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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松柏鎖愁煙。

尤其是西北側溝壑縱橫,掩埋着昔日殘跡。

若非從玉簫窺見一段殘留影像,談何找到藏于連綿嶺坡的花間派,其入口更在高聳崖壁。

晏歸舟身輕如燕一躍而下,以影像所顯示的手法按下石門機關,只見門後的甬道早已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剛要踏出第一步,她又把腳收了回來。舉着火把,盡力一路飄進去,以免誤踩了什麽機關。

藏于山中的花間派不大也不小。其中雕梁畫棟依稀如故,但沒了半點活人生活的跡象,書籍寶物都已撤空。

唯獨在一個類似議事廳的空蕩石殿內,石壁上的花鳥刻畫被磨平,取而代之是編年體紀事。簡單記述從武唐年間,花間派斷斷續續地傳承。

越是高深的武功對天賦的要求越高,花間派如是,魔門其他各派如是,江湖其他各大宗門亦是如此。時至清初,哪怕得到一本完整的武功秘籍,世人多是雲裏霧裏不知其述,更會認為那是天方夜譚。

魔門殘脈四散開去,保管典籍的這支僅餘一人,而連粗淺的功夫都不會了。時逢王朝更疊,不得不南遷定居金陵。

「二十餘載,師恩負盡,死生親友。枯坐金陵城望石軒,以待驚世之才。」

字跡刻得歪歪扭扭,說到隋唐年間花間派一度因邪王石之軒興盛,典籍更是保存了邪王所著奇功《不死印法》。且取石姓為憑,将來門派舊友或是有緣人來此,必須牢記七句招式名,以便金陵相認。

「陰風送葬索命來,生離死別摧肝腸,閻羅殿裏判陰陽,奈何橋上忘前生,冥界門前恨回,視死如歸闖陰司,萬劫不複堕輪回。」

晏歸舟默默将這些森冷的語句記下,想了想,出掌抹去了最後的那段刻文。萬一天命教之徒湊巧來此,豈不是給她的金陵之尋多添阻礙。

‘勉勉強強還算平整。’

晏歸舟看着第一次以內功出掌的傑作。石壁最下方僅存一片空白,能清晰看出岩壁兩段的顏色有差,卻沒故意做舊以假亂真。

留此痕跡,是明晃晃地告訴後來人他們來遲了一步,就請郁悶地望壁興嘆吧。

“我做人就是太厚道。”

離開邙山,晏歸舟不由感嘆自己真夠心性純善,居然沒在石壁刻下來晚了就白跑一趟等嘲諷之詞。

希望這份厚道能助她順利南下找到望石軒。還需繞行洛陽城一趟,理應向救命恩人致謝。

不巧,華睿與張金哥兩天前已經北上,而捐出金雞納霜的那位仍在城內。稍一打聽,其名吳庸,是從京城來的富商,正住在積香別館。

洛陽城,積香別館。

“小晏道長請稍等,容我去通報一番。”

近日,常春已經勸走了十三位來千恩萬謝的人。

據悉,北邙腳店共有十四病患服藥後幸存,年紀最小的就是眼前少年道士。

這人病愈得最快,但一早就不見了蹤影。本以為修道之人不拘俗禮,不想幾天後也來道謝了。

“有勞常護衛了。”

晏歸舟對常春拱了拱手,還真猜不到會見着什麽樣的贈藥恩人。

其實,她對京城的商行了解甚少,僅對薛蟠一家的皇商名號稍有印象,哪有閑情去了解其它。

這回前來,除了懷揣一份真摯謝意之外,說來真有些不好意思,是拿不出一件像樣的謝禮。想着不如先記下吳庸此人,等金陵事畢就設法償還。

庭院內,桂樹尚未飄香。

常春剛得吩咐,正要去回絕晏歸舟說他家爺不見客,卻聽吳庸又喊住了他。

吳庸将一卷《華嚴經》擱在石桌上,“且慢,既然來的是道士,那不妨請人來庭院說說話。”

“是。”常春并不奇怪吳庸改了主意,這位爺好讀經文,閑暇之際不時走訪寺院道觀。有時常春也會好奇,他家爺到底是信佛還是崇道?

對晏歸舟來說,此問的答案并不重要。正如依着賈敬準備的度牒,為她起名雁回,究竟是渴望誰回家,其中寄托寓意不必深究。

當下且取其諧音,她剛好化名晏回,對桂樹下的吳庸誠心作揖相謝。

“吳東家的贈藥救命之恩,貧道銘感五內,來日必報。不知吳東家有何欲得之物,如願相告,實乃貧道之幸。”

話是如此,晏歸舟初見吳庸,直覺此人不一般。

盡管對當今的商人了解不多,但從京郊到洛陽也長了一路見識,可沒見哪位富商沉穩內斂到似有佛性。恐怕她沒能力為此人做什麽,以等價償還這筆贈藥救命之情。

“晏道長不必客氣。藥僅是順手而為,你無需為此挂懷。”

吳庸做了一個請落座的手勢,斟了兩杯茶,“請道長來只為随意聊聊。平日裏我喜讀經文,如能坐而論道便足矣。”

