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生機

蘇墨秋倚在牆邊, 喘息不定,齊太嫔望着他,什麽話也沒說, 只是輕輕遞上來了一盞熱茶。

“……謝謝。”蘇墨秋小心翼翼地接過, 後知後覺地道了聲謝。

她不是瘋子?

蘇墨秋下意識地想,太好了,果然流言不可盡信, 她是一個正常女人。

然而這樣的想法在誕生的那一刻起便迅速被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壓住了。蘇墨秋垂下眼簾,若她不是真瘋,那這麽多年, 她又是怎麽熬過去的?

蘇墨秋飲了幾口緩解之後,将茶盞輕手輕腳地還給了齊太嫔,随後柔聲開口道:“太嫔記得我?”

齊太嫔只是接過了茶盞,什麽話也不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 太嫔不要誤會,”蘇墨秋溫聲解釋道,“若不是太嫔出手相救, 此刻我只怕已經命喪亂刀之下。不管怎麽說,太嫔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應當答謝的。”

齊太嫔原本已經轉過身背對着蘇墨秋, 聽到這話身軀一滞,片晌後沙啞開口道:“不必道謝,我也只是還恩罷了。”

蘇墨秋了然。齊太嫔這一次出面相救, 是因為之前他勸沈慕安善待了她。

蘇墨秋并不是神機妙算到走一步能看十步的人, 他當初這般建議, 一是為了幫沈慕安,二是确實也很同情齊太嫔的遭遇, 想着能幫一把就順手幫一把。沒想到他往日的善舉,竟在生死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蘇墨秋笑了笑,半是自嘲又半是逃脫險境後的松弛。

“這裏怎麽還是只有太嫔一個人?”蘇墨秋問,“先前的旨意不是下達了嗎?”

齊太嫔撥了撥剛修剪整齊的花草,又舀了水澆灌:“我一個人住習慣了,旁人伺候反而覺得別扭,我就叫他們都走了。”

蘇墨秋也幫她舀了一木勺的水遞了過去:“太嫔喜歡清靜,這樣也好。”

他雖然短暫地松了一口氣,可他也知道危機遠沒有結束。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很快就會破開嘉福殿的大門,他必須在此之前想到脫身之法。

并且……蘇墨秋望了一眼齊太嫔的背影,并且還不能夠連累到她。

“怎麽樣,找到人了嗎?”

“沒有,”下屬趕來彙報,“兩條道路都搜查過了,沒有陛下的蹤影。”

“看來陛下還在這裏,”為首的劍士打量着那扇不起眼的朱漆大門,目露寒光,戲谑一笑,“走,随我一道護衛陛下!”

“你們幾個去圍住前面的殿門,防止他溜走,”為首的劍士指了指自己的下屬,“你們幾個随我來。”

蘇墨秋道:“太嫔眼下不能夠待在這裏,外面追殺我的人遲早會回來的。”

“你要去哪兒?”齊太嫔問,“你眼下又能去哪兒?”

“……別管這麽多了,”蘇墨秋事到如今,也只能嘗試着能不能從狗洞裏悄無聲息地鑽出去,“太嫔先跟我來,目下保命要緊。”

他和齊太嫔還未行動,下一刻只見一道黑影飛速掠過朱牆金瓦,驀地竄到了兩人身前。

這人動作飛快,身形靈敏,躲閃必定是來不及了,蘇墨秋心髒一顫,咬着牙擋在了齊太嫔面前。

“微臣宋晚橋救駕來遲,”那蒙面人持劍跪地,“還望陛下恕罪。”

蘇墨秋一驚,轉而喜道:“你是宋晚橋?”

那位之前被他收入麾下的殺手?

“微臣受蘇硯蘇大人所托,前來護佑陛下,”宋晚橋道,“只是來路上遇到不少阻攔之人,微臣奮力拼殺,這才遲了一步。望陛下恕罪。”

“……蘇硯?是他讓你來的?”蘇墨秋理了一通,瞬間明白了大概,蘇硯多半是在自己跟他提過之後,提前跟宋晚橋打了招呼,“你不要心懷愧疚,你來的剛好。”

話音未落,只聞轟隆一聲巨響,方才緊閉的朱漆大門被數名劍士齊力撞開。

“陛下,”為首的劍士道,“我等擔心陛下受奸人裹挾,特來救駕。”

蘇墨秋聞言冷笑:“你們是來救駕還是來弑君?”

“陛下和太嫔先避一避,”宋晚橋道,“這裏交給微臣就好。”

蘇墨秋知道這個關頭自己留下來也是給宋晚橋添亂,于是帶着齊太嫔就跑:“你萬萬小心!”

“是!”宋晚橋話音未落,擡手便已經出劍,向面前的劍士攻去。

“太嫔,我們走,”蘇墨秋拉着齊太嫔的衣裳,“這裏不宜久留!”

