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俞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從高大華嘴裏問出唐賀的名字,實在是他們意料之外的事。

就連嚴松筠這樣才加入俞家半年多的人都知道,唐賀的名字在俞家有多特殊。

他明明是俞敏華的親生兒子, 卻為了自己的利益, 抛棄母親, 坑害表妹, 以至于俞敏華與他斷絕關系,俞知歲恨他入骨。

死一般的短暫沉默過後,俞敏華臉色鐵青地開口問:“你确定那人是唐賀?”

高大華和他老婆連連點頭, “他說自己叫唐賀, 長得……嗯, 比我矮一點點, 臉嘛……”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形容着那人的外貌, 甚至提到對方看起來和俞敏華有點像,下巴正中有一點小痣, 恰好是唐賀的特征。

俞敏華臉色陰沉得厲害,半晌她從手機上找到一張唐賀的舊照, 遞給高大華, 問道:“是不是這個人?”

高大華和他老婆仔細辨認了一陣, 肯定地點頭:“是他, 就是他!就是沒照片裏這麽年輕,歲數要大一點, 但肯定是他沒錯!”

“……這是他十三四歲時的照片。”

俞敏華有些頹然地閉了閉眼, 作為唐賀的母親, 即便只撫養過他短短幾年, 即便他做過的事一件比一件傷自己的心, 但她還是天然的對他心存期盼。

總以為這個孩子只是懦弱自私了一點, 并沒有什麽壞心眼,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

“他就是個孽障!生出這樣的兒子,是我對不起列祖列宗!”

“關您什麽事,要說先天的,我們俞家可沒這種基因。”俞知歲嘴快地接茬勸道,“要說是後天的,您都和他分開那麽多年了,學好學壞還不都是唐家人教育的?”

“說來說去,要麽是他們老唐家基因不行,天生帶壞種,要麽是他們家家風不行,瞧瞧一個好好的孩子都給教成什麽樣了,和您、和我們俞家列祖列宗有什麽相幹。”

說完,她又冷哼一聲,靠在嚴松筠身上,臉色非常差勁。

比起俞敏華對唐賀的感情複雜,俞知歲對他的感情很單純,就是恨,恨不得扒了他皮的那種恨。

俞敏華沉聲對高大華兩口子道:“他怎麽找到你們的,跟你們說了什麽,你們說仔細點,說完了……我們再談錢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是滿意了,也不是不能加錢。

見識過俞家人的嚣張,兩口子現在也不敢再想認回俞知年的事,還不如多撈一點錢,當下便竹筒倒豆子地将唐賀找他們的前因後果說了個遍。

他們說得啰裏啰嗦,俞知歲聽下來,大概就是呂縣兩個月前破獲了一樁陳年的跨省拐賣兒童案,抓到的人販子之一就是當年搶走俞知年并将他帶到呂縣賣給買家的人。

人販子落網後在審訊時被要求回憶都拐賣過哪些孩子,提到了俞知年,說早就盯上他了,他家是哪裏哪裏的,搶了之後一路往南走,正好賣到了呂縣,買家是誰誰。

呂縣地方小,人口也不多,警方很快排查到買家,結果得知對方已經離開呂縣幾十年了。

輾轉聯系到那家人,對方說,當初是他老婆生不出,非要抱養這個孩子,還把她的嫁妝錢都花完了,結果沒兩年他老婆就病死了,他眼看着可以再娶一個老婆生自己的孩子了,這個抱養來的非親生孩子就是累贅,索性就送去了福利院。

警方又找到福利院去,院長媽媽配合調查,告知警方這個孩子被俞家收養啦,就是俞敏華,家裏好大個公司的俞敏華家,孩子現在養得可好啦,把俞知年一頓誇。

呂縣就巴掌大,有什麽事都傳得飛快,特別是這些富人之間的八卦,唐賀就這麽知道了此事,想方設法打聽到俞知年的親生父母是哪裏人,找了過去。

“他當時就說,我兒子現在是大總裁,管好大一個公司,有很多錢,随便買一套衣服的錢都夠我們家一年的嚼用,讓我們來找他要錢,要房,這樣底下幾個孩子就不用愁了……”

高大華說到這裏深深低下頭去,似是不敢見人,他老婆神色也很不自在,努着嘴,臉孔漲紅。

俞敏華嗯了聲,“還有嗎?你們就這麽信了,不怕被騙?”

