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夏瑞在家中歇了七天,朝中的事情大多已經塵埃落定,清河巡檢司由孟爍擔任,下月初一前往清河,清河郡主三月後嫁入皇城。等到夏瑞重新走上朝堂的時候,朝中局勢可稱得上是翻天覆地了。“清河郡主的婚事就交給禮部操辦吧。”秦曜坐在龍椅上,聲音很是威嚴,夏瑞悄悄擡眼,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秦曜的臉。
秦曜從來不在他的身邊,他們之間隔着一道天塹,而他卻連邁出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陛下,禮部尚書年紀尚輕,不如差老臣與他一起共事,也算是讓老臣最後盡盡心。”鐘行前幾日上書自己年邁體弱,請求告老還鄉,只說等吏部的事情交接完畢就走,秦曜自然不會不允,看鐘行的模樣,便知秦宣上了鈎。秦曜暗笑鐘行沉不住氣,即便鐘行不與禮部合作,秦曜也會讓秦宣的人暗中混進去,如今鐘行主動提及,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說的也是,既然如此,那便麻煩鐘大人了。”鐘行是先帝時候的老臣,秦曜一向很給他面子,同意的這般爽快倒也沒什麽不對。
夏瑞不知道秦曜的計劃,只直覺覺得這事兒不能讓鐘行瞎摻合,他微微颦眉,但看傅清宴和江靖遠二人神色如常,也知道其中自有秦曜的考量,便也不多話,只低着頭戳在那兒。
他雖不找鐘行的麻煩,卻不代表鐘行不來煩他:“夏大人前幾日都歇在家中,今日回朝,可見身體已是大好了?”夏瑞向他拱了拱手:“勞鐘大人費心,已是大好了。”“呵,那就好,”鐘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只是老臣這幾日聽說了不少傳聞,說是夏大人在家中設了香臺供了牌位,卻不知道祭奠的是哪位故人啊?”他雖是在問夏瑞,卻悄悄擡眼看着秦曜,果真看到了秦曜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這是下官的私事,似乎與鐘大人無關?”夏瑞轉過身,沖着鐘行笑道。鐘行也回之一笑:“非也非也,夏大人既是谏官就應該知道,我朝例法,父死母喪者三年不得為官,為官者半年不得入朝,老臣也是随口一問,怕夏大人不清楚。”夏瑞只覺得此人胡攪蠻纏,又拱了拱手道:“鐘大人費心,不過是下官的一個故人,既非我父,亦非我母。”
鐘行笑道:“即使如此,的确是老臣費心了。”
自從清河巡檢司一事以來,鐘行就暗中調查了夏瑞與秦曜的關系,一開始也只當秦曜是一時興起,後來才覺得秦曜恐怕是真的對夏瑞上了心。籌碼總是越多越好,沒有賭徒會嫌棄自己的賭注變多了,而說到底,鐘行、秦宣和秦曜不過是各站一邊的下注者,誰也不知道結局到底會如何,此時夏瑞的出現,說不定是事情之中的變數。
“設了香案?”夏瑞正一心一意的寫着手中的策論,突然聽到頭頂上方有人問道:“給誰?李誠?”夏瑞聽到這個名字,下筆有些不穩,手抖了一抖,暈開了一團墨跡。“陛下?你怎麽出來了?”夏瑞擡頭。“是不是李誠?”秦曜坐到了夏瑞的旁邊。
“不是。”夏瑞低下了頭,換了一張新的紙。
“那是誰?”秦曜很少會刨根問底。“就是一個故人。”夏瑞的手有些顫抖,鋪了兩次也沒有把紙鋪平。“故人?”秦曜念叨了一遍,追問道:“哪個故人?”“都是以前的事了,”夏瑞低着頭:“還提起來做什麽?”
“按照我超律法,欺君罔上,其罪當誅。”夏瑞聽到秦曜的話中帶着絲惱怒,一字一句似乎是砸在了他的心口。
他擡起了頭,白着一張臉:“那就請陛下下旨,殺了下官吧。”
夏瑞的靠山向來只有皇帝,現在他連這座靠山都失去了。
夏瑞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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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宮裏還是朝中都對此事一清二楚。往日裏都是秦曜半哄半逼的将人帶入宮中,如今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牌子上寫的是誰就召誰侍寝,只是再也沒有找過夏瑞。朝堂上原本總是為夏瑞說話,如今卻仍由他蒼白着臉色遭人冷嘲熱諷,卻再不插手。不少官員都暗自揣測,按着夏瑞之前得罪人的模樣,這下不知道會落得個多麽悲慘的下場。
傅清宴就看夏瑞一點點消瘦下去,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越發不好看起來,身上原本就沒有幾兩肉,如今折騰的更是只剩了一副骨頭,寬大的朝服遮不住削瘦的身形。
“你這又是何苦?”傅清宴看着夏瑞坐在案前奮筆疾書:“活得這麽累。”“你懂什麽,”夏瑞也不擡頭:“別來我面前晃,看着就讨厭,我從小就不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傅清宴也不管夏瑞的惡言惡語,掀了前擺跪坐在夏瑞的對面:“我可是帶着很重要的消息來的,你當真要這樣趕我走?”
