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氣預報不太準,一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都沒有再下過雨,童樂心在辦公室的窗前站了很久,确定連一朵烏雲的影子都沒有。

他背着包往校門口走,一路和學生打招呼道別,幫他們拉好書包的拉鏈,順便再強調一遍語文作業。

也有熱情活潑的學生拉着他的手說要和他一起走,小孩子熱乎乎的掌心貼着他的,叽叽喳喳講着今天班裏發生的事,誰拿錯了誰的橡皮,誰又和誰一起值日,童樂心一邊聽,一邊認真地回應着。

他喜歡這些時候,因為可以劃入他生活裏難得熱鬧的片段。

放學時間,學校門口很擁堵,杭遠站在稍靠後的位置,穿了一身休閑裝,和許多來接孩子的母親站在一起,顯得格外高大,只這麽一會兒,他已經被塞了好幾張奧數補習班的傳單,顯然是把當成了模樣年輕的孩子父親。

但他其實拽得明明白白,在捕捉到童樂心的身影之前,始終保持單手插兜的姿勢,目不斜視,另一只手裏提着一把長柄雨傘,看上去與這個晴朗的傍晚格格不入。

直到童樂心出現在視線裏,他的表情立馬變了。

手從口袋裏抽出來,逆着人流的方向小跑了幾步,停在幾米遠的位置,等童樂心發現自己。

謝怡安先發現了這個奇怪的人,她拽了拽童樂心的手,指着杭遠說:“老師,他好像一直在看你,是誰呀?”

童樂心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杭遠沖他挑了挑眉,本想故意耍帥,卻不小心揚起一個略顯傻氣的笑。

沒有下雨,杭遠還是來接他了。

童樂心愣了愣,直到謝怡安又問了一遍才回過神來,“他是……”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選擇最合适的說法,“是老師的家人。”

家人是前提,是太多混亂的不确定之中,唯一不變的确定。

謝怡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然聽到父親的聲音,踮着腳左顧右盼好一會兒,可算在人群中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她興奮起來,一邊跑一邊和童樂心揮手,“我爸爸來接我了,老師再見!”

童樂心看着她的羊角辮一晃一晃,覺得可愛極了,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直到小孩大呼小叫着撲進父親懷裏。

站在旁邊的杭遠卻警覺起來,目标是那小孩的家長,男人十分眼熟,戴着副金絲邊眼鏡,大夏天的還穿襯衣西褲,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沒記錯的話,昨晚還搶走了童樂心十秒鐘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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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又是十秒鐘,杭遠感到十分不滿,晃到童樂心眼前,臭着臉問:“心心,我和他誰帥?”

童樂心沒聞出他的醋味兒,“嗯?你說誰?”

杭遠依舊臭着臉,手插回兜裏,偏又不指明,童樂心在此刻領悟到一種叫做“求生欲”的東西,也不管杭遠是在和誰比較了,仰着臉對他笑,讨好地勾了下他的小拇指,說:“你,你更帥。”

看着杭遠瞬間轉為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心想,怎麽這麽幼稚哦。

“阿遠晚上想吃什麽呀?”

“都行,”杭遠趁沒人注意,在童樂心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你做的我都愛吃。”

他花了一下午時間收拾家裏,準備給童樂心一個驚喜,這會兒心裏惦記着,腳步也不自覺加快,就快走到地鐵站時,童樂心忽然扯住他的衣角,舔了舔嘴唇,說:“阿遠,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在中間的一站下車,換乘另一條杭遠不熟悉的地鐵線,兩站後下車,童樂心熟門熟路地帶着他從B口出了站。

這是一條六七年前建起來的步行街,如今算不上繁華,更比不上那些花樣層出不窮的商場,臨近黃昏,影子換了個方向,被陽光烤燙的柏油路上落下大片樹的陰影,他們就走在這陰影之中。

杭遠想要牽手,巴巴地蹭上去,用食指去勾童樂心的垂在身側手,“心心,我們去哪啊?”