“他搞了很多相片和報紙給我們看,說、說……”高大華說到這裏變得猶豫,看了眼俞知年才繼續,“說他親媽就是我兒子的養母,是因為我兒子才不管他的,他也想媽媽……”

“嗤——哈哈哈——”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陣笑聲響起,他愣住,擡頭看過去,發現笑的人是俞家那位大小姐。

俞知歲擺了擺手,眼睛彎出一個明顯的弧度,“你繼續說,我就是聽到笑話,有點忍不住,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笑點比較低。”

嚴松筠聞言擡了一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安慰似的摸了兩下她的後脖頸。

她仰頭看向他,看到他眼裏的關切,心裏一暖,伸手拉過他的手掌,抓着他的指尖把玩起來。

嚴松筠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很差勁,又不好在這個時候安慰她,見她想玩自己的手指,便把手往前伸了伸,塞進她手心裏。

她又仰頭看過來,他便朝她笑笑。

俞敏華無奈地看她一眼,讓高大華繼續。

接下去的話沒什麽好聽的了,無非是唐賀覺得自己好歹是俞敏華的親兒子,就算事情敗露她也不會對自己怎麽樣,還許諾高大華,事成之後他會再給他一筆錢。

俞知歲聽了冷笑不已,評價道:“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什麽長進,什麽年代了,還用十幾年前的老招數,還是拾人牙慧。”

當初他就是貪圖別人給他的錢財,才将她騙出去被人綁架的,那時候她年紀小,是蠢,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用這種招數,可見他更蠢。

她一提這件事,本來想說什麽的俞敏華立刻便改變主意,寫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拿在手裏給高大華看。

“一百萬,以後你們離阿年遠遠的,他是我們俞家的孩子,跟你們高家沒有任何關系。”

高大華看着那張紙,嘴唇動了動,俞敏華立刻又威脅道:“人要知足,否則雞飛蛋打,一分錢都不會有。”

高大華看一眼俞知年,見他面無表情,便咬咬牙,點了一下頭,接過了支票。

但是他又不放心,确認道:“這是真的假的?不會拿不到錢吧?”

“待會兒讓人跟你們去銀行取錢存起來就是了,你們有存折或者銀行卡吧?沒有就現場辦一個。”

俞敏華淡淡地說完,見他老婆要拿那張支票,眉毛一挑,“這錢是我們給你的養老費,畢竟你生了阿年一場,跟其他人可不相幹,你守不守得住這錢,就看你的造化了。”

高大華老婆一聽就忍不住抗議:“那也是阿年的親弟妹,他不能不管……”

俞敏華嗤了聲,語氣輕蔑:“我連親兒子都能不要,管你們這些沒關系的人去死。”

這是見面以來她說過最難聽的話,高大華老婆覺得她跟那位嚣張的大小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頓時便縮了回去。

認親這件事以高大華收錢結束,兩口子急着拿錢,很快就離開。外頭有人接着處理後續,比如留下他們收了錢的證據之類,就不需要俞敏華操心了。

他們一走,俞知歲就恨恨地罵了句:“早晚要收拾唐賀那個壞種!”

嚴松筠看了眼俞敏華的神色,拉了一下她的手,搖搖頭,示意她別說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吃了飯再走吧。”俞敏華道。

只是大家的心情都不怎麽樣,飯也吃不好,草草結束,然後各自回家。

回去的時候是嚴松筠開車,俞知歲蔫蔫的,看起來悶悶不樂,他想了想,問道:“時間還早,要不要去逛街?”

俞知歲聞言扭頭看向他,驚訝地道:“逛街?你怎麽會突然想到這,你不用回去處理工作嗎?”

這人晚上除了加班處理工作就是睡覺,難得有娛樂活動的,居然會主動提出逛街?

真是稀奇,天下奇聞。

嚴松筠抿了抿嘴角,“……嗯,今天不用。”

俞知歲想說為什麽獨獨今天不用,話到嘴邊又眼睛一轉,忽然笑起來:“哦——小嚴總,你這不會是想哄我吧?”

見她不開心,想哄哄她?

