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流螢

南城的夜與北城幾乎是天壤之別。

北方八點都已早早關了店面，街上行人漸少，沒事基本都不會出門，南方則恰恰相反，不論是對于後生仔還是老年人，八點只是他們豐富夜生活、出門玩樂的最佳時段的開始。

好幾輛摩托飛速駛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将車內的安靜反襯更深。

“同學，你家住L市對吧？”

叔叔開着車，靜谧的車內，齊珊先找了話題，跟彭程聊起天來。

“嗯對。”彭程答道。

齊钰上車後跟叔叔簡單聊了兩句等會兒回到家的事，自打車子發動後，他就一直盯着窗外看，一言不發。

齊珊坐在前座，也不回頭，态度和善道：“也難得你這個時候從L市過來看小钰，平時也感謝你對小钰的照顧了。”

彭程道：“沒有的事，齊钰他成績好性格也好，大家都是朋友，不存在什麽照顧不照顧的，要說照顧，我曾經還麻煩過他一些事，怎麽也算是他照顧我吧。”

齊珊大概能猜出這個大男孩就是上次和齊钰通電話的人，對于當時齊钰聲稱對方是男生的事，她還一度懷疑是個女生，否則無法解釋當時齊钰那種謹言慎行的行為。

時至今日，她能确認對方真的是個男生，并且認為自己的堂弟不僅僅是看重對方，視對方為摯友，甚至更多的，是有些依賴對方。

“你今天是請了假過來的嗎，要不就住我們家吧。”

自從齊钰父親被帶走，家裏所有財産都由國家搜繳後，他一直在叔叔家住客房。

叔叔目不斜視地開着車，對于齊珊的提議他并沒有反對。

“沒事，我有親戚家在這兒，過去很方便。”彭程客氣的回絕了，他總感覺自己大晚上不找自來就已經有點不禮貌了，況且人家家裏的事情一團糟，他一個外人實在不好意思打擾。

齊钰沉默了很久，終于将目光從車窗外移回，開了口：“珊姐，吃過飯我送彭程過去，你不用操心。”

齊珊願是想彭程跟齊钰是關系要好的朋友，今晚他要是能留下來跟陪陪齊钰，聊天開導他也好。可齊钰都這麽說了，她就只好作罷：“行吧，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回到家後，齊钰嬸嬸已經做了一桌好菜，等着他們回來。

彭程跟齊钰的嬸嬸問了好，嬸嬸聽了介紹，才知道這是侄子在L市的同學，便招呼着人一起吃飯。

叔叔一家有好幾套房，剛搬來這套新房沒多久，嶄新的裝修自然費了不少功夫，走的低調奢華風，讓彭程一進門就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這與他家雖溫馨卻簡樸的裝修有很大區別。

雖是一桌好菜，但在座所有人卻并沒有因美味佳肴而勾起愉悅心情，大家僅是為了飽腹而解決這一頓飯罷了。

吃飯時彭程坐在齊钰身旁，齊钰吃得快，他也同樣。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吃飽的。

“小钰啊，多吃點，來吃點魚。”嬸嬸看齊钰早早吃完飯，想起身把碗拿進廚房裏，忙想夾住魚肉給人送碗裏去，又對彭程道，“同學你也多吃點啊，不用客氣。”

齊钰是真的吃飽了，他道：“嬸嬸，我吃飽了，想送我同學回去。”

叔叔和齊珊皆是一驚，這才剛吃飽飯，怎麽就要把人大老遠趕來的同學送走。

嬸嬸也詫異地問彭程道：“同學你不跟着小钰一起住咱們家裏嗎？別見外，這裏就跟小钰自個兒家一樣。”

彭程委婉地回拒了：“沒事的阿姨，等會兒也不用齊钰送我回去，我倆就在樓下散步聊會兒，我再自己打車過去就好了。”

嬸嬸還想多說幾句，見齊钰朝她搖了搖頭，也就沒再挽留，任由他們年輕人自己去吧。

齊钰和彭程出門前，嬸嬸讓彭程吃點水果再走，但兩人走得急，一人拿了一片西瓜就下樓了。

下電梯，出了樓，西瓜也啃得只剩果皮。

“行了，還真的讓你送不成，回去吧。”彭程對齊钰道。

齊钰站着，亮着一雙忽明忽暗的眼睛，凝神注視着彭程。

“你要去哪？”齊钰問他。

“我去親戚家，你上樓吧。”