童樂心不答,只帶着他往前走,好在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一家奶茶店,不用童樂心提醒,杭遠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他高二暑假打工過的那家店。

見杭遠站在原地看得出神,童樂心抿唇笑了,“我有時候特別想吃甜的東西,下班以後就來這裏買一杯奶茶。”

杭遠跟着他走進去,冷氣迎面而來,像是要把他卷入十七歲的夏天。

“我還以為……這家店已經沒了。”

剛回到S市那段時間,杭遠恨不得每天都泡在和童樂心有關的地方,最常去的是高中門口和公寓樓下,一待就是一整夜,伏在方向盤上,用殘存的熟悉感來換取一丁點可憐的睡眠時間。

他當然也找過這家奶茶店。

過了六年,整條街大概是翻修過,呈現出一種半新不舊的樣子,記憶中奶茶店的位置被一家廣告工作室代替,杭遠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但這些臨街商鋪本就變動頻繁,而且他随意在地圖上搜索,就會出現無數家網紅奶茶店,他幾乎敢肯定這家店已經關了。

原來只是換了地方。

最絕望的時候,杭遠曾以為一切都變了,不僅找不到童樂心,那些回憶裏可供慰藉的東西也通通都躲着他走,好像偏不讓他好過似的,他在失眠的夜裏暗罵自己窩囊,幾乎要承認心電感應就是狗屁扯淡。

原來只是他太笨。

店裏奶茶的種類變豐富了許多,但招牌還沒變,杭遠現在還記得制作它的步驟。

那時他一邊給客人做奶茶,在等待冰淇淋機運作起來的間隙裏,回頭偷看角落裏寫作業的童樂心,有時候會抓到童樂心也在偷看他。

他們在錯把魯莽當英勇的年紀裏,早早就開了葷,獨處的時候很難不發展到床上,這太荒唐,也太熱烈,以至于只在那些微妙的視線相纏裏嘗到過青澀的初戀味道,所以才會記得尤為清晰。

“心心,”杭遠慵懶地倚在吧臺椅上,長腿撐着地,看着童樂心用吸管攪動杯子裏的冰塊,“來這裏是因為想吃甜的,還是因為想我?”

童樂心的動作停下了,他在随時會有人推門而入的奶茶店裏主動牽住了杭遠的手,不擔心會被別人看到,因為知道自己有多平凡和渺小,一舉一動,只會落在杭遠心上,所以不必再對心事說謊。

他說:“因為想你。”

其實說起來也很俗氣,無非是,想你的時候是苦的,所以才要吃點甜的。

可他就是想和杭遠談俗氣的戀愛。

為了錯開高峰期,他們在奶茶店附近的餐館解決了晚餐,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夜風溫溫地吹着,走在昏暗的小巷子裏可以盡情牽手,于是步子一慢再慢,踩着影子,把溫存拖出長長的尾巴,掌心濕了也舍不得分開。

進門,鑰匙随意丢在玄關的鞋櫃上,兩只大耳朵狗親昵地靠在一起。

杭遠牽着童樂心走進卧室,帶他站在衣櫃前,拉開櫃門的同時,俯身在童樂心耳邊低聲說:“送給我的公主。”

櫃子裏挂滿了裙子,長的短的,露背的、吊帶款、中長袖,甚至還有華麗的中世紀風,童樂心只匆匆略過幾眼,便看呆了。

“心心,”杭遠從後面環抱着他,“今天晚上想穿哪一件?”

“好漂亮,”童樂心的手指輕輕撫過一件白色短裙上的蕾絲,蕾絲上透着隐隐的銀線,很別致,“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童樂心轉過身,稍稍踮起腳尖,胳膊環住杭遠的脖子,“我記得你以前連扣子都不會縫呢,是什麽時候學會做衣服的?”

