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龍之九子

津城的傍晚是最美的時候, 街邊霓虹将現,交疊着初升月色和夕陽殘紅,映出城市的熱鬧喧嚣。

一高一矮兩個女生按着導航, 繞過商業街的主街道,左拐右拐來到朝夕閣門前。

暗紅色雕花木門,牌匾上寫着端正大氣的朝夕閣三字, 門口石獅威風凜凜, 頂上還挂着閃爍着幽芒的燈籠。

古古怪怪,和現代社會格格不入。

左右一對對聯“朝救人, 夕渡鬼”氣勢恢弘,讓兩人不禁心神震撼。

她們是在一個論壇知道這個地方的, 聽說這裏有許多玄學物件可賣, 老板娘還是官方認證的玄學大能。

現在看來, 還真有那麽點意思。

兩人推開木門,一進去都有一瞬間的暈眩, 還以為自己來到了鬼片現場。

外面古怪不說, 裏面更是詭異陰森。

兩人試探性地走進來, 互相握着手, 小心翼翼地擡眼看這裏的物件,入眼眼花缭亂, 讓她們有些無從下手。

其中一人注意到有個精致漂亮的女人正坐在收銀臺前寫字, 長發被玉簪簪住,工整妥帖,黑色鑲金邊寬袍優雅大方, 氣質神秘。

“她應該就是百事通說的大佬吧?”

“應該吧, 我們要不要問問她?”

“那你去跟她說我們要買什麽。”

“我不敢……”

懷音耳邊傳來兩個女生的交談聲, 雖然壓的足夠低, 但她還是聽得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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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閣的物件是她這些年積累而來,偶爾被人相中會被買去,大部分時間她都是随意丢在一邊,并不主動售賣。

擱下筆,她看向兩人,看到來龍去脈後,不禁有些意外。

百事通?

他不遺餘力宣傳自己想做什麽?是想以一己之力改變這個世界,還是幫她積攢功德?

她從不願意去細想這種浪費時間且無關緊要的問題,等玄門大比之時,再見到他,她就能知道了。

眼下客人既來,她也權當緣分,淡聲問:“要什麽?”

兩人顯然有些難以啓齒,好一會,高個子女生支支吾吾說道:“請問這裏有桃花符賣嗎?”

桃花符?

聽到這三個字懷音挑了挑眉,倒是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向她尋桃花符了,但從前可不少。

人類找玄師通常所求錢、運、壽、情,這四樣貫穿一個人的一生,無論哪樣只要有法可改變,便就是他們追求的目标。

這兩個女孩不辭辛苦找到這裏,僅僅為了這,看來當真是很想體會下情的苦楚歡樂。

可男人有什麽好,桃花亦有什麽好?這值得嗎?

懷音不自覺想起賀鏡懷,唇間灼熱猶在,虛幻的感覺足以讓人流連忘返。

她認為男人滋味再好,絕大部分始終是本性難移的惡劣小人,她見過太多,因此早就形成定性思想。

所以即便她為之意動,也不會失去理智與自我。

但這兩個女孩……正是情感奔湧且無法自控的年紀,将愛情寄托在桃花符上,實在有些天真。

“那邊,自己挑了過來掃碼。”

她指向角落,有些意興闌珊地掩下想要多管閑事的沖動,說完便低下頭繼續寫字。

不管如何,人的命各有發展軌跡,她還是不要插手好了。

那兩女生面面相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随意的店員,她們走到置放符文的地方,挑了挑拿了一張出來。

“這個多少錢?”高個女生問道。

懷音頭也不擡:“十萬。”

不是她視財如命,她可以把符送給她們,但是這符的定價關乎實力體現。

玄學協會不少人私下都會售賣符文,幾百到上萬不等,價格越高代表符文效果越好,玄師實力越強。

百事通在外面宣揚她,那她也不能白白浪費他的心思這不是?

“噗!”

聽到價格的高個女孩差點一口口水噴出去。

“太貴了吧!一張符要四位數,我們怎麽買得起的啊!”

