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下。

不，用，謝。

一個小時馬不停蹄地怕臺階，我擡起頭，終于在密密匝匝的樹林裏瞥見了山頂上高塔的樣子。

“王邛，你看，我們快到終點了！”

王邛嗯了一聲，趴在我的背上，環住我的脖子，給了我溫情的一抱。

我向上又走了一步，終于跨上最後一個臺階，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一個小小的檻絆住，重重地跪了下去，王邛被我死死扶住，沒從背上摔下來。

“林奕！”

我忍着痛，慢慢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膝蓋疼得彎曲都費勁，王邛聲音嘶啞，“我要下來。”

我背着他走到挨近圍欄，才放他下來，站在他的身後替他擋住在山頂橫行無忌的狂風。

王邛說的對，山上的風景真的很好。

風很大，樹葉子晃動會發出很響的聲音，像有人在說話，在上面能看到一條蜿蜒的江和鱗次栉比的房屋，天無邊無際地蓋在頭頂，三三兩兩的人在山頂的塔邊悠閑地拍照，散步。

二月中旬的風依然不溫柔，山頂沒遮沒攔，風更是肆虐。

我拾級而上，不覺得冷，但王邛體弱，而且沒多動彈，現在一定冷得不行。

我摸了摸王邛的手，預料之中的一片冰涼，我脫了外套，正面裹住他，讓他把手伸進散發熱氣的袖筒裏。

他回頭看我，“還是冷。”

我伸手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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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有個中年女人走過來，看着我們皺起了眉頭，王邛慢慢地靠上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溫順地像只貓咪。

“膝蓋痛不痛？”

我緊了緊環住他的手臂，“一點也不痛。”

“林奕，謝謝你。”

王邛，也謝謝你啊。

20

當晚，我們按照之前的君子協議，分別寫了自己的秘密。王邛寫完後就生怕我偷看似的，把那頁翻過去，死死地按着。

這種行為又可愛又讓我覺得無奈，我在他心裏什麽時候這麽無賴了？

“林奕，我想回家看看我哥。”

我扭頭看他，明明剛起床，他卻看起來像熬了三天夜，疲憊得像眯着眼睛就能睡着。

這個要求，于情于理，我都該答應，但我不想和他分開哪怕一秒。

“林奕。”

他在堅持不懈地叫我，我終于沒法繼續裝聾作啞。

他說的很慢，“你在想什麽？說說你的想法。”

我擡起頭很認真地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

他鄭重地點頭。

“我之前是個爛人，沒有追求也沒有理想，但你來的這幾天，讓我有了願望。”

王邛凝注我，我擦了擦眼淚，“你知道我現在活着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嗎？”

他搖頭，我說，“我想目睹你的死亡。”

我說完，王邛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死亡被我們拉上了臺面，巨大的悲哀像大鵬鳥垂天的翼，在我們心頭掃下陰影。

這是我和王邛說的最後的一句話，我曾經想過無數種道別的方式。卻沒想到他的離開會這麽突然，把我所有的計劃都打亂。

2月20日中午，我回到出租屋，裏面已經沒了人影，王邛和他那本日記不翼而飛。

我開始恨他，含淚咬牙切齒地恨。

恨他不告而別，恨他不知所蹤，也恨他明知要自己行将就木，還要在我心頭烙下一塊疤。

21

《王邛日記》

2017年2月14日，晴。

王邛來我家，讓我給他買了日記本。林奕

喜羊羊就喜羊羊吧，祝鐵公雞林奕今後的每一天都能喜氣洋洋。

2017年2月15日，晴。

林奕去上班了，今天我咯血，沒和他說。

昨天晚上，林奕問我，時間到底對我做什麽，又對他做了什麽。

我想了想，什麽也沒說。

其實時間很無辜，它不是小偷，只是個看客，很多東西是我們弄丢了，不是它偷走了。

林奕的鬥志和我的健康，是我們自己弄丢的，怨不得它。

2017年2月16日，晴。

昨天晚上我疼了一夜，忍着沒有翻身，但林奕沒睡，我知道。

昨天大概兩點的時候，他伸手摸我，我心裏暗暗地笑他血氣方剛。

但他只是摸我的鎖骨上折磨我的淋巴結，像在确認什麽。

我保持着平穩的呼吸，讓他以為我睡了。過了幾分鐘，他縮了手後低聲抽泣。

那麽無助又隐忍，像害怕我聽到。

我的心隐隐作痛了，不是病，卻比病還讓我難受。

我想，是不是我的出現，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

當我的眼睛濕了，順着我的眼角往下淌的時候，我的身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掀開被子，直起身看我。

