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童樂心哭得有些脫水,枕在杭遠肩膀上,小聲絮絮叨叨,說一會兒就用力吸一下鼻子,“我找不到你的時候,就翻你給我寫的單詞本……但是我太笨了,還是找不到你。”

杭遠一下下順着他的背,“沒關系,我來找你了。”

“你不在,我一個人念書,學什麽都很慢,沒有人給我講題……”

“高考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沒帶傘……從考場出來,所有人都很開心……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就只想找你。”

杭遠聽得心疼,想去抽幾張紙給小花貓擦擦鼻涕眼淚,剛起身,衣角就被拽住了,童樂心擡起哭紅的眼睛,好像在無聲質問杭遠為什麽突然不抱自己,杭遠心裏又酸又軟,把人抱起來往客廳走,用了抱小孩的姿勢,手臂交疊,拖着童樂心的屁股,讓他整個人趴在自己懷裏。

童樂心被放在餐桌上,又被哄着擤了鼻涕,平靜下來才後知後覺感到難為情,他又把臉埋在杭遠的肩膀上,裙角被他的手指絞得皺巴巴,哭腔還沒褪幹淨,小聲說:“你能不能把我說的都忘掉?”

哭太久了,大腦有些缺氧,童樂心差點就要想不起來自己最開始是為什麽要哭了,怎麽就一股腦把不該說的都說了,還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什麽?”杭遠沒聽清楚,把耳朵湊近了些。

童樂心還是覺得自己很丢人,轉移話題道:“沒什麽,就是……你做的新裙子……被我弄髒了。”

被眼淚弄髒的乳白色,像六年前的陳舊月光,像少年被迫逃亡的天真,杭遠把少年意氣都埋進了密密麻麻的針腳裏,童樂心穿在身上才覺出沉重和心疼。

“心心,”杭遠深吸一口氣,握着童樂心的手,低頭吻了吻手背,虔誠得像是在念誓詞,“我會永遠對你好。”

“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覺,”

“早上起來給你做三明治,”

“只給你做裙子,做很多很多裙子。”

“心心可以哭,但是不能偷偷哭,要讓我抱到你。”

“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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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告訴童樂心真相,他找不到自己是因為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那六年他根本不在美國,隔着一片海,發出的感應信號都被潮水吞沒,又怎麽可能找得到。

但他選擇了不說這些,而是用綿密的情話代替,并不是油嘴滑舌,只是因為他舍不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童樂心點了頭,雖然幅度很小,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這一瞬間他高興得昏了頭,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更不知道是該上揚嘴角還是該嚴肅一點,導致他最後呈現出的樣子笨拙而滑稽,童樂心被這精彩的表情變化逗得破涕而笑,下一秒就被托住了腰,猝不及防雙腳騰空。

杭遠抱着他轉了個圈,他在想,如果現在穿的是那件繡着野玫瑰的長裙,裙擺一定能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一個人度過了很多個平平無奇的夏天,以為已經适應了沒有童話的世界,可一旦這種平衡被杭遠的出現打破,他發現自己還是會向往尖銳的漂亮和鋒利的快樂,比如穿着心愛的裙子,和心愛的人接吻,這樣的快樂只有杭遠能給他。

哪怕這些快樂的棱角有時候會割傷兩個人,他也還是想再和杭遠一起嘗一嘗,當然前提是,如果杭遠也願意的話。

就着抱起童樂心的姿勢,杭遠仰頭吻住他的下唇,近乎迷戀地說:“心心,我愛你,最愛你。”

同樣的場景曾經發生在六年前,在那間loft公寓裏,在某個以為離長大還很遙遠的傍晚,一次盡情的歡愛後,杭遠也是這樣對他說,那時的他單純傻氣,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愛人,可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就好像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都不會後悔在那樣一個容易被質疑的年紀裏就把人生中的“最”字送給了童樂心。

現在他終于能證明一場鄭重其事的心動,童樂心也找回了十七歲的坦誠,他擡手環住杭遠的脖子,說:“我也是。”

童樂心站在客廳的窗前,仔細辨認着水坑裏有沒有雨滴落下的漣漪。

他剛才換下了那件露背吊帶裙,把它和昨晚穿的長裙一起扔進了洗衣機,杭遠正在廚房熱早飯,廚具碰撞,洗衣機嗡嗡作響,家裏因為這些聲音而變得生動起來,他也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杭遠将早餐端到桌上,走過來,從背後環抱着童樂心,親着他的耳朵說:“吃飯了。”

“雨好像停了,”就着相擁的姿勢,童樂心推開窗,把手伸出去探了探,被雨後的氣息撲了個滿懷,身後貼着杭遠的溫度,“不過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還有雨,你要是去上班的話,記得帶傘。”

杭遠“嗯”了一聲,說:“但是你不許帶傘。”

童樂心轉過身面對他,很是不解:“為什麽?”