見此,這群黑衣劍士幹脆也不再僞裝什麽忠臣,齊齊拔劍一哄而上,将宋晚橋團團圍住,刀劍撞擊聲不絕于耳,一時間竟是難分勝負。

宋晚橋的實力水平蘇硯跟蘇墨秋說過,所以蘇墨秋确信即便是一波人一起上,也未必打的贏他。這一回他蘇墨秋算是逃出生天了。

蘇墨秋拉着齊太嫔的手,慌亂之間也顧不上古人那點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他帶着她繞到了前殿之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抱歉,方才是一時情急,”蘇墨秋松開了齊太嫔的手,躬身向她抱拳,“冒犯太嫔之處,還望太嫔海涵。”

齊太嫔倒也不介意,她道:“今夜到底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蘇墨秋道,“簡而言之,建寧王他怕是造反了。”

齊太嫔不是文武官員,自然也不大懂得名利場的紛紛擾擾,她只知道這件事足以威脅到皇帝的性命。猶豫了片刻之後,齊太嫔道:“那陛下您萬萬小心……”

“……沒關系,差不多應該解決了,”蘇墨秋望了一眼東升的朝陽,意味深長道,“這天也該亮起來了。”

——————

赫連倫望着破曉的天光,對着馬上的休利道:“天都亮了,怎麽魏宮裏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休利也在思索着答案:“只怕難解難分,勝負還未分曉。”

“那我們現在做什麽?”赫連倫問,“協助建寧王麽?”

“別急着下注,”休利道,“誰勝誰負還不一定,若是他敗了,我們可就出不了平城了,得不償失。”

“大人想做什麽?”赫連倫察覺到了休利似乎想到了辦法。

“假扮衛士,”休利道,“和他們厮殺,而後伺機而動,誰贏了咱們就說是哪一方的人。”

說罷他擡手叫出來了提前安排好僞裝的士兵。

“……好,”赫連倫思索片刻,認為這個辦法最好,“那我陪大人一起去。”

然而他剛一撥轉馬頭,就見源司繁和幾名屬下打馬而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酒泉公別來無恙,”源司繁在馬上沖他遙遙抱拳,“今日天光甚好,不打算去我們這裏坐坐?”

“你……”赫連倫心跳漏了幾拍,瞬間明白了源司繁的用意,“你居然來幫大魏皇帝……”

“看來您是位聰明人,”源司繁沖他微笑,他略一揮手,身後人馬便已然将匈奴之人團團包圍,“那您也應該知道眼下聰明人應該做什麽。”

“你……”赫連倫知道此刻硬拼對自己并無好處,只得憤恨忍耐,“走!”

——————

太極殿內厮殺未歇,沈慕安和墨雪衣都已然拼到面露倦色,沈蓮舟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抹淨了臉上的汗與血之後道:“本王籌備多年,只為今日,白鷺閣這點人手,是否太過小看本王了?”

“……丞相當心!”墨雪衣擡手一劍打偏了險些擊中沈慕安的飛镖,對着沈蓮舟道,“你孤立無援,今日必敗無疑!別高興得太早。”

“是嗎?”

另外幾枚飛镖唰唰飛出,方才殿內一片混亂,難解難分,根本分辨不清敵我,而如今拼殺一陣後,生還者已然寥寥無幾,所以根本不必擔憂暗器冷箭會傷到自己人。

單憑劍法定然抵擋不過,沈慕安心頭一動,幹脆抓起一旁的死屍當做了擋箭牌。利物破開皮肉的聲響霎時傳來,沈慕安瞅準時機,推開那具已然被紮成刺猬的屍體,三兩下便提劍翻到了沈蓮舟身前。

到了此刻,沈蓮舟面上才掠過一絲驚異,他旋即想明白了沈慕安的用意,冷笑道:“靠近我……想要玩一手投鼠忌器,是麽?”

“可惜你想錯了,”沈蓮舟瞬間從袖口中滑出一把短刃,眼看着就要朝沈慕安刺來,“我并非貪生怕死之人,蘇墨秋,我今日前來此地,就是為了和你同歸于盡。”

“為恩,我該殺你為養父報仇,為情,我卻不該手刃舊時好友,”沈蓮舟眼中一熱,竟是險些落下淚來,“你會死,但我也會陪着你一起死。”

沈慕安抓緊劍柄,他确信只要沈蓮舟攻來,夢覺的劍刃會在此之前先貫穿他的胸膛。沈慕安轉動手腕,調整角度,靜待着鮮血四濺的那一刻。

然而不曾想在此之前,太極殿的大門于千鈞一發之際轟然大開,一支羽箭伴随着破曉晨光一同竄出,直接刺穿了沈蓮舟握刀的右臂。

箭矢上塗了麻藥,沈蓮舟當即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微臣商陸,奉宣都統之命前來協助丞相大人!”商陸領着一衆黑甲護衛将殿中剩餘的亂兵團團圍住,“丞相大人勿慌!”

墨雪衣正要上前制住沈蓮舟,沈慕安卻擡手叫住了他:“箭矢上塗了麻藥,他一時半會起不了身,眼下他根本不重要。不要舍本逐末。”

沈慕安擡眼望向商陸:“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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