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外人在場, 嚴松筠的吐槽讓俞知歲略微有些尴尬。

她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他這樣會讓大家覺得她像母老虎。

于是她臉不由自主地板了起來,但也僅僅維持了幾秒鐘, 她很快意識到, 板起臉的話, 更像母老虎了好嗎!

嚴松筠捕捉到她臉上的懊惱, 忍不住笑起來,像剛才那樣伸手去摟她的腰。

“抱歉,是我說錯話, 你別生氣。”

俞知歲腰一扭, 不肯讓他挨自己, 抿着嘴就要走人。

走了兩步,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 又停下來回過頭,沖剛才跟她聊得最好那個前臺小妹說:“提前祝你結婚快樂, 記得請我吃喜糖啊。”

對方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沖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好的, 謝謝您。”

俞知歲轉身繼續走, 嚴松筠跟在後面, 大步流星地綴在她身後,不忘問道:“你認識的?”

“剛認識的嘛。”俞知歲應了聲, 又找他麻煩, “你損壞了我在員工面前的形象, 準備怎麽補償我?”

嚴松筠失笑, “那就……請允許我今天送你回家?”

“我稀罕你, 我開車來的。”俞知歲翻了個白眼, 有些嫌棄地撇撇嘴。

嚴松筠走近了她,胳膊一擡,手掌穩穩當當地落在她腰上,“那就我給你當司機?”

“你不會故意把我十二分都扣完吧?”她嘀咕道,一副存心找茬的語氣。

嚴松筠真是服了這個老六,“……扣我的分,行了吧?”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往外走,并肩的背影落在在劉常寧他們眼裏,親密得像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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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忍不住感慨:“小嚴總和太太真的好恩愛啊。”

“太太真是人生贏家,長得美,身材好,品味高,老公帥還有錢随她花,關鍵是自己本身就是白富美,得是十世善人投胎才能有這福氣吧?”

劉常寧聽到這樣的言論,不由得失笑,搖搖頭往停車場去了,下班喽!

淮升國際總部的員工今天下班格外準時,六點以後,整幢大廈基本人去樓空,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帶頭當卷王的老板今天居然提前下班了!

謝謝太太,太太居然是跟打工人站在一起的,感人。

“阿嚏——”

俞知歲忽然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駕駛座上的嚴松筠立刻扭頭看過來,“着涼了?把空調溫度調高點,還是穿個外套?”

“沒有,不是。”俞知歲斷然否認,“肯定是有人議論我。”

嚴松筠嘴角一抽,“封建迷信。”

俞知歲哼了聲,問他:“為什麽爸會叫我們回去吃飯?一般不都是媽給我們打電話?”

“興許是有事說,又或者得了什麽好東西,想跟我們分享,誰知道呢。”

前面是紅燈,嚴松筠踩下剎車,“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他說。”

俞知歲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起了變化,于是識趣地沒問他是什麽事,而是換了話題問道:“記不記得前些天,你在影視城過夜那晚我們看到的,魏銘跟情人和情人的相好打起來的事,你知道怎麽樣了麽?”

她的稱呼有些拗口,但嚴松筠還是立刻就将人對號入座,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我又不是閑得慌,關心這個,一會兒人家還以為我對他們中的哪個有什麽心思呢。”

俞知歲無語的感覺又來了,“看來還是要靠媽媽,靠你是不行的。”

嚴松筠還沒想好怎麽反駁她,她已經接着往下講:“嚴松筠,你要知道,你能有老婆,跟你媽媽有很大關系。”

要不是跟婆婆關系好,她是分分鐘要跑路的。

嚴松筠一陣沉默,半晌才謙虛發問:“是因為媽媽會拜神嗎?”

會拜神,所以從菩薩那裏得到指引,幫他讨到了老婆?

這下換俞知歲沉默許久,也是過了好半晌,她默默扭頭看向車窗外。

“你先不要跟我講話,不然我怕我對你做出什麽危害交通安全的舉動。”

嚴松筠頓時忍不住笑起來,嘴角一翹一翹的,俞知歲從車窗裏看到他側臉的倒影,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心裏一軟。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但既然他不跟她說,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就當做沒發現好了。

路上堵車有些嚴重,等他們回到位于翠湖悅府的嚴宅,已經是夕陽西下,紅霞漫天。

嚴松筠先把車開進車庫,俞知歲站在主樓門口的臺階上等他,四目相對時,可以看到橙紅色的落日溫柔地倒映在彼此眼裏。

“在看什麽?”他走近了,伸手去拉她的手,笑着問道。

“在等你啊。”她吐槽他走路慢,手甩了一下,沒甩開就讓他牽着了,仿佛剛才的動作不過是做做樣子。

兩個人手牽手地進門,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因此他們剛進門,嚴太太就眼尖地發現了。

登時笑得跟朵盛開的花似的,“你們怎麽一起回來的啊,在門口碰到的?”

