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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百五十兩銀子?
擱平常,瘦高個必會破口大罵這是敲詐,但此時一臉喜極而泣般地感恩戴德。
三個人,每人五十兩就把惡鬼除了。如此公道的價格,全金陵也寥寥無幾。
“給給給!還請大師立即動手。”瘦高個顫顫巍巍掏出錢袋,只覺背後陰冷之氣越重了。顧不得錢袋裏有一百七十兩銀票,一股腦地就扔給晏歸舟。
晏歸舟真不含糊,收錢就除鬼,迅取出小瓷瓶。
以毛筆蘸取了瓷瓶朱砂汁,刷刷刷幾筆在三個地痞的腦門胡亂畫了幾筆,看得他們是眼花缭亂。
瘦高個三人只覺萬分奇妙,冬夜居然感到一股暖意迎頭而下,仿佛吞噬了背後的陰冷感覺。必須是像看神仙一樣,膜拜地看向晏歸舟。“大師,這、這是怎麽個說法?”
“放心,陰祟已除。你們三人剛剛可有夠驚險的。想我屈指一算,此地鬼氣森森,恐怕有剛死不久的人陰魂不散。正前來确認,卻見你們被附身了,如果我晚到半盞茶。呵呵……”
晏歸舟搖頭不語了,言下之意不能更明顯。打開錢袋,數了數現多了二十兩。
她一臉買賣需公平的神色,又拿出三張符,“說好一百五兩,我做事一貫童叟無欺。多出的,就當你們買符了。這符且貼身佩戴,今夜鬼氣剛除,你們很可能會身體虛而不自知。最近別出門,好好在家呆着修養。”
“對對對,大師說得都對!我們就在家呆着,哪也不去!”
瘦高個三人哪敢不從,都懷疑那些陰鬼是石忠病死的老爹招來的,他們才逃過一劫哪還去想收房訛古扇。
鬧劇來得快,散得更快。三個地痞頭也不回地跑了。
巷口燈籠,好似随時會被北風吹滅。
晏歸舟踱步走向陰暗角落,就見石忠半是謝半是警惕地盯着她。看來此人不蠢,知道所謂驅鬼都是假的。
“除了扇子,我什麽都能給你。”
石忠聲音虛,也知道除了扇子,再沒半分值錢的東西。他并非不想跑,只是之前逃得快扭着腳了。
“如果我偏要扇子呢?”晏歸舟微微俯身,看清了石忠寧死不交的表情,到底沒為難這個可憐人。
“你姓石名忠,盡忠職守枯坐望石軒,只為等到有緣人吧?陰風送葬索命來,生離死別摧肝腸,閻羅殿裏判陰陽,奈何橋上忘前生。”
石忠聞言仿佛被雷劈過,驚到一下回不過神來,喃喃自語,“冥界門前恨回,視死如歸闖陰司,萬劫不複堕輪回。”
話語既出,石忠都不察已是淚流滿面。他家歷代,可不正是視死如歸地保存着魔門舊物,哪怕萬劫不複也毫不在意。
“我等到了,爹,孩兒等到了。您看到沒有,您的遺願已經完成了。”
晏歸舟一把拉起石忠,半架着他往巷裏走,有什麽話等進屋再說。總不能幹看着一個大男人在巷口哭成淚人。
石忠對上了接頭暗語就不再掙紮,眼淚卻是怎麽都止不住。恪守等待的痛苦,只有經歷過才懂。
石家早已經家徒四壁,一把像樣的椅子都沒了。
“一年前,爹在修河堤時摔了,髒腑重傷半身癱瘓,家裏能賣的都用來給他治病了。”
石忠将緊緊抱住的包裹打開,以繁複的手法打開機關木匣。倘若有一步出錯,裏裏面的東西就會頃刻被焚化。“真沒什麽能賣的了,想着實在沒招了,就把這個複雜的機關木盒賣了,多少也能換些錢。”
盒裏有十三把扇子與四本舊書。扇子幾乎都保存如新,僅有一把扇骨不全,而書籍的封皮難免染血。
石忠似悲似喜地盯着這些東西,深吸一口氣,将它們一股腦地推給晏歸舟。“現在好了。幸不辱命,我完成了石家代代相傳的重任。”
晏歸舟粗略一掃便知這些東西的年代。殘扇正是侯希白曾用的美人扇,其餘的多在唐末繪制。每把扇上的不同美女千嬌百媚,實則各表一種武功招式。
至于四本書的年代并不相同,有的成書東漢,有的不會過一百年。三冊是魔門奇書《天魔策》的分卷:《道心種魔大法》、《補天錄》、《天魔秘》,還有一本為石之軒所著《不死印法》。
早個三四百年,這些書的其中幾頁流傳出去,勢必都會掀起一股腥風血雨。
如今卻細看石忠,他面黃肌瘦,穿得衣物打了好些補丁,布鞋鞋頭快被磨破露出腳趾。
誰能料到這些秘寶,差點就與它們看守人一起,快要零落成泥碾作塵。
“錢收收好,先把房子抵押的債還了。不如放出風去,說扇子賣了,免得讓那些地痞再盯上你。”
晏歸舟向訛來的錢袋裏多添了一百兩銀票,塞到石忠的手裏,“避免讓他們回過神,猜疑我們聯手做局,最好別提你認識我。當然,你願意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其實更是不錯。”
石忠既不點頭也不退拒,捏着錢袋說起石家的遭遇。其祖父南下時得了天花,沒能熬過去病逝。大伯比石父年長十幾歲,一面将弟弟撫養長大,一面摸索着二十八字打油詩的秘密。