矮個女生也眼冒金星:“我不買了,我們走吧。”

“等一下。”

高個女生俯身朝矮個女生說了什麽,兩人神神秘秘看了眼收銀臺,将東西放回去,很快匆匆離去。

雕花木門再次合上,整間鋪子安靜下來,唯有規律的呼吸聲清淺。

懷音看也不看繼續寫字,慢條斯理勾勒着字體,手中毛筆有力沉穩,最後一筆小心翼翼落下,一個大大的“靜”字展現眼前。

她的心開始浮躁起來,是要尋點法子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寫的好看嗎?”她用筆尾敲敲裝死的鎏金。

變成玉貔貅的鎏金:“……好看!”

原本他從後面出來是有事和懷音說,巧的是門外傳來動靜,他就只能趕緊變成擺件。

現在她們走了,他也懶得恢複人形,就着獸形在宣紙上煩躁地抓撓着。

“她們偷了你東西,你剛才不應該攔我!”

“你管她們做什麽,貪婪成性總會害了自己。”懷音語氣平靜,仿佛一點都不在意被偷走符後會發生什麽。

鎏金想到那後果,哈哈大笑:“呸!真是活該!”

“讓開。”

懷音拂開他,繼續寫下一個心字,邊寫邊問:“不好好教焦玲,找我什麽事?”

“哦對對對,有重要的事!”

鎏金發出嗯的聲音,嚴肅道:“許家出事了。”

“讓我猜猜,許家有人變成怪物了吧。”

“你怎麽知道?”鎏金摸摸爪子,她現在都這麽神了?

“第一回 見許西流就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懷音不緊不慢寫着筆畫:“說起來,還是你的兄弟呢。”

鎏金納悶:“我的兄弟?”

“都是龍生子,不是你兄弟是什麽。”

“……?”

“帶我去!我要去!”他激動地說,他想看看是哪位在許家作亂,他還沒見過其他龍生子呢!

“行。”

心字最後一筆完成,郁結在心的濁氣被懷音吐出,她腦中清明,終于想明白接下來該如何做。

她放下筆,端詳着靜心兩字。

她應該如這詞一樣,萬事煩憂要靜心,百感交集也心靜,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自己,得自由。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鎏金好奇得要命,偏生她沉靜在自己世界裏,理都不理他。

懷音收好紙筆,才正色道:“能有什麽事,貪欲作祟而已。”

這世上她遇到的冤案惡鬼,無論是人是鬼,通常都是如此。

有些人貪婪無厭,邪念就起,那做出什麽都不讓人奇怪,;有些人大愛無疆,愛恨交織,目的為好,但所做卻波及無辜,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貪。

“你才剛回來又有事找上你,真是麻煩。”鎏金心感不滿,最近她都沒有好好休息。

“難道就沒有消停的一天嗎!!”他吐槽道。

消停?絕不可能的事。

“只要人活着。”

懷音真真要笑他天真,她眸光冷淡。

鎏金看向她,在她神色中難得發現堕落厭倦的情緒,他一怔,只聽她繼續說。

“只要是人,這些事就永遠不會停止。”

人只要有愛有恨、有心有情,好的、壞的欲望随之而來,就看兩相博弈誰贏誰輸,誰能克制誰能忍耐。

經她觀察,通常是好欲望會輸,于是壞欲望催生邪念,邪念滋養惡意,然後輕則小打小鬧,重則鮮血淋漓、死亡相随。

除了上頭那位自诩看破紅塵的佛,她認為連仙人也不過抵不過這欲望厮殺。

不然她為何會犯下重罪,她也是其中一份子罷了。

不得不說寫字靜心還是有用的,如今再想起封印,她早就不會憤怒。

擱下筆,她揚聲:“行了,走吧。”

鎏金聽不懂這些,她也不會同他多解釋,她撕開空間,讓他跟上。

很快她就會知道許家被那家夥吞噬人格的是哪一位。

“啊啊啊!許西流你叫的人怎麽還沒來啊!”

許樂勤瘋狂用廚房裏的東西砸着怪物,邊砸還邊回頭問。

他們和怪物周旋太久了,體力透支,再不來都得死!

“許燦陽!焦玲那邊怎麽說?”

許西流一身高貴氣質已經消失,他氣喘籲籲撿起掉落的平底鍋朝怪物砸過去,跟個潑夫沒兩樣。

平日裏健身幾小時都不覺得累,這會在廚房裏上蹿下跳半小時都沒有,倒是把他一把老腰給差點累斷。

“她說她馬上禀告懷音大佬!應該在路上了!”許燦陽和醒來的保镖正在哼哧哼哧開後門的鎖。

開了老半天紋絲不動,最後只能用腳踹。

踹了幾下才露出一絲縫隙,好歹有了個口子,三人往外看去,頓時都瞠目結舌,那怪物竟然拿人骨抵在插銷上?