“我去接的他。”俞知歲應道,将手裏的手提袋和包都堆到沙發上。

嚴太太笑着哦喲一聲,“阿筠你現在居然能享到這種福氣啦?媳婦親自去接哦,啧啧啧。”

“以前我還上班的時候,好像都沒怎麽享受過這種待遇哎,你比我強的兒子。”

嚴松筠:“……”

俞知歲哈哈大笑起來,還開玩笑:“那我豈不是比爸爸都厲害?”

嚴太太沖她豎豎大拇指,“也可以這麽說。”

嚴松筠:“……”

他常常因為腦回路過于正常,而覺得自己是他媽從垃圾堆撿來的。

吃飯的時候俞知歲本來想問嚴先生有什麽事要說,但桌上其他人都都只說今天菜怎麽樣,一點都沒有說正事的跡象,又不敢問,只在心裏默默猜測興許事情比較那啥。

她發現嚴家的規律就是這樣的,小事可以在餐桌上講,比如哪家的八卦,比如嚴松筠之前對廉價藥的不成型的設想。但只要涉及的事情比較大或者比較正式,比如回老家祭祖這種事,一定要等吃完飯喝茶時才講。

也許這就是屬于嚴家人的儀式感吧。

俞知歲從嫁進來第一天就學着融入這種氛圍,學得還行,它吃完飯就老實待在客廳沒有上樓。

反倒是嚴松筠問道:“爸,不去書房嗎?我也有事跟你說。”

嚴先生反問道:“是很重要的事嗎?”

嚴松筠面上閃過一抹掙紮之色,猶豫片刻才道:“可能只有我自己覺得很重要。”

“那就在這兒說,放松點。”嚴先生說完,準備泡茶了。

“試一下兒媳婦帶回來的新茶。”他這樣說道。

俞知歲一聽立馬接話:“好喝的,茉莉花味很香,清甜回甘的。”

嚴先生笑着說好,同她聊起自己喝過的茉莉花茶裏的絕品,嚴松筠卻完全沒有心思去聽,坐在沙發的另一頭用手捂着下巴在定定地出神。

茶香氤氲裏,家庭會議正式開始。

嚴先生讓嚴松筠先說,“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的,說吧。”

嚴松筠用茶水沾了沾嘴唇,眉頭變得緊鎖,“今天董事局會議,通過了停止生産那特真的決議。”

他的措辭是“決議”,而不是“決定”,意味着這項內容對于淮生醫藥來說,是一項非常重大的決策事項。

“爸,你覺得……這第一槍,會是最後一槍嗎?”

他的語氣有些沮喪,似乎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嚴先生笑了一下,殘忍地打破他最後的幻想,“怎麽會是呢?如果你沒有辦法阻止,沒有辦法扭轉局面,那特真只是第一個被淮升砍掉的小品種藥。”

商業行為逐利而行,不掙錢的東西,自然沒有人願意繼續生産。

嚴松筠沉默下去,嚴先生問他:“既然你不願意,為什麽不去說服他們呢?已經拖了很久,不是嗎?”

早就有人提議砍掉那些不掙錢的廉價老藥和小品種藥,嚴松筠一直拖拖拖,怎麽今天松了口?

“因為……”他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沮喪的氣息,“因為BT-1053項目遲遲沒有進展,最近一次的實驗結果被證明是錯誤的,也許我們以為的新的希望并不存在,他們認為這個項目不可能成功,建議停止……”

他說到這裏就停住了,但盡管如此,大家還是聽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就一句話,董事局那群老家夥拿BT-1053項目威脅嚴松筠,逼得他只能棄車保帥,同意停産那特真。

看起來嚴松筠似乎并沒有吃虧,因為BT-1035項目雖然燒錢,但只要研發成功,就會帶來大把大把的利潤,而那特真現在不賺錢,未來也不會賺錢,這個選擇,他不虧的。

但其實他們誰都知道,在這一場“保特派”和“倒特派”的交鋒裏,嚴松筠實實在在落了下風,因為今天是那特真停産,明天就會有其他廉價藥和小品種藥停産。

“這群糟老頭子太可惡了,有機會我一定要去套他們麻袋!”俞知歲罵了一句,又很謙虛地問,“那個什麽真……是什麽藥啊?治什麽病的啊?”

嚴松筠便解釋道:“那特真是商品名,通用名是那他黴素滴眼液,主治由真菌引起的真菌性睑炎、結膜炎和角膜炎,包括腐皮鐮刀菌角膜炎。”[1]

“原來是滴眼液啊,我還以為吃的呢。”俞知歲哦哦兩聲,一點都不掩飾自己對這些一竅不通,“為什麽這個藥停産了你會這麽……不高興?滴眼液不是有很多嗎,抗生素也有很多,供應由需求決定,既然它賣不出去,那不就是需求量少?就沒有別的藥能替代它嗎?”

