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故交

蘇墨秋帶着齊太嫔在前殿裏安安靜靜地等候了一陣, 聽見外頭刀劍聲漸息,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看來自己這一招留後手還真的沒想錯,宋晚橋這麽快就派上了用處。

他這樣想着, 一時間竟沒注意到大門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人推開了。商陸領着身後一衆黑甲護衛齊齊下跪道:“臣等救駕來遲, 還望陛下恕罪!”

齊太嫔沒見過白鷺閣的陣仗,下意識退後半步:“……你們是誰?”

“太嫔不要慌,這些都是白鷺閣的人, ”蘇墨秋安慰道,“他們既然前來,就表明這危機應該是解除了。”

蘇墨秋那聲“平身”剛一出口, 便立即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從前已經說了宋晚橋“死訊”,這個人眼下根本不能暴露在白鷺閣的人眼前,否則他的“謊言”直接就被人識破了。

“……糟了……”蘇墨秋暗道一聲不妙,可商陸已然領着黑甲護衛們開始搜查嘉福殿。

“陛下莫要擔憂, ”商陸拔劍道,“臣等來此,就是為了替陛下手刃宵小。”

“……等等!”蘇墨秋心髒猛烈跳動, 失聲阻止,“先別去……”

為時已晚。

商陸手下那批身經百戰的黑甲侍衛動作靈敏而迅速,轉眼間就将整座宮殿團團圍住。

他掃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 又用腳尖撥了撥死屍布滿鮮血的面部,确認這些人的确咽了氣之後才道:“陛下勿慮,這些反賊已經斷氣了。”

蘇墨秋趕到時也發現了, 現場除了一堆屍首和未幹的血痕, 什麽也沒有留下。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宋晚橋, 早已不知何處去。

蘇墨秋暗自松了一口氣,旋即在心底笑了笑。

這叫什麽,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嗎?

“陛下,”商陸注意到蘇墨秋神色間的異動,“陛下身上可有不适之處?”

“……無妨,不礙事的,”蘇墨秋擺擺手道,“你既然來了,那其餘的亂黨應當都解決了?”

“是,”商陸作揖道,“陛下受驚了。”

“只是這些人……”商陸看了一眼地上歪歪扭扭的屍體,面露不解。

“丞相擔憂宮中情況,”有了墨雪衣的警惕,蘇墨秋現在跟人說話都盡量避免主語,“所以派了他的義兄前來護衛左右。”

事已至此,就只能麻煩蘇硯出來“背個鍋”了。

“陛下、陛下——”

墨雪衣和沈慕安領着餘下的将士紛紛趕到,見蘇墨秋安然無恙,一齊跪拜道:“陛下萬年!大魏萬年!”

墨雪衣心下五味雜陳,在這跪拜的潮流裏好一陣尴尬,他偷偷瞄了一眼蘇墨秋,最終還是選擇了随波逐流,單膝跪地道:“微臣墨雪衣救駕來遲,還望陛下責罰。”

蘇墨秋的心思全在面前渾身是血的沈慕安身上,倒沒怎麽注意墨雪衣的神情變化,他上前仔仔細細地确認了一番那血并非源自沈慕安身上傷口之後,才放下心來。

“沒事了,”沈慕安反而主動握住了蘇墨秋的手腕,“這一夜你幸苦,我送你回宮歇息。”

蘇墨秋正想說些什麽,眼前的景物卻開始模糊不清,他努力地晃了晃頭,想保持清醒,卻始終無濟于事。

——————

“丞相……”

“丞相大人您怎麽樣了?”

“丞相大人您醒了?”

身邊亂糟糟一片,吵得蘇墨秋太陽穴疼,他下意識地反應就是難道自己再一次“穿書重生”了?

“……別想了,”蘇硯在他耳邊輕聲道,“是你暫時和沈慕安換回來了。”

換回來了?還有這等好事?蘇墨秋霍的一下爬起,呆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實沒錯,是他熟悉的那雙提不起重劍拉不動硬弓的手。

蘇墨秋喉結一動:“你剛才說……暫時?”

蘇硯輕咳了一聲:“最近總系統在升級更新,不太穩定。你的問題估計還不能完全解決。”

蘇墨秋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還是會穿回去。”

“大概二十四小時,”蘇硯道,“修複工作眼下暫停了,二十四小時之後繼續。期間容易出現不穩定的情況。”

意思是讓蘇墨秋好好珍惜。

“人呢?”蘇墨秋嚴肅道。

蘇硯以為蘇墨秋問的是沈慕安:“他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原本是想多陪你一會兒的,可我怕宮裏還有變故,便先勸他去主持朝政了。”

“……我問,”蘇墨秋道,“我問方才那些圍在我床邊噓寒問暖的人呢?你怎麽答的陛下啊?”

蘇硯難得有些腼腆:“我、我想錯了。他們在這兒太亂,我就勸回去了。”

蘇墨秋其實困得很,但他依舊強撐着披衣起身:“我去找找他們,有點事情要做。”

剛走到前院,蘇墨秋就意識到了不尋常:來探望他的人裏,似乎多了一位年輕俊秀的文臣。

……高紉蘭?