“大伯帶着父親到金陵時,兩人已經沒有開店的本錢了,只夠買下了這間院子,平時以抄書為生。
他們不懂武功,但不願毫無建樹地等待,誓要弄清詩中所藏。「盡處花開生兩面,十三城門問北鬥。五十三參葬青山,我命由我不由天。」”
石忠說到此處忽而停了,并不信有誰真的能夠反抗造化弄人。
“四五十年了,也沒查到更多實質性的線索。只知十三城門說的是朱元璋入葬,而葬青山指代崇祯帝吊死的景山,那些謎團終是留給後人去破解了。”
單說下半闕打油詩,若非博古通今,別妄想能破解舊日謎團了。
‘花開生兩面’出自《世說新語》,後接‘人生佛魔間’,應該是指那線武道生機的善惡難辨。
再說朱元璋出殡,為掩藏真身的入葬位置,下旨讓金陵城十三城門打開。十三支相同的出葬隊伍,讓人無從得知究竟哪一隊是真。
晏歸舟喬裝了一番,把曾經研究的明孝陵應對北鬥七星格局放一放。
連夜半推半拽把石忠送去了醫館。需讓大夫确定石忠的扭傷有無大礙,體虛是否能夠調養。
等辦妥那些,才開始挑燈夜讀。翻着曾讓整個江湖夢寐以求的秘籍,只能望而興嘆魔門神功奇詭無比。當然魔門是自稱聖門。
是魔也好,是聖也好,沒有武學基礎常識,僅憑僥幸練得長生訣內力,晏歸舟很有自知之明,恐怕此世無法練習神功。
細一琢磨,她的運氣真的不錯,世間又有幾人見到這些秘籍。哪怕是石之軒也沒此幸運。讓她在此世攢夠理論,那麽距離大膽實踐的機會也不遠了。
正似窗外,已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陽不久便會升起。
晏歸舟剛要收書入睡,卻現隔壁房太過安靜。
未免傷着腳的石忠來回折騰,原本安排他在客棧住一夜。此前還聽得隔壁有聲響,眼下居然連呼吸聲都沒了。
這是不放心地去敲了門,屋內沒人應。店小二迷迷瞪瞪地說,兩刻鐘前石忠離店了。
‘他忽然想到家裏的竈臺火太旺了,怕燒幹了鍋子出事,讓我給開的門。說,先回去看看。’
店小二沒有懷疑石忠的說辭,晏歸舟聽了卻急朝烏衣巷方向掠去。哪有什麽竈臺火,石家分明連一根木柴都沒了。
晏歸舟來到金陵,聽了不少舊聞新事。比如京城賈家的八卦,豈能不知賈敬死于何時何地。
武林殘部,不論正邪都太過執着。這點已在賈敬身上得以證實,而着實不願再添不必要的人命。
街巷清冷,冬風呼嘯,有殘影飛過而無人知。
‘哐當!’
一道寒風穿透窗戶紙,直直擊在石忠的手腕上。
石忠被打得生疼,将差點送到嘴邊的碗摔了。瓷碗摔成了幾瓣,看似清水的液體灑了一地。桌上小紙包的殘餘粉末,卻表明碗裏有毒。
晏歸舟翻窗而入,直接提起石忠的衣領,真恨不得抽醒他。“想自殺?為了一個早已消散的門派,值得嗎!”
石忠神色茫然,他完成了任務,此生已無牽挂。“歷代訓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何況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好,我給你活着的理由。你先回答,是不是誰得了木匣,誰就算聖門之主?”
晏歸舟看着石忠肯定點頭,嚴肅地說,“那麽我命令你活下去。現在,你就誓會聽我安排,盡一切可能好好活下去。石忠,身為聖門弟子,你立即起誓!”
石忠本能地立即跪下,毫不猶豫地對天誓。當回過神來,他才擡頭迷茫地問,“我能做什麽?而且您也說了,我們最好別一起出現,免得被看出有關聯。”
“不為難你,只要維持一個栖身之地即可。”
晏歸舟記挂的人極少,最初給她善意提醒的智能兒,是必要幫助的人。
在詐死離京後,她幾經輾轉才知道智能兒被趕出了水月庵。一度沒了對方的音訊,最近查到智能兒在揚州的尼姑庵。
算給石忠找點事做,要其練得一些本事。不求富貴逼人,但等将來她不在了,能代她照拂舊故智能兒一二。
石忠聽着具體任務,反倒是安心地點頭了,這是又給自己找着生活的目标。“您放心,除非我死,否則一定妥當完成。”
“放心?我豈能不放心。起來吧,坐下說話。”
晏歸舟不懷疑石忠的忠心,挑眉一笑,将一份度牒放到桌上。“也別擔心什麽活人不能保守秘密。怕被天命教查到?那換了身份就好。照着度牒來,易容什麽的,我會教你的。”
石忠暗道門主就是不一樣,這頭打開度牒卻愣住了。“您沒弄錯?這,這是尼姑的度牒啊?”
晏歸舟一本正經地點頭,“男扮尼姑有問題嗎?有問題就克服一下,你連死都不怕,還怕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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