她的想法很簡單直接,市面上那麽多藥,跟那特真一樣功效的不可能沒有,不産這個就産別的呗,這又不是絕症,還能真沒藥可用?

她是個很現實的人,“适者生存,既然它沒市場,大家都不生産它,肯定有它沒落的理由,打不贏別的藥有什麽辦法。”

嚴松筠聽了直搖頭,滿臉無奈地解釋:“不是你想的這樣,藥品不比其他。”

“所以呢?你的理由是什麽?”俞知歲追問道,“如果你連我都不能說服,就更不可能說服那群老家夥了。”

嚴太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微微一笑,經過上次,歲歲現在也學會委婉了。

她其實還是覺得嚴松筠的堅持沒必要,她站在和“倒特派”一樣的立場上,但她這次學乖了,用另一個說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避免了刺激到嚴松筠。

嚴松筠深深地看她一眼,“因為那特真是目前來說,對這類真菌性眼部炎症最有效的藥物,一旦用其他抗菌藥無法控制感染,就需要用到那特真。”

“它之所以用量少,是因為大部分患者的感染會被其他抗生素控制住,還不需要使用那特真,但那特真可以視同最後一道防線,是一部分患者最後的希望,他們可能感染很嚴重,可能用其他抗生素都沒有效,但那特真可以幫助他們,我們不能因為他們是少數,就讓他們無藥可用,這跟老弱病殘被社會抛棄有什麽區別?”

俞知歲沒病過,聽得暈頭轉向,只覺得沒藥用很可怕,期期艾艾地問:“那……為什麽不大量生産這個藥呢,所有得這個病的人都用,需求量不就大了?”

“因為耐藥性。”嚴松筠耐心解釋道,“不會一開始就用那特真的,首先是沒有那麽多藥,無法保證患者有足夠的藥可用,其次,如果對那特真産生耐藥性,就很可能對其他同類抗生素都不敏感了,這樣患者就很可能陷入無藥可用的境地。”

“舉個例子。”他想了想,換了種說法,問俞知歲,“你平時洗臉護膚都是用的高端私人訂制或者海藍之謎這類死貴死貴的品牌,是不是效果很好?”

俞知歲一愣,猶豫了幾秒,點點頭,“還行吧,但是……”

她強調道:“我最近覺得我的皮膚狀态有點不好,可能要換,我說不定會去一趟法國,看看要不要換配方哦。”

言下之意又要去花錢了,嚴松筠頓時一哽,重點是這個嗎你個大傻子!!

在父母善意的哄笑聲裏,嚴松筠無奈地點點頭,“去吧,不過我建議你試試留顏的,讓實驗室給你配,最近國外都不安全。”

見俞知歲沒擡杠直接就說好,他松口氣,繼續道:“接着剛才,你的皮膚已經習慣了大牌高端線産品,突然間,你改用回安安,你覺得你的臉承受得住嗎?”

俞知歲又一愣,滿臉茫然:“安安是什麽?怎麽有點耳熟?”

“……一款很便宜的國産洗面奶,以前賣四五塊錢,現在不清楚。”

“那不行,絕對不行!”俞知歲大驚,整個人都坐直了,渾身上下洋溢着抗拒又嫌棄的氣息,“我的臉會壞掉的,我的天吶,不行不行!”

嚴松筠鬼使神差地反駁道:“別這樣,其實安安還可以的。”

說完才發覺不對,一面無語一面不讓自己繼續歪樓,“那特真和同類其他常用藥的關系,就類似這樣。”

他兩邊手掌一上一下擺出來,“那特真在高處,其他常用藥在低處,為了不産生更多的耐藥性,往往從其他常用藥用起,一級一級往上,直到那特真。”

“但常常,患者會在其他常用藥的幫助下恢複健康。”他放在高處的手掌收了回去,“所以用不到那特真。”

也就造成了如今那特真用量少産量小,藥企不掙錢的局面。

俞知歲終于聽明白了,“看來這藥還是有存在的必要,那……你打算怎麽辦?”

嚴松筠搖頭,他要知道怎麽辦,就不至于這麽憋屈了。

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俞知歲就更不知道了,正準備跟嚴太太說自己想去法國的事,嚴先生說話了。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你們要不要聽聽?”

作者有話說:

注:

[1].那他黴素滴眼液産品說明書。

————

小嚴總:氣氛經常因為某人抓不住重點,變得有點奇怪。

歲歲:……我覺得我抓的全是重點!

小嚴總: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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