“想你的時候。”

想的人明明就在自己懷裏,杭遠看着他,也看着那些裙子,卻沒由來地感到難以呼吸。

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湯匙,除了被父親按照近乎嚴苛的标準栽培之外,其實真的沒吃過什麽苦,所以他的十七歲天真幹淨,有着孩子般的固執,後來真正逼迫他長大的根源動力,都來自于對童樂心的渴望,還有分開幾年裏,他親手給自己造的牢籠,自讨苦吃卻也那麽甘願。

忽然想起第一次從門縫裏看到穿着裙子的童樂心,就這麽一眼,他要搭上一輩子。

杭遠喉結微動,手掌緊緊扣住童樂心的腰,不容拒絕地,把人按在自己身前,而後低頭吻了上去,吻得專注,吻得綿長。

他們五官相似,連唇峰的形狀都像是按照一個模子雕出來的,接吻的時候意外地契合,杭遠的舌尖試探着,童樂心敏感的上颚被他有意無意地舔過,兩個人的嘴唇都在顫抖,比初吻還要緊張。

喘息未平,童樂心倚在杭遠懷裏,一件件裙子挨着看過去,眼睛都快移不開了,杭遠親着他的耳朵,“心心不選一件穿嗎?要不要我幫你?”

童樂心其實有點羞,還有點不知所措,他對裙子的執念沒有以前那麽深了,突然把這麽多裙子擺在他眼前讓他選,杭遠還這麽熱切地看着他,他實在是招架不住。

“都很好看,我選不出來……還是你來吧。”

杭遠稍作猶豫,将挂在中間的一條裙子連帶衣架一起取下來。

“這件是我花了三個月,改了四五遍才做成的,”他帶着童樂心來到全身鏡前,把裙子比在他身前,“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elopement,私奔。”

“最後一版裙子做好以後,我拿着它去陽臺比色,寶寶你知道嗎,那天的日落特別美。”

“樓下有人求婚,我在陽臺上看到了全過程。玫瑰和蠟燭擺了一地,本來是準備等到天黑點上蠟燭,再捧着玫瑰求婚,可能是因為日落太美,适合做點瘋狂的事,所以臨時改了計劃。”

“蠟燭沒用上,玫瑰抛給了路人,但求婚還是成功了。”

“我當時也在想,除了當街求婚,還有什麽事比較瘋狂,想了很久,只能想到讓你穿上這條裙子,然後帶你私奔。”

童樂心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視線卻被牢牢固定在身前的裙子上,裙子的顏色介于橙紅和勃艮第紅之間,像是把落日最濃烈的那一瞬間用取色器采集下來,再用它浸染布料,得到這麽一件獨一無二的裙子。

杭遠講的故事看似無關緊要,但他好像能明白他當時的心情,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該誇獎杭遠做的裙子,還是該回應他所說的私奔,索性抛下羞恥,開始解衣服,“那我穿給你看好不好?”

裙子還沒穿上身,杭遠先開了口。

他松松地攬着童樂心的腰,像對待一件易碎品,他看着鏡子裏交疊的兩人,他的缪斯即将與他的作品合為一體,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事了。

“心心。”

“You are my princess

my angel

my muse. ”

杭遠學的一直是标準的英式英語,也因為在英國生活了六年,英腔很重,童樂心對這些一知半解,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杭遠說英文和說中文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發音的位置更靠後,自帶一種沉澱過的厚重感,好像在聽十年後的杭遠講話。

童樂心英文不好,但這幾個單詞他都聽懂了,奇怪的是,如果杭遠換中文來講,那他大概率會覺得這很難為情,沒準還會和杭遠置氣,可是杭遠用英文講,好像平白無故多了些說服力,一點輕浮和戲谑的意味都沒有。

他不知道這是杭遠曾經留在讨論帖裏的一句話,“He is my princess

my angel

my muse.” 只把主語換成“你”,便從字字決絕的念白,變成讓他心跳加速的情話。

童樂心換好了裙子,尺碼剛剛好。

紅色襯得他皮膚很白,纖細的腰肢線條被勾勒出來,因為身形清瘦,好像永遠保留一份幹淨青澀的少年感,但在杭遠眼裏,又處處充滿着誘惑力。

杭遠幫他調整好一字領的位置,碎吻落在鎖骨上,捧着他的臉說:“寶寶,我想親親你。”

