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俞知歲站在陽臺門口,看着嚴松筠的背影,月光落在他眼鏡的鏡片上,反射出幽幽的光。

他閉着眼,不知道她就在自己身後。

其實俞知歲在他把碗撂下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自己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嚴松筠是一個有些理想主義的人,總是往好了去考慮以後如何如何,并且積極向那個以後靠攏,他很樂觀,但他不是只有樂觀。

他是有遺憾的,遺憾于沒能完成的學業,遺憾于理想的折翼,從嚴太太在飯桌上說的話來看,他在接手淮升的這幾年,也許是有很多不愉快的。

這種不愉快,來源于不得志。

淮生醫藥也許是他最接近理想的地方,仿佛一塊淨土,他想要通過這裏去做一些事,去實現人生價值。

但她卻跟他說,你想實現的人生價值侵犯了別人的利益,那些人是不會讓你實現這個價值的,你放棄吧。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跟她說俞知歲你死心吧那個限量版的喜馬拉雅鉑金包不可能是你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你的,想想就很火大。

所以不能怪他會生氣,俞知歲理解了他,并感到愧疚。如果時光倒流回到彼時,她應該仍然會提出反對意見,因為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但她一定會把話說得委婉一些。

不過幸好她不是那種拉不下臉來的性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她很爽快地道了歉:“嚴松筠,對不起。”

此時此地,夜色靜谧,她認真的聲音在昏暗裏響起,驚動了在假寐的男人。

嚴松筠睜開眼,回過身來看見她,愣了愣,“……歲歲?你怎麽醒了,是我吵醒你了?抱歉。”

俞知歲抿了抿唇,“……我還沒有睡着,我知道你什麽時候回房,知道你翻來翻去,也知道你在這裏坐了多久。”

“……哦,這樣啊。”他幹巴巴地應了句,又安靜下來。

俞知歲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不似平常放松自在,一時間忍不住後悔,當時不應該打擊他的積極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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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必不知道想做的事困難重重,他也說了只是初步的想法,但他很積極,很有幹勁,而她的話就像一盆冷水,瞬間将他的熱血澆成透心涼。

沒有幾個人能忍受這樣的打擊,被人一秒鐘從天上拽回來的感覺會讓人覺得掃興和沮喪。

她走到他身邊,想了想,擡手放到他頭頂,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晚上……應該語氣好一點的。”

并不說自己不應該反對他,只為自己的語氣不好而道歉,嚴松筠瞬間失笑,“沒關系。”

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他更理想化,看重未來,她更實際,立足當下,所以會有不同的觀點,實屬正常。

“後來我想了想,歲歲,你是對的。”他頓了片刻,繼續道,“但我還是要做,有些事,不應該因為知道有困難而放棄,如果那樣,我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

俞知歲嗯了聲,“那就去做好了,知易行難,行勝于言,如果你能力排衆議堅持下來,天長日久,他們總有一天會理解你的。”

天長日久,她居然用到了這個詞,嚴松筠不由得苦笑,“難道,我想讓所有人都有藥可用,都用得起藥,就真的那麽難?”

“所有人?”俞知歲失笑,靠在沙發扶手邊上,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我的小嚴總,讓所有人如何如何,不正是最最難的一件事麽?”

“雜交水稻都疊代到超級雜交水稻了,讓所有人都吃飽飯也還是個美好的願望,用藥……早幾年九價剛進國內的時候,我不懂,還問過為什麽只有進口的,人家說不僅九價,連四價都只能靠進口,也就最近兩年才有了國産二價。藥物研發如此艱難,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因素,你想要所有人都有藥可用,嚴松筠,恕我直言,你這個夢想恐怕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實現的那天了。”

嚴松筠聽完她說的話,忍不住再次洩氣,“雖然你說的是對的,但是……俞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戳醒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沮喪,又有些氣急敗壞,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子,俞知歲忍不住樂起來。

她逗他:“這事兒不做不行嗎?”