杭遠收攏手臂,下巴抵着童樂心的頭發,“如果下雨,我就來接你,不會讓你淋到雨的。”

這是什麽奇怪的邏輯,各自都帶傘不就省去麻煩了,童樂心剛想反駁,就聽到杭遠說:“如果心心不知道該往哪走,那就在原地等着我,我會來找你,然後和你一起回家。”

是高考那天他沒有帶傘的事,杭遠記在心上了。

只有杭遠會這樣,記住他所有的開心和所有的難過,即便過期很多年還依舊認真對待,童樂心眼眶發熱,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環上杭遠的腰,“嗯。”

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期待傍晚的時候突然下雨,像這樣為了圓一個長時間紮在心裏的遺憾,和杭遠一起做幼稚的事,感覺好像還不錯。

童樂心在餐桌旁坐下,低頭是杭遠精心準備的三明治,雖然是放涼又加熱,但嫩黃色的滑蛋看上去就很可口,擡頭是杭遠殷切的目光,像只渴望被主人誇獎的大型犬正在拼命搖着尾巴。

他快被這種反差給弄暈了,杭遠好像有兩副面孔,能随時切換,剛才還沉穩成熟,說情話的時候迷人得要命,讓他忍不住想去信任和依賴,結果現在又變回了需要随時摸摸頭的大狗狗。

這不,坐不住的大狗狗從餐桌對面挪到了他旁邊,把水杯往他手邊推了推,裏面是溫熱的蜂蜜檸檬水。

然後就這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心,好吃嗎?”

童樂心有些無奈,“好吃,但是你這樣我沒法繼續吃了。”

家裏的餐桌很小,只面對面放了兩把椅子,杭遠挪過來和他擠在一把椅子上,還硬要摟着他,這麽一來,他的胳膊都沒法動了。

“我就想挨着你,”杭遠親親他的臉,“坐我腿上好不好?”

童樂心:“……不好。”

于是杭遠耷拉着狗耳朵坐回了原位。

等吃完這頓遲到的早餐,已經是下午一點,童樂心還是決定去學校,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把賴在自己身上的大狗狗攆下來——杭遠已經抱着他在玄關磨蹭了十分鐘。

“早點下班回家,還沒有給你看我做的裙子。”

“你都說了五遍了,”童樂心忍不住笑,“我記住了,晚飯前就回來。”

杭遠悶悶地哼了一聲,很不滿剛在一起就要分開,而且童樂心去上班就意味着要見到情敵了,他必須時刻警惕。

但童樂心還不太習慣和杭遠恢複這樣的親昵,而且光是抱着就算了,杭遠還不老實地嗅來嗅去,鼻尖埋在他的衣領邊緣,蹭着脖頸處的皮膚,怪癢的,他縮着脖子要躲,卻被圈着手腕壓在玄關。

杭遠非但不收斂,還變本加厲地咬他鎖骨,童樂心一邊笑一邊推他,“阿遠,你到底在聞什麽啊。”

“心心身上有一種寶寶的味道。”

這又是什麽沒頭沒尾的形容,童樂心不禁失笑,摸着杭遠的腦袋,像是在安撫容易躁動的大狗狗,也像是在循循善誘地教小朋友,“寶寶的味道,是什麽味道呀?”

“……”杭遠哼哧半天講不出來,整個人賴在童樂心身上,“反正就是……很香很甜的味道。”

“我不管,下班回來要一直給我抱。”

“知道啦,但是你今天真的不去上班嗎?”

杭遠翹班翹得理直氣壯:“不去,就在家等你。”

童樂心穿好了鞋,這回是真的要走了,杭遠倚在門框上,大個頭堵着門,非要童樂心親他一下再走,這時忽然看見童樂心的鑰匙上也挂着一個垂着耳朵的小白狗,只不過和他的那個動作不太一樣,一個是飛起來的,一個是趴着的。

“心心好像很喜歡這個狗,為什麽啊?”

童樂心支支吾吾地,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就……因為覺得它很像你。”

這下杭遠傻眼了,他在童樂心眼前晃了晃鑰匙扣,又指着自己,非常懷疑地問:“心心你确定,我?像這只小母狗?”

“……人家玉桂狗是男孩子!”

杭遠盯着鑰匙扣看了半天,仍然無法理解這只小白狗為什麽會是男孩子,到底哪裏像自己,但他聽明白了,童樂心是因為喜歡杭遠才喜歡這只狗的,他只要知道前半句就好了。

杭遠把耳朵扯起來,再折下去,“心心你看,我這樣是不是更像它了?”

“汪,心心快親我一下,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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