞胎回了祖宅。她是江家上一輩的第一個孩子,打小被寵着長大,性格張揚慣了。

江西音裹着睡衣,身材過于纖瘦,高高的顴骨上眼窩凹陷,沒上妝的臉瞧着很冷漠。此時她見了江望只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就當沒聽到這聲大姑似的,直接從他身邊經過下了樓。

江望內心很平靜,他來之前便也沒期望什麽,只是想見一見江北心。

他走在後面,悄無聲息。

等江望下樓的時候,餐廳裏已開始用飯了。

老太太穿着輕薄暖和的唐襖坐在上座,江西音和她一對兒女分別坐在兩側,正說着什麽哄老人家開心。傭人見着江望默不作聲地去添了筷子。

江望掃過他們,黑眸沉靜,但面上卻裝的乖巧:“奶奶,大姑,表哥,表姐。”

老太太“嗯”了一聲:“坐下吃飯吧。”

其餘的人都沒應聲,只看了江望一眼。

老太太瞧着江望白淨的小臉,心情複雜。

她實在是不喜歡江望那個媽,連帶着江望也喜歡不起來,偏偏江北心檢查出不孕不育,去年她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因此有了江望也算是個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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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在餐桌邊坐下,安靜地吃着飯。邊上的筷子幾乎不用,只握着勺子,埋首喝着自己碗裏的白粥,那只手看着只有那麽一丁點兒小。

老太太下意識去瞧邊上兩個小祖宗,一個個手都跟團白棉花似的,傭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給他們夾菜,嬌貴的不行。她收回視線,看向江西音:“你是怎麽着?就這麽在家裏住下了?”

江西音皺眉:“媽,一大早說這幹什麽?”

老太太喝了口熱粥,語氣淡淡的:“兩個孩子快開學了,你弟弟還找不見人,你別在我跟前礙我眼。瘦的跟個竹竿似的,一天天晃得我眼睛疼。”

江西音把筷子一放,臉色沉下來:“媽,你懂什麽,這叫氣質。”

老太太哼笑。

短暫的交流後,餐桌上又安靜下來。

江西音這下也沒胃口吃飯了,雙手環胸,一臉不高興,瞧見門口探頭往裏看的傭人不由冷下聲:“看什麽?沒規沒矩的。”

傭人忙低頭應:“三先生吩咐了,周六送、送小少爺回家。”

聞言江西音挑了挑眉,嗤笑:“小少爺?”

傭人頭埋得更低了。

這事江南蔚和老太太說過,說江望家裏還有個妹妹。老太太聽了沒做聲,一點兒反應都沒給江西音,江西音懶得自讨沒趣,起身走了。

期間江望連個擡頭的動作都沒有,直到喝完了粥才道:“奶奶,我回去看妹妹。”

老太太點點頭,對面兩個小孩對視一眼,沒話說。

江望也不在意他們在想什麽,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家。

他有七天沒看見陸梨了,她也沒有打電話過來。

小騙子,江望心想。

等江望再回到西區時,路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已不同。誰都沒想到,江望會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一朝翻身可吓壞了不少人。以前欺負過江望的小孩,只敢偷偷站在大人身後看他,想來是被家裏訓過了。

江望越過他們,徑直往32幢走去,上樓時順手取了牛奶。

此時還早,江望開門的時候放輕了聲音。原本擋門的椅子和牛奶瓶被挪到了一邊,陸梨知道他會周末回家,是特意移開的。

他反手關上門,望着狹小幹淨的客廳,緊繃的神經卻漸漸松弛下來。

眼前簡陋破敗的環境和江家的古樸大氣天差地別,可這裏是他的家。

江望沒急着去房間,他如往日一般進了廚房。

小小的老式冰箱裏放滿了新鮮的蔬菜瓜果,牛奶瓶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江望的視線從往下掃過,頃刻便分辨出,哪些是陸梨買的哪些是趙木買的。

江望脫下新衣服,開始給陸梨準備早餐。

片刻後,鍋裏的熱水逐漸沸騰,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陸梨被敲門聲喊醒的時候,還有瞬間的茫然。小孩的身體打亂了她的生物鐘。随即她便反應過來,掀開被子爬下床就往門口跑:“江望!”

門還沒開,江望就聽到了那小丫頭咋咋呼呼的聲音,他無奈道:“急什麽?慢......”點。

最後一個字還卡在喉間,江望的懷裏便撲上來一個小丫頭。

他伸手,抱住懷裏睡得熱乎乎的陸梨,差點沒站穩:“陸梨,都九點了,你是小豬嗎?”

陸梨蹭了蹭她的崽,又擡眸将他仔細看了一遍,開始叽叽喳喳地騷擾他:“江望你在家裏過得好嗎?見到爸爸了嗎?他們對你好不好?”