彭程一把拿過齊钰手上的西瓜皮，走到一旁，朝垃圾桶裏扔了進去。

齊钰還站在原地問他：“哪個親戚？”

彭程胡編亂造了一個：“我舅舅。”

“行，我送你到你舅舅家，我就自個回來。”

“……”彭程第一次發現，齊钰這麽難纏，“你一定要去？”

“嗯。”

“好吧，我沒親戚住N市。”

齊钰走近他，問道：“你是不是只帶了身份證和錢，打算去附近哪個酒店住上一晚？”

彭程如實答他：“嗯。”

“我帶了錢，你收留我一晚吧。”

彭程覺得齊钰簡直是在跟他開玩笑：“別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明早你要想見我，我就來找你，然後再回去上課。”

“你特地為了我逃課過來，我就讓你一個人住酒店去嗎？”齊钰從褲子口袋把錢包掏出來給他看，堅定道，“我知道你不想住我叔叔家，因為我也不想。”

彭程突然感覺認識齊钰這麽長一段時間以來，昔日裏性情溫順柔軟的齊钰像是他的另一面，而在黑夜裏的、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齊钰，又是另一個齊钰。

用什麽詞來形容好？

冷靜。

冷靜得帶着些陌生感。

彭程妥協的問出一句：“你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齊钰看着彭程的眼神灼熱又充滿期待，那期待中又帶着一絲瀕臨破碎的絕望，他緩緩道：“嗯。”

彭程抗拒不了齊钰這個眼神。

“你上樓跟你叔叔他們說一聲吧。”彭程道，“我在這等你。”

齊钰知道彭程答應的話絕對不會食言，他道：“好，你等我十分鐘，我上樓一趟。”

“嗯。”

彭程看着齊钰打開防盜門，上樓。

自己則站在路燈下弄着手機，他思前想後，還是打消了給老媽發短信的念頭，直接撥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幾乎是一秒就接通的。

“逃課了？”是老媽的聲音頓時響起。

彭程吓了一跳，心想這個時間也該是上自習的時間，老媽怎麽劈頭就上來這一句。

“嗯。”彭程如是答道，他從來都騙不過他老媽，“我在N市。”

“果然，我就說孫棟怎麽急沖沖地給我打電話，跟說你們今晚要玩很晚，你打算就在他那兒住了，”趙女士又道，“我一聽就有破綻。”

彭程也沒聽她有絲毫責怪的意味，但對于自己逃課，老媽到底還是有些不悅的。

“老媽，我這次是真的有急事。”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行了，要媽媽幫什麽忙。”

“明天幫我跟班主任請一天假。”彭程道，今晚他可以用訓練應付過去，明天不回去上課他就只能被請家長了。

“可以，至于你去N市究竟有什麽急事，等着你回家彙報上來。”

“嗯。”彭程悶聲應了一句，“好。”

“今晚住哪？有錢解決問題嗎？”

彭程擡頭望了望遠處，撇撇嘴，心想還是親娘疼我，道：“沒事，不缺錢。”

“那就行，照顧好自己，”趙女士又道，“祝彭程小朋友十七歲生日快樂。”

彭程忍不住勾起嘴角，道：“謝謝老媽，也祝老媽永遠年輕。”

那頭響起趙女士難以掩蓋的笑聲：“行了，挂了啊。”

“嗯，好。”

齊钰下樓時就看到彭程一個人站在路燈下，路燈高處的燈泡上還有一些小蟲子在飛。

彭程的身影有些落魄，他一手半插在褲口袋裏，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看到這樣的場景，齊钰很感激，很愧疚，又包含了一種名為“目斷鱗鴻”的感情。

感激彭程的到來，愧疚自己先前對他的隐瞞，傾耳戴目地想要把那些随着潮漲潮收不曾示人的往事告訴對方。

那些一直以來他獨自承受的往事。

“咱們不用住酒店，有地方去了。”齊钰走到彭程身旁，亮出手掌上的一串鑰匙道。

“哪裏的鑰匙？”彭程回過神來看向齊钰的手上的鑰匙，問他。

“叔叔他們以前的房子，離着也不遠，圍着城河畔繞一圈就到了。”

彭程點點頭，道：“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