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 24

謝景自以為自己是一個十分沉得住氣的人,就算外面雷鳴電閃,只要心裏沒有事情,他也照樣睡得着。

可現實是,現在外面既沒有下雨,也沒有打雷,他心裏還有事情。

窸窸窣窣一陣,手機屏幕一亮,謝景劃到微信,被熒光照射的臉上,眼皮猛然一擡。

【到家了嗎?】

【晚安,好好睡。】

——是白夜給他發的微信。

好好睡?謝景翻了個身,看着手機發呆,這種情況下,他怎麽還能好好睡呢?

【你還沒有回去嗎?】謝景想了想,又删除了。這話感覺意味太莫名其妙了。

現在才十點多,謝景一劃,點擊了楊衛的微信。

【楊哥,你們是在什麽地方聚餐啊?】

立馬顯示正在輸入——

【在江洲酒店啊,想來想去,還是江洲劃算一點。小景你要過來?那趕緊的啊,我們這兒才開始沒多久呢。】

【他們還在這兒鬧着喝酒,隊長都被灌了好幾杯了,正好你來了,可以幫忙開個車啥的,還省得找代駕了。】

饒是謝景從神都辦完手續出來,一天到晚忙着上學打零工的,也知道江洲這個地方,幾個人吃頓飯最起碼也得好幾千,還劃算。劃算個毛,還不如市局門口大排檔來幾桌!

車倒是會開,但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還以為他是剛從學院出來的,會開車應該算不上稀奇,但是會不會被白夜懷疑?謝景暗自思忖。

算了,這有什麽可懷疑的,不是都知道神都出來的人本事大嘛。

·

深夜11:34。江洲酒店旁邊就有着恭海第二大的夜店,旁邊的KTV夜總會的霓虹燈五光十色,周圍倒是沒有什麽賣小吃的。不過小吃街離這裏距離也沒多遠,一公裏多點路。

謝景沒給楊衛說自己要過來,就說自己已經是打算睡了。來了酒店也沒進去,就自己一個人像個踩點的一樣在大門口蹲守着。

周圍穿得清涼的男男女女從面前成群結隊的走過,偶爾間隙有幾個女生停下來打量他,但是也沒有誰上前。

謝景倒也不算等得煩躁,只是一個人實在無聊,剛剛摸了根煙打算抽,一轉頭,就看見白夜扶着個人走出來,楊衛肖江輝他們幾個嘻嘻哈哈的,在大門口不知道聚衆又開着什麽玩笑,說了會兒,各自散了。

謝景趕忙把煙掐了,然後跟在白夜的後面走過去。

像雷珩這樣的人物,在哪兒刷個臉都能享受到酒店的代駕服務。不過鑒于堰江離恭海還是有一定距離的。所以,白夜就勉為其難的收留他一晚上。

“我跟你說,那酒店那茅臺就是假的,你底下那群小崽子們怎麽這麽不聽話,還非得喝點假酒?”雷珩步子踉跄,神志不清,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要數落人。

“是是是,到最後不是也沒點嘛。”白夜打開輝騰後座車門,一把把雷珩扔了進去。

他正打算通知酒店的前臺安排一下代駕,電話才剛剛撥出去,一擡頭,他的另外一只手還搭在半開的車門上,突然就愣住了。

對面有出去的車燈打亮,從謝景的身邊映照過去,勾勒出他的清瘦的身形輪廓,那瞬間周遭車子發動的引擎聲,通風口巨大的扇葉轉動的換風聲,以及來來往往開車的人的交談聲,都好像是月落退潮時一般神奇的退散消弭了。白夜仿佛覺得自己只能聽到心髒一下一下在胸腔跳動所帶來的律動,漸漸地一下一下的沿着脈搏傳遞到周身的四肢百骸。

“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嗎?”

“不用了……”白夜輕聲說道,“抱歉,暫時沒什麽需要。”

“好的,很高興為您服務,有問題請您随時聯系……”

白夜挂了電話,看着他,眼底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你什麽時候來的?”

謝景挑釁般的擡擡眼皮,揶揄道,“也沒多久,大概就是你們正在喝着小酒,講葷段子的時候吧?”

白夜不怒反笑,“胡說,我們吃飯可不興講葷段子。”話是這樣說,但是白夜也确實是喝了點酒,并且,他酒量也确實是不咋地。

“是嗎?”謝景撇撇嘴,“我可不信。”

白夜還是笑,把車門關上,走到他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走,帶你吃宵夜去。”

謝景不無擔心的看了看輝騰幾眼,“那他呢?”

“沒事,讓他自己醒醒酒。”白夜才不會擔心雷珩的安全。

·

兩人走在去小吃街的路上,下晚夜風稍顯清涼,正好讓白夜清醒了不少。

謝景微微側頭看他,皺眉疑惑道,“你笑什麽?”

