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從酒樓一樓上去二樓,要走兩道樓梯,中間有一處很寬的轉角,角落裏放着一張高腳幾,幾上放着插有假花的陶瓷花瓶。

一對男女在轉角處拉扯,俞知歲一眼就認出是熟人,立刻拉住嚴巧巧的胳膊。

“哎,等會兒,魏銘跟李霁月在吵架,我們看……等會兒再過去,不然人家會很尴尬的。”

嚴巧巧心知她是想看熱鬧,于是停下腳步,和她一起站在樓梯口旁邊的櫃臺邊上,悄悄地往上看。

“離婚!我說要離婚,你為什麽不同意?你以為把那個野種往家裏一扔,我就會看在小孩的份上過去了?笑話,那又不是我親生的,我管他去死!”

“月月你不要這樣,我是愛你的,孩子只是一個意外,反正你也不能生,為什麽不能接受他?他還那麽小,根本不記事,等長大了,會全心全意孝順你……”

“你閉嘴!”李霁月尖叫起來,伸手就要抓魏銘的臉,“我看到你就覺得惡心,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不要臉的人,孤兒那麽多,我要孩子為什麽不會去收養一個,反而要養一個野種?”

樓梯上兩口子撕扯起來,很快有酒樓的工作人員上前勸架,希望他們的私人恩怨不要在公衆場合撕逼。

嚴巧巧聽得一愣一愣的,小小聲問俞知歲:“嫂子,他們的意思是……小魏太太不能生育嗎?”

俞知歲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也感到很震驚,“……聽起來應該是的。”

話音剛落,就見李霁月從樓梯上沖下來,姑嫂倆立刻轉過身去,不敢叫她看到自己的臉。

起初只是想看一下魏家的笑話,因為俞知歲雖然認識李霁月,但也僅限于點頭之交,因為這個圈子裏有些人心底裏是看不起俞知歲的,覺得俞家是外來暴發戶,覺得她配不上跟她們說話。

Old money向來看不上new money,所以俞知歲也不跟她們玩,自得其樂的時候居多。偏偏李霁月背後的魏家就是這樣的人,魏銘的親妹妹就曾跟別人說過俞知歲的壞話,說她肯定是勾引了嚴松筠才嫁進嚴家的,被人傳到了俞知歲耳朵裏。

俞知歲恨不得把南山寺主持合的八字扔她臉上,是是是,她勾引了嚴松筠,她婆婆和菩薩親自幫忙的!

加上昨天又聽嚴太太說起魏太太嘴她的事,俞知歲記仇,真是恨不得多看幾次魏家的笑話,真是做夢夢到都會笑掉大牙。

但此時此刻她卻不想看笑話了,嘟囔了一句:“沒意思,又是這些……巧巧走啦,爸媽要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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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巧巧哦了聲,忙挽着她的手往樓上走。

進了包廂,嚴先生正在喂魚,那魚缸是酒樓放在包廂裏做裝飾的,裏面養着顏色鮮豔的熱帶魚。

嚴太太笑眯眯地問道:“怎麽看個龍蝦都看那麽久,是舍不得吃嗎?”

“哪有。”嚴巧巧應道,隔着嚴太太的位置坐下,“嬸嬸,你猜我和嫂子剛才在樓下遇到誰了?”

“誰啊?”嚴太太随口問道,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

俞知歲直接坐下,接着嚴巧巧的話道:“魏銘跟李霁月兩口子,在一樓的樓梯拐角那裏撕扯吵架,差點就打起來了。”

這句話不僅讓嚴太太驚訝的啊了聲,連喂魚的嚴先生都停下來回頭看向她們。

俞知歲把剛才那一幕轉述給兩位長輩,問道:“媽,李霁月真的不能生啊?”

嚴太太捧着茶杯想了半天,“估計是,劉釆總是說她兒媳婦是不下蛋的母雞,我們勸她就是緣分未到,她反而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說根本不可能有這個緣分,還說要是早知道這樣,絕對不會同意他們結婚。”

“那為什麽不讓他們離婚?”

俞知歲感到疑惑,普通人家沒什麽財産,沒人繼承無所謂,可魏家是有萬貫家財需要繼承人的啊,兒媳婦不能生,魏太太居然沒逼兒子跟她離婚?