此言非虛。

吳庸見過不少和尚道士,或隐于山林,或行走鬧市,沒有一個比眼前人更具出塵之氣。

雖然少年道士看着十三四歲,卻宛如跳出紅塵的仙人,想來必有得道之處。那麽論道一二已是雅事,至于別的,他豈會交淺言深讓人幫忙。

晏歸舟依言落座,沒碰茶水卻曬然一笑,簡單幾句話擊碎了吳庸的期待。

“恐怕辜負吳東家的期盼了。于道藏典籍,我半篇難解;于丹藥符箓,我一竅不通。于神鬼方術,就更摸不着頭腦。

游走四方,只會信口胡謅,僅求混口飯吃。這些事诓騙別人倒也罷了,可不願糊弄救命恩人。”

晏歸舟直言不諱,毫不在意自貶為江湖混混,才不想絞盡腦汁應對吳庸的論經。

這人一看就無法随意糊弄,從石桌上的《華嚴經》被翻閱到書角卷起,則可窺一二。而她只随手讀過幾篇經文,眼前哪能濫竽充數。

‘咳—’

吳庸差點一口茶嗆着,對上晏歸舟誠懇無比的眼神,他竟也一時無語。不知該懷疑自己判斷有誤,或說對方的外貌氣質太具欺騙性。

片刻沉默,吳庸卻淺淺笑了,“此般坦誠,亦是得道。聽口音,小晏道士是從嶺南一帶的人?”

晏歸舟肯定地點頭,暗中不免又念一句賈敬坑人。應該為了确保度牒不會讓人查出破綻,給她的兩份度牒分別是道士與尼姑。

外貌描述都有些含糊,能用男女大了十八變去解釋,重點是寫的籍貫居然自嶺南廣粵一帶。虧得她上輩子零零總總學過不少方言,如果真是給惜春用,哪能不露破綻。

當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看似随意到天南海北,卻從不涉及政經。

不知不覺已日頭西落,以晏歸舟請的一頓湯面為謝禮,笑約來日在京城博古軒再聚。

不過,今朝哪知來日事,好比晏歸舟只字未提要往何處去。

猶是不料北邙花間舊地,短時間裏又進入一批探訪者。哪怕入口在峭壁,沒了身如鷹隼的輕功,也還能用鎖鏈繩梯等設法抵達。

好不容易解開大門機關,有驚無險地穿過甬道,抵達了石窟中央議事廳。誰想石刻最關鍵的末尾處一片空白,而地上留有一撮粉末。

“爺,這個磨痕很新鮮,最多不過半個月。”

常春蹲下仔細觀察,一路未見絲毫腳印,石刻卻遭磨平,又不見任何刀鏟等利器的痕跡,極有可能是傳說裏的內功所致。“那人想必是絕世高手。”

吳庸盯着石刻的空白處,緩緩撚動青金佛珠,面上不顯一絲怒意。“很好,又遲了一步。”

原以為從書庫裏尋出落灰的《華嚴經》,費力破譯了記錄于五十三參的暗語,沒想到世上還存其他的知情者。或許,早到一步的那位,不費吹灰之力就尋得此處秘地。

很多時候,人與人不要去相互比較,免得徒生不忿。

“回京。”吳庸面無表情地轉身。事不過三,還就不信查一樁前朝舊事,能次次都撲空。等弄清是誰做的好事,這些舊賬豈能不算。

金陵王氣已黯然,秦淮風月不曾休。

晏歸舟九月入城,三個多月仍沒找到望石軒。近些日子,在秦淮河邊上擺攤,與地頭蛇王胡子越相熟。

王胡子往上數五代都住在金陵,卻表示從來沒聽說有石姓人開此店鋪。

既然晏歸舟不能就此罷手,就以重金請王胡子去搞了一份名單,城裏姓石的都在名錄之上。她開始了地毯式搜查,寧可錯尋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臘月初十,夜風透骨。

烏衣巷的三條街開外,隐約可聞秦淮酒家的琴瑟聲。

此時,街巷裏卻清冷得很,就見三個地痞連拉帶拽着一個年輕人,把他駕着扔出了大門。

“石呆子,這房子已經不是你的了。早一年,你就用它抵押籌錢,給你那老爹看病。說好的,一年到期還不出一百五十兩銀子,就把房子給收了。”

瘦高個說着吸了吸鼻子。大冷天的,誰不想好好在暖爐邊呆着。偏偏遇上腦子不清楚的石忠。

“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可不能等守靈七七四十九天,是多一天也不行。其實,退路給你了,不妨把你家的那些美人扇賣了。古董扇價值不低,能讓你贖回房子。你留着扇子,是能吃還是喝啊?”

“不賣,我死,也不會賣扇子!”

石忠穿了一身縫縫補補的破衣物,聽着這話警惕抱住手裏的包裹,說完轉頭就朝巷口跑去。

三個地痞對視一眼,豈能讓快到手的古董飛了,當然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僅差幾步路,快要在巷口抓住石忠了,冷不丁卻見一道白影飄了出來,将他們吓了一跳。“哪來的臭道士,你瞎啊,走路不看……”

“妖孽,哪裏逃!”晏歸舟恍如不覺,這就一把符紙灑向三人。

瘦高個正要開罵,特麽的哪有什麽妖孽。

忽然,一股冷風貼着他的後脖頸,嗖的鑽入衣領。頃刻間從背部游走而下,像極了猛地被鬼怪纏身。

“大、大、大師,我我我……”

瘦高個瞬間慫了,僵直了身體不敢回頭,眼角餘光瞥到兩個小弟也是面色煞白。“我們背後到底來了什麽?”

晏歸舟若無其事地收起左手,她能說什麽都沒有,只是稍稍制造了一股冷氣嗎?“不怕,幾只鬼魅。一百五十兩,我能包錢到鬼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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