白夜淡淡地說,“我沒有笑。”

謝景滿臉不信,“你明明就在笑?你不會是在笑我吧?”

“我真的沒有。”

“……”

“好吧,我承認我是在笑你。”

“!”良久後,謝景決定,“反正我也不餓,我不吃了,我要回去,也沒有人送你。”

白夜盯着他,說道,“你是為了送我?”

“昂。”謝景看着地磚,“就是楊哥說你喝酒,讓我來看看,還省得找代駕。”

白夜第一反應謝景沒有猜錯,他想的是——謝景居然會開車?

但他沒問,只是說,“那我笑錯了,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吃飯才來的,笑你像個小孩子一樣。”

謝景挑眉,“天地為證,我要是真的為了吃飯,我早就進去找你們了。”

“好好好。”白夜攬住他的肩膀,帶着他走,“我又沒說我不信。”

這個小吃街比上次白夜帶着他去的那裏還要樸實得多,基本上都是塑料棚子搭成的,桌子板凳全是塑料的。由于臨近夜店KTV等地,即使已經是快接近晚上12:00,也是人頭攢動。夜市盛行的麻辣小龍蝦的味道飄滿整條街道。

老實說,白夜這樣的人,看着屬實不像是可以吃地攤大排檔的樣子。并不是帶什麽歧視。想象一下,一個穿着白襯衣西服褲嚴整待發得像是立馬可以拉去兩省交流會議上發表演講的人,随便找個旁邊就是水溝的塑料桌子坐着,怎麽着都能給人十足的違和感。

起碼上次去的還是個館子。

白夜把菜單遞給謝景,“你自己點吧,我不餓。”

廢話,你剛剛大酒店白去的啊?

“我可以點小龍蝦嗎?”夜市的小龍蝦那都是明目張膽宰人的,一盤一百多的小龍蝦,可能不會超過五十只。但是既然都來夜市了,不點又感覺不得勁。

白夜沒說話,點點頭示意你随意。

謝景真的不客氣,立馬點了盤小龍蝦,還有十串羊肉串,一些亂七八糟的素菜啥的。他拿菜單擋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對眼睛,“隊長,我可以點啤酒嗎?”

白夜當即呵斥,“不行!”

“……”

“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你喝酒了還怎麽送我?”

“哦。”

夜市上菜速度很快,不一會兒,謝景點的麻辣小龍蝦就熱氣騰騰地上桌了。謝景拿了雙幹淨筷子,揪了一個放嘴裏嗦了一口,滿意的咂咂嘴,“別說,這小龍蝦雖然說什麽重金屬污染啥的,但是味道确實好吃。”

“沒事。”白夜看着他,“偶爾吃點,不要經常吃就行。”他撿了雙幹淨筷子,也要去夾,卻被謝景眼疾手快擡手用筷子擋住了。

白夜不明意味。卻只見謝景趕緊把嘴裏的小龍蝦嗦幹淨,套了雙塑料手套,“隊長,你要吃我給你剝。別到時候不小心把你衣服弄髒了就不好了。而且這個手套根本就不禁折騰,你剝着剝着,一不小心就漏油了,等你一摘手套,照樣滿手油。”說話間,他已經剝好了一個,略微站起身,扔進了白夜面前的塑料碗裏面。

白夜在盤子裏面夾了塊土豆,就着謝景剝的小龍蝦一起吃了,擡起眼角看他——謝景還在剝,間隙自己嘴裏叼着一只。他剝蝦的時候是很認真的,頭發在頭頂塑料棚的白熾燈下投出一線陰影,勾勒出了高挺的鼻梁,背脊連帶着到脖頸微微勾出一道流線型的弧度——并不是那種耷拉着沒有精神的樣子。

他其實本來就是應該挺直背脊的,白夜沒由來的冒出這個想法。謝景在市局的時候,背脊總是微微勾着,顯得整個人有點慫。但是此刻白夜卻覺得,那應該不是真的他。

他年齡不是真實的,因為犯事被神都召回後能夠重新出來。他打人的時候動作狠厲,眼神陰冷。但是該示弱的時候,整個人又像是什麽都不清楚,懵懵懂懂,甚至還有點無所适從的意味,讓人覺得無辜得很。

他可以完美的把自己裝成一個學生,也可以如此刻一樣,将自己藏匿在人群中,平凡得和這世上所有的芸芸衆生一般。

所以,他到底是經歷過什麽?也一直在隐藏着什麽呢?

“謝景?”