大腿骨多硬啊,幾根疊着杵在那,怪不得踹不開!

“拿刀一起割!!”許燦陽也顧不上對不起死去的保镖什麽,活命要緊。

“快啊!”

許樂勤是最不想死的人,他和許西流與怪物纏鬥還要抽空催促他。

餘光看到傻傻呆呆坐在地上的許樂有,許樂勤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呀一拳砸在他臉上。

“你想死就自己上去送!呆在這裏做什麽!”

又是一拳被砸在臉上,許樂有疼得呲牙咧嘴,他呆滞片刻,幾乎是又哭又笑。

“我老婆都死了,我女兒也成了怪物,一起死吧!就讓我一起死吧!”

死了最好,這樣誰都不會知道那些秘密!

說着他推開許西流兩人,朝怪物就沖了過去。

怪物其實能直接把他們掀飛拍碎然後一個個吃掉,但一開始它就是存着戲弄心思,所以故意陪着他們玩。

沒料到的是這幾人求生欲很強,一刻不停歇朝它砸東西,跟泥鳅一樣滑,這麽丁點大的地方,硬是沒抓到一個。

它被扔惱了,朝天發出嚎呼的獸吼,俨然是進入暴虐狀态。

眼看有不長眼的東西朝它跑來,後腦勺上的人臉綠眼中射出森冷怒意,雙腿一蹬,就将許樂有蹬飛出去。

巨大的沖擊力把許樂有沖飛,他整個人彈到櫃子上,将櫃子砸了個稀巴爛,自己也口吐鮮血,眉歪眼斜,進氣多出氣少。

“我要殺了你們!把你們的腦子都踩爆!把你們統統吃了!”

怪物仰天長嘯。

這邊許燦陽瘋狂割着骨頭,他邊割邊驚喜道:“快了快了!”

然而就在骨頭斷裂之際,怪物飛身躍起,用頭拱起流理臺将其推倒。

臺子最先壓倒許西流,他一倒下,身後的保镖幾人也随即倒下,你絆我我絆你,挨個撞翻,連帶着許燦陽一起被撞飛。

幸好許家流理臺是紅木所制,重歸重,壓在人身上不會出人命,但還是讓大家受了不少傷。

最重要的是,推不開啊啊!

“完了,我還不想死啊!”被壓下下面的許樂勤面如死灰,哭喪着臉。

許西流亦是臉色灰敗,早知道許雯雯是怪物,他應該提前讓朝夕閣的人來,這次是他自以為是了!

不過就算是再聰明的人也想不到,自家會藏着個怪物吧。

“焦玲!!”

他穩健形象是一點都沒了,吶喊出聲,似乎想要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這個名字上。

懷音剛撕開空間就聽到這絕望的一聲,她落在花園中,挑着眉看向屋內。

來得巧不如來得妙,看來許家人正在迎敵。

“去,把它撞死。”

她望鎏金身上注入一道靈力,随即拍拍他肩膀。

“化原形?”鎏金摩拳擦掌。

好家夥,到了這裏他就知道裏面那位是誰了。

神獸都有獨特的記憶傳承,鎏金他上一代也就是他媽死得匆忙,沒來的及搞記憶傳承那套。

當初懷音只是取了她的記憶存于鎏金識海,只等鎏金成年修煉自己消化,現在當然也沒想起來的,只是他潛意識就聞出了那味道。

龍之九子,各個不對付,彼此都是冤家。

哪怕沒記起從前恩怨,鎏金一聞到這味道就已經忍不住磨刀霍霍了。

“縮小點,別把這屋子給撐破了。”懷音負手而立,語氣清冷。

“好嘞。”

鎏金感受着她傳來的靈力,飛快應聲,瞬間化為人形大小的原形,橫沖直撞往裏沖進去。

“老饕餮!我來了!”

他興奮地張開小翅膀,像只小牛犢一樣徑直沖入廚房。

還以為死到臨頭的許家人就這麽眼睜睜看着另一只怪物不知從哪裏蹿出來,硬生生将掌控他們生死的怪物給撞得五官扭曲,身體都幾乎變形。

許家人:“……”

許西流:“沒看錯的話是朝夕閣那只貔貅。”

許燦陽:“……哇,鎏金!”

