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姑娘拿出土匪的氣勢,占床為王,還把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又虎又可愛。

林以安愣了好半會,才在她故作兇惡的注視下找回自己的聲音,無奈道:“眉眉還是先起來吧。”

“我不!”她緊緊拽着被子,梗着脖子拒絕。

他失笑,實在是被她一出接一出的弄得沒有對策了。雖然不知她現在在鬧哪一出,總不能讓她真穿着半濕的衣服窩被子裏,添了風寒可不好。

“眉眉聽話,你要睡這,也該把濕衣裳換掉。”他伸手去勾了勾她露在被子外的袖子。

袖口也發潮,在燭光下變成半透明,下方那片雪白的肌膚根本藏不住,若隐若現的,反倒為這方床帏多添一份旖旎。

林以安心跳略快,忙把手收回來,同時移開目光。

蘇眉被他一說,方才還沒覺得冷,這會怎麽就有點哆嗦,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可她腦子清醒得很,捂着鼻子揭穿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打算的。我要換衣服,就得驚動紫葵她們,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給哄走了,我、不、上、當!”

這話還真沒說錯。他讪讪地咳嗽一聲,越發覺得她難對付了,唯有不作聲就那麽幹坐着。實在是怕言語不當再刺激到她,她要鬧出更尴尬的事來。

林以安選擇以靜制動,卻架不住蘇眉有大膽的想法。

她放在被面上的手不知何時潛伏了過來,像狩獵的繩套,靈活精準地套在他腰間。

她整個人也跟着挪過去,貼着他可憐兮兮地喊:“夫君,我冷……”

林以安覺得他過去的近二十載人生都沒有此刻難熬。

他不是聖人,面對溫香軟玉,也有男人的劣性,說不動情那太過虛僞。可他不敢動情,趁人之危,那是品格上的卑劣,更是辱沒了她。

他渾身緊繃,僵硬地将她搭到腰間的手移開:“聽話,去換衣裳。”聲調因為克制而低沉。

蘇眉得他這種沉沉的音調十分好聽,并不知道此時的林以安比自己更為危險,想要再去圈他的腰糾纏。

不想她胳膊才一擡,就被飛快捏住,硬生生停留在半空。

蘇眉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一擡眼,撞入他的眼眸中。

他眸底有一片暗色,燭光照不進去,卻能清晰感受到它在湧動,像蟄伏的兇獸,讓人莫名心慌打怵。

她噤了聲,撒嬌的話被吓退,只愣愣盯着他看。

——夫君為何會有這種可怕的眼神,仿佛……仿佛能把人生吞了。

林以安見她終于消停,壓抑的情緒終于得到片刻喘息,木然着一張臉,把她手放回被子內,然後用被子将她整個身子都裹得嚴嚴實實。

外頭響起他期盼已久的腳步,燈籠照出的一團光從窗戶紙上晃過,紫葵和吳子森随之急慌慌地推門進屋來。

蘇眉在動靜中打了個激靈,徹底從林以安的震懾中回神,而林以安已經用手肘撐着身子,腰間發力慢慢把自己挪坐到床沿。

她望着他因為喘息而微動的肩膀,對旁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讓他耗盡力氣,還是出于疏離她。她心口仿佛就壓了塊巨石,難受得透不過氣,鼻頭酸酸的,直想哭。

她眨了眨眼,在他沉重的呼吸聲中又把眼淚硬生生逼回去。也不用吳子森和紫葵開口,自己就裹着被子下床,笨拙而慌亂地把先前踢飛的繡花鞋穿上,一言不發出了屋。

吳子森就掃了一眼臉色不好的林以安,追出去,紫葵也朝他福一禮,緊跟着離開。

屋內霎時變得空蕩,還坐在床沿的林以安目光晦澀,神差鬼使地轉過臉去看窗戶,她略顯臃腫的剪影正從窗外走過,很快便消失不見。

這小片天地也随着她的離開陷入寂靜,他影只形單,有品咂不清的情緒慢慢侵蝕着他。

片刻後,他閉上眼仰倒在床上,鼻端飄着不屬于自己的淡淡馨香,免不得再次心煩意亂。

“林三,後悔了就追啊。”

屋內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林以安忙坐起身,柳四不知何時跑進來,靠在高幾邊似笑非笑正瞅他。

“胡說什麽。”他并不承認,慢條斯理整整衣襟,雙手再擱在雙膝上,恢複平素的冷靜自持。

柳四嗤笑,不跟他多争論,“你跟那個小丫頭的事殿下知道了。”

“殿下知道才正常,本也沒想瞞。”他坦蕩,沒有什麽好怕人知道的。

“唉……殿下的意思是如若你真動心思,他可以在中間和忠義侯周旋。”柳四盯着他,放出誘餌,想看看他有什麽反應。

然而林以安完全不露山水,反倒叫他讨了個沒趣,最後讪讪地給自己打圓場:“罷了,你的事你自己跟殿下說明吧。倒是你坑了豫王和你那兄長,恐怕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他們再細細一琢磨,搞不好頭一個懷疑的就是你,到時你嫡母恐怕真要恨你入骨了。”