一邊接吻一邊倒在床上,并沒有說得那麽純情。杭遠迷戀地嗅着童樂心的味道,舍不得讓他脫掉裙子,便從寬松的下擺鑽進去,對着大腿中間那顆紅痣又舔又咬。

他像小孩子對待一樣愛不釋手的玩具,說什麽也不松嘴,等玩夠了又很快找到新的目标,收着力,去咬腿根的嫩肉。腦袋一直被罩在裙子裏,時間久了有些缺氧,喘息越來越重,他覺得意識很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身沖,性器憋在褲子裏,硬得發疼。

這時他又恨不得撕壞這件不知道搭上多少個夜晚才完成的“作品”。

拉鏈也是他親手縫制上去的,明明就開在側面,他卻急得找不到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便急吼吼地去扯,卡在半路下不來,又只顧着用蠻力。

“啊……阿遠輕點,裙子會壞的……”

聽到布料撕扯的聲音,童樂心連忙制止杭遠的動作,接過拉鏈,調整卡住的地方,只是還沒等到他弄好,杭遠就用力往下拽領子,将将卡在肋骨上面,低頭含住了他的乳尖。

他沒有多餘的浪漫句子要講,只能臣服于低級欲望,吃夠了哥哥的奶頭,又把哥哥的腿架起來,擺成羞恥的M形,正對着自己敞開,箍着那對腳踝,迫不及待把臉埋在白軟的臀肉間,癡迷地閉上眼睛,喃喃道:“好小,好軟。”

舌頭鑽進濕軟的臀縫,像在搜刮甜汁,換來童樂心不住的顫抖,還有失神的呻吟。

床邊的電風扇一直在吱呀吱呀轉,卻是要等到深夜,等到卧室裏的喘息聲漸漸低下去,扇葉運作的聲音才終于能被捕捉到。

肩膀已經被不輕不重地推了好幾次,是在催着他快點把性器抽出去,但杭遠還是不願意動彈,偏要和童樂心汗涔涔地貼在一起,汗濕的發尾掃在他頸間,不安分地蹭了又蹭,喚他:“心心。”過了一會兒又喚他:“寶寶。”

微啞的噪音裏含着意味不明的哭腔,童樂心被折騰得渾身酸軟,現在還要負責安撫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揉着杭遠的耳朵,“嗯?怎麽了?”

“沒什麽,”杭遠搖搖頭,說:“我好開心。”

做過的所有夢,期待過又失望過的所有夏天,都如願以償地變成過去時,他終于能夠和心愛的人相擁而眠,像回到了十七歲擁有彼此的第一個夜晚,等待迎接第一個清晨。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童樂心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衣櫃裏現在全都是裙子,那其他的衣服被杭遠放到哪了?

他問杭遠:“原來放在這裏的衣服呢?”

杭遠剛睡醒,頭發亂得像雞窩,倚在衣櫃上反應了一會兒,撓了撓頭,不動聲色地往卧室門口挪,用身體擋住了門框,“呃……那個……”

童樂心察覺出他的不對勁,趁他不注意從胳膊下面鑽了出去。

果然,他疊整齊放在衣櫃裏的衣服,當季穿的T恤、外套,還有收在櫃子深處的秋冬厚衣服,現在都亂糟糟地堆在書房裏,桌子椅子都被占滿,甚至還有幾件掉在了地上。

他拎起一件沾了灰的衣服,向扒着門邊的杭遠投去一記眼刀,沒什麽殺傷力,滿是嗔怪的意味,“阿遠……”

接受到信號的杭遠瞬間站得筆直,像個剛做完壞事又企圖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現的小狗。

“心心我錯了。”

“下次不敢了。”

“後天我發工資,給你買個衣櫃專門放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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