“貔貅?!”

不同許家人的激動,老饕餮是震驚至極,滿口白牙都在打顫。

它活了這麽多年歲,怎麽也想不到在昆侖之外還有神獸存在。

而且,這貔貅身上為什麽會有仙族靈力威壓,讓它根本無法反抗!

它本就是寄生在許雯雯身體裏的一抹怨魂,不在全盛期,對付人類輕而易舉,對付初生貔貅也還好說,但要對付仙族那還不如殺了它更痛快!

鎏金一屁股坐在它背上,将它死死壓制住,得意道:“就是你貔貅爺爺!”

“……”老饕餮五官更加扭曲,“算輩分我是你五哥!”

慢慢悠悠走進來的懷音聽它如此說,目露鄙夷看着它,直接出言嘲諷。

“龍生九子,赑屃(bixi)為首,螭吻、蒲牢、狴犴、狻猊、饕餮、睚眦、淑圖,最後才是貔貅,按道理說,你的确是他五哥。”

“但我卻不知,一只早就死了千年的殘魂也還敢借金龍之光。”

饕餮無話可說,它是死了,但它會複活的,只要它吃足夠多的食物!

它失聲否認:“不管怎麽樣我都是饕餮!”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東西。”

寄生人類的怨魂一只,還要大放厥詞,簡直可笑。

說話間,懷音順手一揚,壓着許家人的桌櫃自動飛開,終于讓他們有了喘息時刻。

許燦陽被壓得最輕,生龍活虎站起來,狗腿子至極跑到懷音身邊。

“大佬你來了!!”

“別打擾她說話!”鎏金看他就來氣,扇動翅膀揮出狂風去攻擊他。

“第三次,事不過三。在外面還不知分寸,再如此,我要你好看。”

懷音按住許燦陽肩膀穩住他,金眸微眯,凜冽氣勢朝鎏金壓過去。

她的威壓鎏金哪裏承受的來,耳朵頓時耷拉下來,委屈又憤怒,索性更用力的碾了碾饕餮。

饕餮:“……”操,有本事你碾她去啊!

“這是我三叔的女兒許雯雯,她不知道怎麽就……”

這時許西流也被保镖攙扶起來,他向懷音解釋道。

懷音早就看出來了,許雯雯意識剛剛被饕餮吞噬,現在剝離還來得及。

直接剝離融合的意識對雙方來說都是大傷,懷音是直接動手的,她才不會不忍心。

一個只知道吃的怪物,一個只想變美的蠢貨,活該淪落至此。

她面無表情出手割裂兩人聯系。

饕餮好不容易能完全寄生在許雯雯身上,這下又被活生生分開,它的靈魂更稀薄了些,就差沒當場斃命。

饕餮魂魄一被分離,連句髒話還沒來得及罵出來,就被懷音彈入鎏金口中。

“哇靠!”鎏金傻了,拼命咳嗽。

“好東西,先回去好好消化吧。”

懷音讓鎏金先行回去。

饕餮罪孽深重,死了也要有點貢獻不是嗎?神獸之于神獸,自然有提升修為妙效。

特地來一趟,她更想知道,許雯雯脖子裏那條項鏈是誰改的。

餘建明在陣法上小有所成,當初偷她仙骨回鄉後想法子磨碎制成陣法項鏈賣出,所賣的都是轉運、姻緣或驅邪等等。

有一些像吳森所用困住小柔的禁锢陣法是單獨定制,這種情況很少,有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然而許雯雯這根,在原先只有美容效果的陣法上被修改成了養魂陣。

利用許雯雯的私心去養饕餮之魂,可吞天地的饕餮一旦重新獲得生命,人間将生靈塗炭。

當然,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

這卑鄙龌龊手段的感覺,真是太熟悉了啊。

懷音随手捏起一柄長湯勺,戳向并挑起她的下巴。

不顧許雯雯已經奄奄一息,手中湯勺下滑,微微用力抵住她喉口。

她居高臨下看着滿臉恐懼的許雯雯,原本就冷淡幽深的金瞳此刻更如泠冽風雪翻飛。

“你這項鏈,誰幫你改的?”

“給你兩分鐘說完,不然我就扒了你最愛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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