她有些不敢相信嚴松筠會做這種事。

偏偏嚴松筠還真的點頭了。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點頭的動作很坦然,“嗯,所以……你要不要逛街?走走心情可能會好些。”

俞知歲頓時更加驚訝,沒想到還真是因為她。

她誇張地哇了聲,“我太感動了,沒想到小嚴總會為了我放棄工作,這是有生之年能等到的嗎?”

嚴松筠一噎,忍不住伸手戳她的臉,磨了磨牙,“少在這裏陰陽怪氣做精作怪,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直接回家了。”

“去的去的,必須去。”俞知歲連忙點頭,又忍不住笑起來,看上去心情好了點。

嚴松筠看她這樣,無奈地嘆口氣,搖搖頭。車子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拐彎,向另一個方向開去。

俞知歲也沒去注意他是帶自己往哪邊走,低頭跟嚴巧巧發信息:【天吶,你哥居然主動提出帶我去逛街,活久見活久見[斜眼笑]】

嚴巧巧剛收工,準備卸妝後去隔壁找陳薇一起吃晚飯,剛走進化妝間,就收到這樣的消息,忍不住酸得嘶一聲。

可惡,明着說活久見,實則是在炫耀,過分!

導演洪梓陶路過,見她臉扭成一團,不由得一愣,關切地問道:“巧啊,你怎麽啦,牙疼啊?”

大概因為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小年輕,嚴巧巧既是女主角,又肩負監察重任,跟洪梓陶打交道的次數比誰都多,進組沒幾天倆人就混熟了。

聞言嚴巧巧立刻轉頭,嚴肅地問道:“老洪,你吃過狗糧嗎?”

她問得太正經了,洪梓陶聯想不到那種狗糧上,以為她說的是真的狗糧,立刻搖搖頭,一臉正經地道:“沒吃過,我又沒有異食癖,怎麽,你想吃啊?勸你做人,別跟狗搶吃的,人家做狗就夠不容易的了。”

嚴巧巧:“???”我不和傻逼說話:)

她沖洪梓陶翻了個白眼,一面進化妝間,一面給俞知歲回複信息:【怎麽,我哥現在這麽飄了嗎?別客氣,快去把他的錢花光!】

嚴巧巧:【我看好你喲.jpg】

然後你們就可以吵起來,一腳踢翻這盆狗糧!

俞知歲看到她的回複,眼睛一轉,問嚴松筠:“你陪我去逛街真的好嗎?要是看着我花很多錢,你會不會特別特別心痛啊?”

“會。”嚴松筠點點頭,“但我覺得你今晚沒機會。”

俞知歲一愣,下意識地問:“……為什麽?”

說話間,嚴松筠已經把車開進了一處露天停車場,也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先問:“你車上是不是有平底鞋?換鞋吧,能走久一點。”

俞知歲沒得到問題答案,聞言就開始不講理,“就不能我走累了你背我嗎?別人的老公都可以背,你就比較矜貴是吧?”

嚴松筠嘴角無奈地一彎,攤手,“既然這樣為什麽要等你累了呢,我現在就背着你去逛不是更好?說不定別人還很感動,以為我特地帶殘疾愛妻出來解悶。”

俞知歲聞言想生氣,又忍不住笑,只好抿着嘴忍了忍才罵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才殘疾!”

“你不殘疾,你只是愛妻,可以了吧?”嚴松筠放棄讓她自己拿鞋的打算,一面轉身在車裏到處找,一面随口應道。

俞知歲心裏一動,又立刻搓搓胳膊,嫌棄地咦了聲,“……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吐槽完又忍不住嘴角一翹,愛妻這樣的詞彙,既讓人覺得有些尴尬,又讓人覺得心軟。

嚴松筠沒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在車後座的椅子下面找到鞋盒,把鞋拿給她,“換鞋。”

“你說,我要不要把衣服也換了呀?”她一邊把高跟鞋脫了,一邊問道。

嚴松筠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扮,忽然伸手取走她散發的發卡,卷曲的長發頃刻間披散下來,瞬間中和了她妝容帶來的氣場。

“這就可以了。”他笑道,“我也穿着西服,難道你想穿運動服和我一起走?”

那看起來不大像是一對。

俞知歲歪了一下頭,展顏一笑,“好吧,聽你的。”

換了鞋從車上下來,她舉目四望,覺得有點陌生,但又很眼熟,“……這是哪兒啊?我以前好像來過?”