“嗯?”謝景剝了一小碗,不是他不舍得,是這個小龍蝦真的少,他也不能只顧着白夜不是。他含糊的應了一聲,然後獻寶似的将小龍蝦放在了白夜的桌前。

白夜先是看了他遞過來的小龍蝦一眼,接着又看着他。白夜想問,你願不願意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好的壞的,我都願意聽。但是他開口,說的卻是,“除了考取通行證之後,你是不是以前也從神都出來過?”

“為什麽這麽說?”謝景詫異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說,你一個領導,難道不知道這個是不可能的嗎?

白夜盯着他,“你看起來像是在外面生活了很久。”

謝景拿筷子夾東西的手一頓,但是細微得幾乎探查不出來。

“這話我以前就說過了,果然您和我這樣不是同一類人。怎麽說呢?我的終極目标就是有一天能夠考取個居住證,但是我不是遇到您了嘛,覺得自己也挺幸運的。老實說,能在您的手底下做事,我覺得比我考個居住證強多了。”謝景頓了頓,又瞅一眼白夜,“您是真的不知道,我們要出來,得預習多少知識。還有啊,你沒在神都基層生活過,不知道我們正常情況下其實和普通人也沒多大差別。當然嘛,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不正常的。”

“你怎麽知道我沒在基層待過?”

“那哪能啊,您看起來就和我們這些不是一類人。”他又重複一遍。白夜還想說話,被謝景拿着筷子往上一指的動作止住了。

謝景仿若無意識地點了幾下頭,良久拿過一旁的可樂,“咔擦——”一聲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可樂在口中還有着辛辣殘留的時候,對于口腔的刺激性其實是很大的。謝景下意識地就皺了皺眉。

“隊長。”謝景神情有些煩悶,他磨了磨後槽牙,“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上是沒有公平可言的。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就算你在基層待過又怎麽樣?你也知道你只是待過啊?你知道那些神經病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嗎?我就見過一個傻逼,發了狂,想吸血,你知道嗎?就像那些吸毒的一樣,他抓着自己的手就直接啃下去,他們簡直就毫無人性可言。不對——”謝景自嘲一笑,“本來就不是人。”

攤位老板吆喝着新烤的肉串要不要來幾串,風吹得塑料棚子嘩啦嘩啦的響,塑料桌上的烤盤、小龍蝦早已經冷卻。

白夜想說什麽,手機鈴聲響起。

——是肖江輝的電話。

“隊長,我拿那照片請圖偵的幾個兄弟幫忙看過了,他們剛剛回我消息了,确認是原圖,沒有什麽PS修改痕跡。”

“嗯,知道了。”白夜挂斷電話,看向謝景,“你還吃嗎?”

謝景搖搖頭,“不吃了。”

“那走吧。”白夜站起身,先行一步去付賬了。

謝景看着他位置前還沒有動過的小龍蝦,心想,得了,正好自己中午也沒有吃他剝的,兩清了。

夜市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老板迅速收拾好剛剛謝景白夜坐過的桌子,招呼新來的人坐下。

白夜站在人行道盡頭的十字路口,回頭,對上謝景的眼睛,他說,“其實我知道的。”

他很有耐心的等到謝景走到自己的身邊,“你說得對,世界上沒有公平可言。但是如果是你鄧局聽到這話,他大抵就會教育你,我們身為人民警察,應該時刻懷揣着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堅守公理,永懷信念。只有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不求公平,但求以身證道!”

“呼——”謝景呼了口氣,老實說,這話他聽過差不多的,“這話你信?”

“信啊。”他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但是我可沒辦法保證自己能做到。”

謝景表情一瞬空白,他還以為着最起碼是一堂素質教育走起。

白夜伸手勾過他的脖頸,帶着謝景往酒店方向走去,“先回去吧,明天還上班呢。”

“我要去學校,可以晚點起嗎?”

“可以,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小子挺能轉移話題的啊。”白夜語氣不無揶揄。

“什麽轉移話題?我不知道!”謝景表示,我不清楚,我不明白,你別瞎說。

靜默良久,白夜低頭在謝景的額頭靠了靠,“人分三六九等,但是,你不會再遇見一個我,我也不會再遇見一個你,之所以有區別,最主要還是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完全相同的一個人。不過,我的重點是,如果你要來上班,就好好上,就……”大概是酒後勁上來了,白夜感覺有點迷糊。

謝景接口道,“時刻懷揣着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堅守公理,永懷信念。不求公平,但求以身證道!”

“……”

“我也不能保證我能做到,但我會盡量試試。”謝景改為伸手攬住白夜的腰,扶着他往前走,“所以,謝謝隊長你給我這個機會啦!”

白夜一偏頭,近距離看着謝景的眼睛,“那就好好表現。”他混合輕笑的聲音很快被夜風吹散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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