夏瑞擱了筆,笑着看他:“哦?不知道是什麽消息啊?”傅清宴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哎呀,客人來了也不上杯茶水。”夏瑞冷哼道:“要麽說,要麽滾。”傅清宴撇了撇嘴:“好吧好吧,本就是為了你打探的消息,夏夫人身邊有一個奶娘叫做秋棠,前不久因為年紀大了,離開了夏家回了自己的家鄉。”
夏瑞打斷了他:“我不想聽關于這兩個女人的事情。”
傅清宴搖了搖頭:“你別打斷我,你會想聽的。”他頓了頓,又接着道:“當年李誠和夏夫人有一個約定,秋棠告訴了我那個約定的內容……”
“夠了!”夏瑞站起了身,“我不想聽!”
傅清宴走了,夏瑞站在院門口,看着載着戶部侍郎的小馬車咕嚕嚕的轉出了小巷子,突然就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頹靡。他靠着牆緩緩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有點想哭,卻發現自己流不出眼淚來,只好把臉埋了下去,不知道該把自己的情緒寄托到何處去。
“就是讓你重新回到夏家。”
六月十二,清河郡主與傅清宴大婚前五天。
從清河而來的嫁妝源源不斷的送入了都城,普通人家嫁女嫁妝大多都有講究,偏偏秦宣愛女心切,已經不知道運了多少紅擔子進了都城裏新建的郡主府。常人都道秦曜還是要買秦宣三分薄面,除了嫡長公主,沒見過哪個郡主成親還特意修建一座郡主府的。
“怎麽樣?看出點什麽門道沒有啊?”傅清宴笑着看着江靖遠,他這個準驸馬最是清閑,只要做好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便沒有關系,江靖遠可不行,到時候他可是要披挂上陣的,安國公年紀也不小了,經此一役,恐怕這世襲罔替的安國公就要正式交給江靖遠了。
“秦宣這次好大的手筆。”秦宣造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秦曜的嫡系私下大多已經直呼其名,只是知道這次事情的人并不多,算來算去也不過是秦曜的幾個心腹而已:“你看正在擡箱子的這四個人,雖然已經特意遮掩過了,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幾個都是好手,這箱子也是,這輛牛車只擡了四只木箱,如果裏面都是嫁妝,絕不可能留下這麽深的車轍,裏面的金戈之物絕對不少,秦宣的膽子恐怕遠比我們想的還要大。”
傅清宴和江靖遠此時正坐在八仙樓的二樓,窗口正能将新建的清河郡主府看的一清二楚。
“那是,他膽子該是最大的了。”傅清宴撇了撇嘴:“我曾去過清河地界,平原富饒,光是稅金就絕不會少,加之氣候溫潤,又是才子故鄉,絕對的頤養天年的好地方,可惜宣王似乎不理解其中真意啊。”
江靖遠低頭抿了口茶:“若不是有他,你我二人又如何能這樣得陛下青眼。”
傅清宴點了點頭,朝中局勢不穩,秦曜母系戚族疲弱,皇後的父母也都故去,能夠放心的人竟然只有他自己提拔起來的,無甚靠山的幾個年輕官員。這般想想,秦曜這個皇帝當的,也的确很是憋屈。
“你府上的那個?解決好了?”傅清宴前幾日曾聽秦曜提起,說是江靖遠身邊跟了個細作,偏偏江靖遠給捧在手心裏,很難解決。“早就解決了。”江靖遠又啜了口茶:“你當我是夏瑞麽,這麽丁點的事情也要折騰這麽久,恐怕陛下的心思,他到現在都不明白。”
傅清宴深有同感:“他從來也不是能夠了解別人心思的人。”
“秦淵,秦曜,”秦宣坐在案前露出了一個近乎于扭曲的笑來:“我終于回來了。”鐘行低着頭站在一邊,秦宣下手皆是他在朝中的得力助手,曾幫他做成不少事情。“爾等都是本王成就大業的一等功臣,等到本王正式登基,你們都封侯封爵!鐘行,拿紙!”座下的官員自然都誠惶誠恐的跪拜行禮,一個個的在紙上落了自己的名字,王朝的日月,在他們看來已經換了。
秘密集會的時間一向很短,秦宣又提了幾句成婚當日的布置便草草遣散了衆人,只留下了鐘行這一個心腹。
“那個叫夏瑞的最近可還有什麽動靜?”秦宣低聲問道:“之前聽你說他與我那皇弟竟然還有那樣的關系,可真叫我大吃一驚。”“看上去秦曜似乎已經對他失去興趣了,”鐘行低着頭:“那個叫夏瑞的,其實只是模樣長得有三分像宋明玉,若是站着不動,背影倒是十足像的,可宋明玉當年是怎樣驚才絕豔的一個人,夏瑞的脾性哪裏比得上那人一絲半點,老臣看來,秦曜也就是圖個新鮮,到底不是真人。”
秦宣也曾受教于宋明玉,對這個太傅還是相當的尊敬,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這天下才子千千萬,多的是像宋明玉那樣清雅溫潤的,我也不相信我那皇弟就看上那個尖刻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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