“藍天路。”嚴松筠淡定地應道。

俞知歲恍然大悟:“藍天路美食街,我來過,不止一次,但是從另一頭進的,我說呢,感覺是有點眼熟。”

說完又忍不住揶揄道:“在這裏我确實是沒什麽可能把你的錢都花光哈。”

到處都是小吃,貴也貴不到哪兒去,她也只有一個胃,能吃多少呢?

“詭計多端的臭男人。”她忍不住哼哼兩聲。

嚴松筠頓時就笑了,胳膊搭上她肩膀,同她一起往街裏走,“你也可以花很多錢,比如把整條街都包下來,請大家敞開懷地吃,或者俞總去把整條街都收購了。”

俞知歲朝天翻了個白眼,“你還不如說我使勁吃,吃傷了去醫院,花得更多。”

“你這叫損人不利己,趁早打住。”嚴松筠擡手按住她的頭頂,往下一壓。

美食街上到處都是小吃店,從路口進來,仿佛進了另一個煙火人間。

俞知歲很久沒來,看哪裏都是新鮮,不時駐足觀賞,特別是一個買冰糕的小攤,小塊冰糕含進嘴裏,就會從鼻孔噴出白煙來,她看得目不轉睛。

“嚴松筠,我想吃這個。”她扭頭對嚴松筠道。

“非得吃嗎?”他猶豫了一下,靠近她耳邊問道。

夾雜着熱度的晚風吹動他微翹的發梢,也拂過俞知歲的頸肩,似是情人間溫柔的擁抱。

俞知歲眼看着他認真考慮的神色,感受到她的視線,嚴松筠垂眼和她四目相對。

天已經暗下來了,只有街燈不甚明亮的光線,俞知歲在他眼裏找到眉眼因他動作而柔和下來的自己。

她抿了抿嘴唇,“覺得有趣,想試試。”

“你生理期馬上就要到了,吃冰的到時候可能會不舒服,你能接受嗎?”他問道。

俞知歲想了想,覺得自己身體一向很抗造,于是點點頭,“我覺得我OK的。”

“那就吃吧。”嚴松筠應道,掏出手機來幫她付款。

小嚴總今天實在是太主動、太上道了,俞知歲忍不住眉眼彎了起來。

她捧着裝冰糕的杯子,忍不住說:“要是小嚴總天天都這麽貼心就好啦。”

嚴松筠回頭,勾唇伸手捏捏她的臉,“你要是每天都不氣我,也不是不可以貼心。”

“我就愛氣你,略略略。”

俞知歲沖他做了個鬼臉,大搖大擺地朝前走去。

一路往前走,看見什麽都停下來看看,覺得有意思的就買一點,其實最後也花了不少錢,某人連小小的多肉都買好幾個,說放在辦公室看了會心情好。

回去的時候,嚴松筠問她:“心情好點了麽?”

“嗯……還差一點。”她頭往旁邊一歪,露出個賊兮兮的笑,“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才會真的好了。”

嚴松筠嗯了聲,反問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我現在就跳車!”俞知歲叉起腰,瞪大了眼睛威脅道。

嚴松筠哭笑不得,狀似無奈地答應道:“行,答應你了,說吧,要我做什麽,幫你埋屍?”

俞知歲:“……”那你可真刑啊!

其實最後不過是希望他能适當放下工作,和她一起出來走走罷了。

“你不覺得,這樣散散步也挺開心的嗎?”她問,“适當放松享受享受生活,也可以工作的時候更有勁啊。”

嚴松筠想了想她的話,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那就……拜托太太了。”

“好說好說。”俞知歲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孺子可教的欣慰。

嚴松筠的體貼聽話讓她心情大好,完全忘了唐賀這個名字帶來的不好回憶,一直到第二天,她愉快地踏進辦公室。

然後看到桌上那個前一天懶得動的黑色文件夾,好像是……項目部送來的新策劃?

她好奇地翻開,卻發現策劃的并不是電視劇也不是電影,而是綜藝節目。

作者有話說:

歲歲:今天是會陪老婆逛街的小甜甜一枚呀。

小嚴總:……正常點說話,不然我跳車。

歲歲:懂了,對你就不能給好臉。

小嚴總:……主要是你這種好臉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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