嚴太太哼笑一聲,“你怎麽知道她沒逼?早就嚷嚷着要他們離婚,嚷了多少年了,到現在還沒離,我們都覺得她說的是氣話,不過現在看來嘛,她說的不是氣話,只是拗不過魏銘罷了。”

嚴太太腦洞比俞知歲還大,竟然當場就猜,魏銘的私生子說不定就是魏太太這個親媽撺掇出來的,然後把私生子抱回來故意惡心李霁月,讓李霁月主動提離婚。

嚴巧巧還年輕,對愛情正是向往的時候,她忍不住問:“是因為他們感情很好,所以魏太太才會出此下策嗎?”

她的問題讓在座的另外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俞知歲解釋道:“感情是一方面,但另一個原因是,李霁月的父親生前是魏氏的股東,去世以後股份由李霁月繼承,魏家看上了她手裏的股份,安排魏銘去接近她,相處得多了,年輕人之間感情就越來越深厚,順理成章結了婚,當年婚禮好熱鬧的,不過你在外地念書,沒趕上參加。”

“嫂子你去了呀?”嚴巧巧滿臉好奇。

俞知歲點頭,“俞家也收到請帖,我和我大哥一起去的。”

她最看不上這些人的一點,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們看不起我們暴發戶,派請帖的時候倒是有點骨氣別派給我們啊,那會兒嚴家和俞家還沒聯姻呢,得罪俞家怕個球啊!

俞知歲撇撇嘴,“我還記得我們家的随禮,是一尊從當年的春拍上拍的清代德化窯白釉送子觀音像,花了大幾百萬呢,可惜喽!”

想想送了那麽貴的禮物,還被人嘲笑是暴發戶,俞知歲就覺得當年的自己簡直就是大冤種。

嚴太太啧了聲,“怎麽不留着啊,咱們家也需要啊,你和阿筠還沒生呢,可惜了。”

俞知歲:“……”那當時我也不知道幾年後我會嫁你家啊!

自家人吃飯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幾個人就着魏家的八卦,吃着味道鮮美的海鮮,特別是澳龍做的炒蝦球,那麽大一顆,俞知歲整顆塞嘴裏,胃口被滿足的愉悅感頓時油然而生。

吃飽喝足,還打包了一份用波龍炒的蝦球給嚴松筠,一家人就回去了。

到家的時候嚴松筠已經回來了,茶幾上放着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俞知歲湊過去看了一下,冬蟲夏草。

“你買冬蟲夏草做什麽?家裏不是有麽?”

“陳阿姨硬塞給我的,推來讓去的不好看。”

嚴太太聽到他這句話,也走過來看,還說:“她就是瞎客氣,給你你就拿着吧,回頭我給她拿點花膠去就行了。”

說完又對俞知歲道:“到時候拿回去,讓荷姐給你炖湯,多補補。”

俞知歲乖巧地嗯了聲,嚴松筠扭頭看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眨眨眼,笑了起來。

那姿勢仿佛在說,你還補?

俞知歲幾乎是秒懂他的言外之意,立刻甩了一記眼刀子過去,嚴松筠聳聳肩,接過母親遞給他的打包盒,往廚房去了。

打包回來的炒龍蝦球最後變成了一大盤龍蝦意面,全家人坐在一起,一邊吃意面一邊閑聊。

嚴松筠說起白天時他和紀時讨論過的話題,認為是不是規定一筆支出,專門用于廉價藥和短缺藥生産比較好。

不等嚴先生說話,俞知歲就問道:“既然這些藥有人要用,為什麽其他廠家不生産?”

嚴松筠于是提到了短缺藥目錄和基藥目錄,兩個目錄之間有部分藥名是相同的,就意味着這部分藥物既是短缺藥,又是基藥。

“在短缺藥目錄裏的藥品是享受相關優惠政策的,如果大量上市,它就不再是短缺藥,會從這個目錄裏除名。但是這個藥可能因為成本的增加,利潤已經很薄,甚至是負利潤,失去優惠政策後,會虧得更多。”

他怕俞知歲聽不明白,舉了個例子:“比如這碗面,只夠兩個人吃飽,來了第三個人,可能會餓肚子,但也還行,但是如果來了更多的人,就大家都吃不飽,甚至一口都沒得吃,要餓肚子。”

俞知歲哦了聲,聽明白了,所以她問:“也就是說現在這個局面,其實是市場和人為共同作用形成的動态平衡結果,那你要加大生産短缺藥廉價藥,豈不是打破了這種平衡?”