江望松開她,戳了戳她的額頭:“去換衣服,洗臉刷牙,出來吃飯。”

陸梨扯着他的衣擺,不依不饒:“你先告訴我。”

江望只好應道:“挺好,還沒見到他。”

陸梨又追着他問了好些問題,才肯去換衣服,洗漱完就坐在小椅子上等江望。

她托着腮,嘀嘀咕咕的:“江望,我現在會煮面條、煮粥、炒青菜,會好多好多,都是木子哥哥教我的。他經常來看我,樓下奶奶也常給我送點心吃,我很好,你在家裏不用擔心我。”

江望背對着她,語氣一如既往的輕:“以後早點起床吃飯,我會打電話叫你。”

說到電話,陸梨不免有點心虛,她眨眨眼,好奇道:“江望,你房間裏有電話嗎?”

江望“嗯”了一聲:“小叔找人給我裝的,和別墅其他電話不連着,你可以随時給我打電話。陸梨,我小叔把電話號碼給你沒有?”

陸梨輕咳一聲:“給了,我都會背了!”

江望關了火,轉身看她,漆黑的眸定定地落在她面上:“怎麽不給我打?”

陸梨心想,這小家夥真是挺霸道。她如實道:“你剛回家,我怕打電話找你會打擾到你家裏人。我不想他們對你有不好的印象。”

江望平靜道:“陸梨,你知道我媽媽是幹什麽的嗎?”

聞言,陸梨怔了一瞬。其實,她進游戲之前是不知道的,游戲的背景設定刻意模糊了這一點,她無意間聽到鄰居說才知道這件事。

她抿唇,小聲應:“知道。”

江望将端出來的小米粥遞給她,道:“不管我做什麽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陸梨,他們的喜歡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陸梨悶着臉:“可是我想有人喜歡你,想他們都對你好。”

江望在陸梨對面坐下,瞧她一眼:“吃飯。”

陸梨只好老實吃飯,喝了半碗小米粥江望便把雞蛋遞過來。她捧着雞蛋,盯着江望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江望,木子哥哥說你要去上小學了。”

江望應:“嗯,你和我一起。”

陸梨一懵:“啊?”

她還是頭一回聽說這個事。

江望伸手,擦去她唇邊沾着的蛋黃屑,眸光微亮:“我拜托小叔的,下周你和我一起參加入學考試。陸梨,你會好好考的吧?”

陸梨皺起小眉頭:“......我盡量。”

江望見她答應不由松了口氣,又補充道:“今天我教你背兒歌。”

聞言陸梨瞪大了眼睛:“背什麽兒歌?”

江望瞥她一眼:“給你選了首簡單的,怕你記不住。”

瞧着就像個笨丫頭。

陸梨:“......”

冬日裏的夕陽格外溫柔,陸梨縮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這和陸梨原本想象的周末相差甚遠,江望不僅摁着她背了兩首兒歌,還教她學了拼音和算數。對陸梨來說,最難的是假裝不懂,她裝的很辛苦。

幸好,冬日天黑得快,江望終于放過了她。

油煙味混在白日最後一點的暖意之中。

陸梨睜開眼,朦胧的視線裏,江望身影模糊,淡金色的光影将他籠罩在在其間。

仿佛他從未離開過。

須臾後,那道身影漸漸走進,小少年平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陸梨,起來吃飯。”

陸梨揉了揉眼睛,小聲應:“好。”

晚飯過後,他們與往常每個夜裏一般,兩人并排坐在小矮凳上。

陸梨握着江望的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江望在看書,手邊放了一本字典。

時間如初春緩慢解凍的冰河,一分一秒過去。

眨眼就到了睡覺時間。

小小的浴室裏冒着熱氣。

陸梨爬上床,坐在床腳,看着江望從浴室出來,再檢查門窗。

嶄新的三個空瓶子被他放在椅子上,是他今天喝的,明天還有三瓶。

光亮熄滅,江望轉身,朝房間走來。

陸梨一骨碌,滾回被子裏,還不忘把毛絨娃娃揪進去。

江望進門,瞥一眼床上的小丫頭,道:“陸梨,我關燈了。”

床上那一小團動了動,她悶聲應:“嗯。”

當視線暗下來,陸梨聽到江望掀開被子的聲音,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她不似前幾晚那般難以入睡,困意漫上來,她緩緩閉上了眼。

就在陸梨即将睡着時,江望忽然出聲——

“陸梨。”

“嗯?”

江望的語氣認真嚴肅:“把下午教你的兒歌背一遍。”

陸梨:“......”

她被這一句話震得清醒了一點:“真的要背嗎?”

江望轉身面對着她,應道:“嗯。”

陸梨閉着眼睛,嗓音又輕又軟:“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片刻後,房間內重新安靜下來,陸梨睡着了。

江望卻睜着眼睛,心想明天他還要再檢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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