原來那個所謂的賬目都是半捏造的。

林以安想着,這次即便是真賬目也扳不倒豫王,但又不可能就那麽放棄一項罪證,把真東西送回到豫王手裏。所以他才想了個辦法,半真半假摻着抄一份,擺的迷魂陣,先把人唬住再說。

他當然明白嫡兄看過後會暴露。

“有沒有假賬,我都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之後快是遲早的事。”

但他無所謂,再難的處境都過了快二十年了,還怕什麽更難。

柳四聞言就看向他雙腿,惋惜地嘆氣:“還是讓太醫來看看腿吧,我本還想着你明年參加科舉,奪個狀元郎,讓他們傻眼呢。”

“不必,現在這樣就很好。”林以安還是和往前一樣拒絕。

柳四就真的看不懂他了,照理他不是那種逆來順受,或者因為一點傷痛就自暴自棄的人。偏偏在腿傷上,他絲毫不上心。

“罷了罷了,你林三主意大得很。話帶到,我走了,你們這破國公府的牆該修修了,剛才我好像踩踏了一處。”

柳四擺擺手,來去如風,轉眼便不見了人影。

也正如柳四所言,奔波一日的衛國公世子在快入睡時猛地又坐起來,罵道:“他娘的不對!”

把他身邊的李氏吓一跳。

“世子半夜的直挺挺坐起來作甚,委實吓人!”李氏撫着胸口,埋怨一句,翻個身要再睡。

林以宗氣道:“你就知道睡,我們上當受騙了!”

“什麽上當受騙,世子爺說得不清不楚,妾身如何知道?”李氏不滿地爬起來,幽怨看着他。

林以宗卻沒心思跟她解釋,解釋了她也未必懂,下床找鞋子穿上,穿好衣服不管妻子在身後的叫喊,徑直朝母親的院子去。

嘉禧公主今日被氣得頭疼症犯了,林恒禮留下侍疾,此際祖孫倆還在小小聲的說話。

話題繞來繞去,都圍着蘇眉打轉。

嘉禧公主憂心和忠義侯關系要鬧僵,總是心神不寧,不知嘆幾回氣,全然沒了平素那種強勢。

林恒禮擔憂她身子受不住,也不知是安慰還是真有別的打算,在她再一回嘆氣後說:“祖母,退親未必是壞事,而且這親是吳家逼着退的,與我林家何幹?孫兒會讓忠義侯重新去考慮這門親事。”

嘉禧公主聞言一愣,正想問問他何出此言,長子就來求見。

不過片刻,屋內傳出嘉禧公主恨極了的厲聲:“這究竟是何人做的局!被我查出來,非扒了他的皮!”

當夜,上房又招了一回郎中,屋內的燈燭更是亮了一晚。

清晨時分,那場纏綿一夜的春雨總算停歇,林以安是被腿上的傷口疼醒的。

他受傷已經有一月餘,斷骨處仍隔三差五地就要發作一遭。

他冷汗淋漓起來,石頭早醒來,見狀忙扶他坐好,替他擦身更衣。

這頭才忙好,外邊的游廊響起動靜。腳步雜亂,有許多人走過,熱鬧得如同在喬遷。

林以安聽着聲音,不知想到什麽,垂了眸。

一道聲音在此際隔着窗戶清晰地傳進來:“外祖父既然念着我,我也不能讓他老人家擔心,那就太不孝了。”

蘇眉故意扯着嗓子大聲說話,說完就斜着眼偷瞄。

經過的屋子還是安安靜靜的,也不知道裏頭的人醒着還是睡着。

但她猜,他多半是醒來了,不然石頭肯定會好奇地出來問一聲她要上哪兒。

她抿抿唇,想到昨夜他恫吓自己的樣子,在心裏冷哼一聲,收回視線昂首挺胸往外走。

他再不來哄她,她就真走了!

然而她一直走出院門,期待的身影都沒有出現。

她雙眼控制不住地慢慢紅了,咬咬牙,拖着步子随吳子森離開。

“三爺,三姑娘好像真的走了。”石頭倒是跑出去看了看,見到蘇家護衛浩浩蕩蕩的簇圍着蘇眉,回來朝林以安禀報。

他還坐在床邊,手指在疼痛的傷處徘徊,聞言狠狠按了下去。

劇烈的痛感襲來,他面上卻雲淡風輕:“她本就不該留在這裏,世孫未必會輕易放手。”

毀掉一個姑娘,把她徹底綁死在身邊的龌龊手段太多了,所以……她走得越遠越好。

蘇眉沒能等來人,失魂落魄地登上馬車,到底沒能忍住,滾動的淚珠在眨眼時落下,墜在她攥緊的手背上。

——夫君真的不要她了。

紫葵聽到她的抽泣聲,緊張地打量她,不想她下刻擡手一抹眼淚,朝馬車外大喊:“怎麽還不走!”

情緒是有些激動,但到底沒再像先前那樣,離開林以安就不受控制。紫葵徹底放松,在邊上想盡辦法哄她開心。

馬車徐徐出了衛國公府,一封信卻在此時被急急送到林以安手裏。

這是他放在外邊打聽消息的探子來信,輕易不會在白日送信進府,或許是出了大事。

他表情嚴肅地拆信,一目十行,信還沒讀完,已經憤怒到不能自控地把手邊的茶杯摔了個粉碎。

那真是個混賬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蘇眉:你也是大混蛋,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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