“淮升家大業大,是大鯊魚,但其他小魚惱羞成怒,集結起來咬你,鯊魚也會受傷,不是嗎?”

嚴松筠點頭,“可是事情總要有人做,淮升至少還虧得起。”

“好,那你想過怎麽說服董事局的董事和其他股東沒有?”俞知歲追問道,“假設這個藥的市場只有十個人,已經有別人在生産可以滿足這十個人的需要,你開一條新的生産線,市場卻沒有擴大,你生産的東西往哪裏賣?賣給空氣嗎?你這是砸人家的飯碗!”

“生産線也不可能一次只生産幾件産品吧?買原料也不可能只買幾份吧?花出去的成本,都是淮升所有員工的利益,股東和員工憑什麽要為你的善心買單?”

她說的話直白到難聽,讓嚴松筠有些受不了,他把碗往桌上一放,辯解道:“我只是剛有這個想法,它需要完善……”

以求能達到一個大家都盡可能滿意的結果。

在嚴松筠的認知裏,任何事情的開端都是設想,有了設想才會有一步步完善的方案,仔細推敲過後才能開始實施。

但俞知歲這番話,就像是在全盤否定他的想法,跟他說,你這傻逼想的都是什麽爛招兒,異想天開,吃屎去吧你!

他頭一回覺得俞知歲說的話這麽難聽,哪怕是過去每一次争執,每一次故意對他陰陽怪氣,他都沒有她說話難聽過,但這次卻讓他難以接受。

嚴太太打圓場,“好啦好啦,阿筠有這想法是好事,企業家應該回饋社會,既然是回饋社會,就不能太計較得失,但歲歲也說得沒錯,淮升不是我們一家的淮升,想做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她話沒說完,嚴松筠已經刷的站起身,一聲不吭地拂袖而去。

如果放在平時,俞知歲會說一句讓他去慣的他,但今天這句話不知怎麽的,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低下頭,抿着嘴唇,沉默地吃着面,原本美味的龍蝦球在這一刻變得索然無味。

煩死了,每次這個時候她就忍不住想,其實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總是争吵,根本就過不好一輩子,遲早會離婚。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嚴先生這時同太太感慨了一句:“早知道他這麽執着,當初還不如直接找經理人打理公司,讓他去接手淮生醫藥。”

嚴太太也嘆口氣,“人都是不同的,各有各的想法和追求,有時候我也糾結,是不是當初讓他讀完研究生,去醫院上班,這樣比較開心。”

嚴巧巧聽到這裏,看一眼對面的嫂子,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只擔憂地看着她。

俞知歲吃完面也上了樓,嚴松筠不在卧室,她走到門口往外看,好像書房的門縫後面有一道光鑽出來。

她洗漱過後很快就休息,快睡着的時候感覺到卧室的門被推開,沒過一會兒身邊就躺了人。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覺得心裏松了口氣。

但嚴松筠似乎睡不着,躺下不到半個小時,翻來覆去好幾趟,俞知歲的睡意被鬧得都沒了,想說什麽,又到底沒說,只是側着身裝睡。

她感覺到嚴松筠起了身,似乎是去了陽臺,一直都沒有回來。

俞知歲等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放心,她沒見過嚴松筠這麽煩躁的時候,于是起身赤着腳走到陽臺門口。

看見他坐在陽臺的沙發上,仰着頭靜靜地發呆,背影看起來仿佛有些孤單,她愣了愣,莫名覺得愧疚。

一句道歉随即脫口而出:“嚴松筠,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歲歲:對不起,我錯了。

小嚴總:你錯哪兒了?說啊。

歲歲:不應該告訴你……事難做,錢難掙,屎難吃。

小嚴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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