我害怕被他看見眼淚，翻身到另一頭。

他只是俯身下來，很輕地吻了我臉頰。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活下來。

我緊緊地抓着被子，像抓着一根沒用的稻草似的哭了。

從早上起，我們過了他這幾年的生活。

抽煙，到湖邊吹風。喂流浪狗，在街邊走，吃垃圾食品。

他騎着車，帶我上半山腰，看着魚塘山說，後天我們一起上這座山。

我說好。

在江邊，我告訴他，過去的讓它過去，現在我們沒有可能了。

他大聲地給我唱了《偏愛》，作為回應。

電視劇我很喜歡，歌我也很喜歡，唱歌的林奕我也很喜歡。

但我狠下心拒絕了。

或許是我怕他對我沒感情，只是出于善意讓我在愛裏死去。

或許我怕真的還挂念我，之後會在我死亡的陰影裏度過餘生。

誰知道，我沒有把握。

2017年2月17日，晴。

依然是惹人讨厭的晴天。

我厭倦了晴天，卻又忍不住地想，如果我在的這段時間裏都是晴天，是不是林奕每到豔陽天就會想起我？

明天就是約定好的去爬山的日子。

我提不起精神，林奕很高興，一直興奮地和我說這說那，眼睛裏亮晶晶的。

其實我很煩惱，他是不是因為能夠擺脫我而那麽高興，但我臉上還是笑着的。

林奕察覺不到我的不快。

他一直以來神經很都大條，高中的時候也一樣。

直到下午他去廠裏工作，我坐在凳子上睡醒，才迷迷糊糊地想到。

或許，我的身體狀況他都看在眼裏，他怕我殘損的朝不保夕的生命無法撐到登上山頂的那一刻。

費勁地想用自己愉快的心情影響到我，想讓我也能振作一點。

這麽想着，更悲哀了。

不過也有一件好事，林奕的出租房總算像個家了。

晝伏夜出的作息也調整了過來，蔬菜水果也愛吃了。

經濟雖然困難，但我至少知道，林奕還是那個滿身傲氣的林奕。

他在為了我，一點一點變好。

我能看到，但我不願意去戳破這層窗戶紙。

他的未來裏，注定沒有我，我何苦給他添苦痛呢？

2017年2月18日，晴。

這是我一生中最累的一天。

我在林奕的攙扶下，堅持爬了五分之一，終于敗下陣來。

王邛再也不是羽毛球校隊裏叱詫風雲的傳說，他只是個連站都站不穩，危在旦夕的小老頭。

林奕一路背着我，爬到山頂，還磕破了膝蓋。

山頂狂風肆虐，林奕慌慌張張地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騙他說，還冷。他毫不猶豫地抱住我。

那時候我想，如果能在這一刻死在他懷裏，我也無憾了。

林奕昨天和我達成了君子協議，讓我在日記本裏寫個秘密，他也在我的日記本裏寫個秘密，誰也不許看誰的。

他說出這個提議，真是夠幼稚，不過我也很幼稚，因為我馬上就答應了。

我是個君子，他是個無賴，所以我打算一會兒死死地按住前一頁，讓他寫完後拿膠水粘住這兩頁的邊緣，這樣誰也就都看不到誰的秘密了。

我先寫吧。

其實算不得什麽秘密，只是我內心的害怕和期待，是我問不出口的一句話。

林奕，你還愛我嗎？

（林奕）

2017年2月18日，晴。

這是寫給王邛的秘密。

這個傻逼站在我邊上，一手捂着前一頁，一手拿着我剛買來的雙面膠，等着我寫完把這兩頁粘上。

這種行為實在太蠢了，所以我打算多寫幾行，急急這個小老頭。

現在的我們多像對夫妻啊，我是在外工作，披星戴月的夫，他是在家裏對我吆三喝四，頤指氣使的妻。

寫不下去了，果然我不是寫作文的料，直接揭曉秘密吧。

秘密就是↓

王邛，我一直都愛你，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

我永遠愛你。

你說你不會看，我就放心了，不過就算你知道了，也拿我沒辦法。

我很犟，改不了主意，你放心地往前走，風風雨雨，我給你擋着。

2017年2月19日，晴。

我對晴天已經麻木了，都晴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