嚴松筠嗤了聲,反問她:“你花錢別那麽随心所欲,大手大腳,不行嗎?”

“不行,那樣我難受。”俞知歲想都不想,斷然拒絕。

于是嚴松筠也哼了聲,“我也難受。”

俞知歲又樂起來,再一次拍了拍他的頭頂,“哎,嚴總,回回頭,看我。”

嚴松筠順着她的話轉過頭,微微仰起脖子。今夜月光明亮,樓下花園的路燈亮着,他看清她在暗藍夜色裏的面孔,美得仿佛平添一抹神秘和魅惑。

這段婚姻的開始,其實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見色起意。

他剛想說什麽,她的臉孔就倏地在眼前放大,在他的錯愕之中,俞知歲彎腰吻住了他的嘴唇。

柔軟的舌尖像俏皮的小魚,鑽進他的唇齒之間。

她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鏡,還要提醒他:“認真點,嚴先生。”

嚴松筠定定的坐在那兒,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學生,等着她這位老師來教,這種感覺既新奇又有趣。

過了兩分鐘,他才擡起手,往她腰上一卷,瞬間,俞知歲就跨坐到了他的腿上,和他面對面地坐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手裏還捏着一條眼鏡腿。

她垂頭看着男人清隽的眉眼,看他在夜色裏被籠罩上一層暗淡的光,忍不住問:“要做嗎?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嚴松筠望着她眨眨眼,“……這周沒有份額了。”

俞知歲忍不住想翻白眼,份額這玩意兒還不是你自己搞出來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這會兒她不好吐槽他,只好言相勸:“沒關系,已經過了十二點,算周一了。”

說得很有道理,嚴松筠很心動。

“那……我們回屋去?”

“你抱我回去。”

俞知歲抱着他脖子,被他抱着腰站起來,本能地将腿圈在他腰上。

睡袍和睡裙掉落在地上,眼鏡掉在床頭櫃上,啪嗒一聲響。女性的曲線總是柔美,他忍不住吻住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地啄着,柔軟的觸感讓人貪戀她的美好。

嚴松筠想起一夜之間綻放的花朵,吸引來蜜蜂的追逐,熱鬧又甜蜜。

輕攏慢撚,那些平時已經輕車熟路的動作,今夜做起來,卻莫名有種讓他感到新鮮的意味。

深夜,卧室裏終于安靜下來,再出現動靜,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七點。

嚴松筠起床上班,俞知歲朦朦胧胧中聽見響動,就睜開眼看了一下。

“我走了,晚上見。”他系好領帶,走過來彎腰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俞知歲愣了一下,覺得有些不習慣,因為嚴松筠以前不這樣的,好像是從昨天她先主動給他goodbye kiss開始的?

他這是想做什麽?俞知歲想不明白,嗯了聲,把自己往被子裏鑽,“再見。”

嚴松筠走後沒多久,俞知歲也起來了,她洗漱過後下樓吃早餐,聽說嚴先生已經出去釣魚了,不由得咋舌,問道:“媽呢?也跟着去啦?”

“太太和巧巧在花園修剪花枝。”

她聽了點點頭,想起嚴巧巧的事來,忙打電話給自己的私人助理小金,準備讓她去查一下。

俞知歲是有私人助理的,這名私人助理出身名校,拿有金融碩士的學位,不僅處理她的日常瑣事,還兼職她的理財顧問。

嚴松筠曾委婉地建議過她最好找一名專業的理財顧問,而不是讓助理代勞,那樣給了助理太大權力,又無人制約,很容易出事,但她習慣了小金,也信得過她的人品,盡管知道嚴松筠說的是對的,她也一直拖着沒有改變現狀。

最近小金結婚,休婚假去了,算算時間今天剛好回來,打聽那位劇組副導演的事,還是交給她去辦吧。

結果俞知歲剛開口,這位深得她信任的助理就給了她當頭棒喝,“抱歉啊俞小姐,我準備要辭職了,就不回去了。”

俞知歲愣了兩秒,旋即生氣起來,“你今天說準備辭職,就今天開始不幹了?你有沒有職業道德,我年薪幾十萬請你來,就是讓你連交接工作都不做,直接跑路的?”