蘇墨秋聽裴隽離提起過他,說他身上疑似帶了點高句麗的血脈,有“非我族類”的嫌疑,因此即便家族是平城豪門,高紉蘭也依舊不敢懈怠分毫。

無他,他只想用自己的才學回擊旁人對于他“出身異族”的偏見。

作為一個奉行能不講奉獻就不講奉獻的現代鹹魚,蘇墨秋承認面對這樣努力的人,心裏會有那麽一點點慚愧。

不過裴隽離還跟蘇墨秋提過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高紉蘭除了留心百務,孜孜不倦外,其實還是個頗為心高氣傲的人。據裴隽離說,當初高父一連請了五六位先生來給長子教書,可這幾位先生在高府沒待幾天,便紛紛表示高公子才學出衆,他們已經教無可教了。

所以蘇墨秋對于他能來這裏頗為意外,他照例和蘇承宣裴隽離寒暄幾句之後,便轉向高紉蘭笑道:“高公子倒是位稀客。”

“不敢,”高紉蘭一舉一動間盡顯文人志士的儒雅風範,“學生高紉蘭特意來此,是為拜先生為師。”

說罷他恭恭敬敬地跪下,給蘇墨秋叩首。

“……快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蘇墨秋芒想扶起高紉蘭,卻聽一旁的裴隽離道:“蘇大人,這一年來他助我良多,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若非如此,我又怎會帶他前來此地?”

“這……”蘇墨秋道,“裴兄這是為難我,我平生從未教學收徒,貿然答應,不是要誤人子弟嗎?”

“三人行,則必有我師,”高紉蘭并未起身,“聖人之言乃是人間之理,學生高紉蘭誠心求教,望先生成全。”

——————

蘇墨秋那裏看不出來高紉蘭的目的,只是話已至此,他不好拒絕。

這個人是想将自己也作為資源的一部分加以利用罷了。不過蘇墨秋并不介意多一個免費的打手。

至少有些事他不方便也不願意出面去做,但像高紉蘭這樣急于向上爬的人就未必了。

“知道我為什麽單獨叫你出來嗎?”蘇墨秋攏袖,“我是要你幫忙,我要去見一個人。”

高紉蘭大抵不知道蘇墨秋和沈蓮舟的前塵舊事,愣了片刻問:“先生要尋誰?”

蘇墨秋仰頭窺見春光:“一位老同學罷了。建寧王。”

“先生為何要尋一個……”高紉蘭猶豫地做了一個反賊的口型。

“你不用擔心,”蘇墨秋道,“我只是和他說說話罷了。再者此事我已經托人告知陛下,并非自作主張。”

“……是,”高紉蘭道,“他眼下在廷尉府的地牢裏,我帶先生去尋他。”

“聽說去年你四處奔走,費了不少精力,甚至連覺都沒有好好睡過幾個,”蘇墨秋上了馬車,随着高紉蘭前往廷尉府,“這一年來你辛苦了。”

“你放心,你如今既是我的學生,我自然不會虧待于你,”蘇墨秋道,“只是我方才問了問,聽說你當時為了取得證據,不惜對人嚴刑逼供,甚至有人受不住酷刑,死在了獄中,可有此事?”

高紉蘭霎時間心跳驟停:“先生……”

“多行善事,結善緣,總不會有什麽錯的,”蘇墨秋溫和相勸,“往後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他們同你本沒有深仇大恨,何苦如此相逼呢。”

高紉蘭緘默不言。

馬車在沉寂中駛向了廷尉府的大門。

即便如今身陷囹圄,沈蓮舟也依舊雲淡風輕,他一襲素色囚衣倚在石牆邊,仿佛只是疲憊的行者于此處小憩。

大門開的那一刻他也并不意外,沈蓮舟并未起身,甚至連睜眼也不曾。他輕聲道:“是你來了。”

蘇墨秋放下了食盒,從中慢慢端出來了幾碟小菜和一壇清酒。

他給自己也給沈蓮舟倒了酒,蘇墨秋望着澄澈的酒液道:“我原本是不喜飲酒的,今日為沈兄破一回戒吧。”

沈蓮舟長笑起身,跪坐在了蘇墨秋對面:“蘇大人還是那麽有趣。”

“不過,”沈蓮舟盯着殘破木桌上的菜肴看了幾眼,“我沒猜錯的話,這是斷頭飯吧。”

“蘇兄既來此地,那可否聽我幾句話?”沈蓮舟輕聲道,“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好争辯的,只是我到底也曾是天潢貴胄,事已至此,我只求速死,不想再受無端的折磨了。”

聞言蘇墨秋倒酒的手微微一顫,險些灑了一桌,他頓了頓道:“既是心願……我定當盡力而為。”

“那就好,”沈蓮舟心中一瞬間再無牽挂,反而坦蕩了許多,“成王敗寇,不過一念之差,敗就敗,我沈蓮舟認下便是。”

他雖是這麽說,可心裏卻分明是不甘心。

沈蓮舟望着蘇墨秋,良久輕嘆道:“其實我并不是敗給了陛下,也不是敗給了你,只是——”

“只是這一場天下局裏,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我,而是選了陛下。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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