“你突然說辭職就辭職,說不幹就不幹,我這邊連接你班的人都沒有,這就是你的職業道德?”

小金在電話那頭連連道歉,還說自己有苦衷,“俞小姐,實在對不起,我婆婆她突然病了……”

話沒說完,就被俞知歲一口打斷:“好了,你不要說了,老板不需要聽員工的苦衷,拿錢辦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一拍兩散,就這樣。”

俞知歲一改往日對她信任有加好說話的和煦作風,小金頓時忐忑起來,小心翼翼地詢問辭職的事。

俞知歲仍舊非常冷淡,“你聯系荷姐吧,她知道怎麽做。”

荷姐不愧是經驗豐富的大管家,接到小金電話後,先是跟俞知歲确認是否真的同意對方辭職,然後收回了配給小金的工作電腦以及出入明月灣的門禁卡、車鑰匙,删除掉小金的一應指紋信息,更改掉所有她知道的俞知歲的各種卡片和軟件的密碼。

可以說,在提出離職的這一刻,小金就已經成為明月灣嚴宅的普通來客,連她以前在這邊辦公和休息用的房間,也重新打掃和布置。

饒是如此,俞知歲還是覺得心裏一陣窩火。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嚴松筠那麽喜歡做計劃,那麽喜歡秩序和有條不紊了,實在是突發事件太過讓人惱火。

雖然小金跑了,但答應嚴巧巧的事還是要做,她想了想,給嚴松筠挂了個電話。

彼時嚴松筠剛開完每周一的晨間例會,還沒離開會議室,就聽見電話鈴聲響起,拿過手機一看,居然是俞知歲的。

他接電話時語氣分外好奇:“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有事麽,回籠覺睡好了?”

還未離場的幾位高管一聽就知道,來電的是總裁夫人,于是也很好奇地停下來看他。

見他笑眯眯的,仿佛心情頗好,于是準備待會兒就把文件送上來讓他簽字。

但其實嚴松筠雖然臉上笑眯眯,心裏卻……

“你說她怎麽能這樣,這不是給我出難題麽,明知道我這邊除了她就沒有別的人手,太無語了,氣死我了!”

俞知歲在電話那頭氣得大罵,嚴松筠聽到最後也很無奈,“我早就提醒過你要分權,但凡你多一個助理,都不會這麽被動。”

“我知道我知道,我多傻啊,活該我被坑!”俞知歲氣急敗壞,連自己都罵。

嚴松筠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所以呢,你打電話來,就是想讓我聽聽你怎麽罵自己?”

“滾!你想屁吃!”俞知歲罵了他一句,然後才緩和下口氣,跟他說起有人找嚴巧巧拍戲的事,“我是想讓你找人幫她打聽打聽,看看這個人靠不靠譜,巧巧想去試試就讓她去,未必不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子來。”

嚴松筠爽快地應了下來,挂了電話,就對劉常寧道:“讓懷聲影視的楊總來我辦公室一趟。”

劉常寧聞言愣了一下,小嚴總向來不重視影視板塊是死是活,怎麽這次居然主動要見楊總?

楊濤接到總助劉常寧的電話,也很驚訝和疑惑,不過他很樂觀,想的是,難道大老板要給我們撥款啦?

作者有話說:

小嚴:俞、俞總好。

俞總:小嚴是吧,不要緊張,我很好相處的。

小嚴:……好、好的。

俞總:今晚上我家來陪我。

小嚴:?我是正經人!

俞總:你意思是做我的人不正經???

小嚴總:……我怕你對別人不正經,以後還是不要去上班了:)

歲歲:我不!就要去!就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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