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又是江南蟬鳴時。

彈指之間,半年倏然而過。

沒人關心烏衣巷附近的石家老宅變賣易主,倒是有古董商打聽美人扇流向何處,但石呆子早就無跡可尋。

“貧尼在揚州見過智能兒了。雖然歸心庵清貧了些,但環境不錯,尼姑之間相處和氣,智能兒算過得安心。”

石忠已經完成了男尼姑的第一次出差,去揚州的歸心庵打了個來回。不論他年前對剃穿女袍有多別扭,誰想一圈走下來莫名其妙地真的适應了。

晏歸舟見石忠自然無比地自稱貧尼,欣慰地笑了。六個月中,或做夫子的因學識不夠,或因教導的學徒悟性太差,石忠一點都沒摸着《長生訣》的運氣法門,可好歹學會了熟練運用化妝術。

贏大寶給予了友情輔助,提供了一大堆鹹陽宮特效秘方,比如遏制胡子生長而不傷身的配方,比如柔嫩男人皮膚似女子的藥材。

據說那些是先秦刺客們的獨門秘術,始皇帝博學多才地研究過,順帶對着銅鏡分析利弊。不過,總覺得知道得再多一點,快沒法直視嬴政了。

不如多看顧石忠。這人長得清瘦,又足夠努力地去當聞心師太。整天琢磨男裝女的大事,可不就沒功夫去想自殺。

“不錯,照此展即可。”

晏歸舟挺滿意對石忠的改造,也沒打算讓他一輩子尼姑。

如今的世道,出家人相對行動自由。多走走,去看外面的世界之大,人就不再拘泥于枯守一地。屆時不用教,石忠也能男女切換自如了。

石忠沿途還打聽着一些事,“廢太子的事情一出,江南氣氛緊張,就連漕運都受到了影響。有好些客船停運了,不少客商都要延遲出行了。”

五天前,康熙廢除胤礽太子之位,旨意很快傳到江南。

此事真非廟堂之高而遙不可及,太子一派裏的官商,有幾人能做到任爾東西南北風。其他皇子門下的官商,又有幾人能不蠢蠢欲動。

“那就是時候行動了。”

晏歸舟拒絕承認頂風作案,反正廢太子的事情夠亂了,這會渾水摸魚更能混淆視聽。為解‘十三城門問北鬥’之謎,近半年來,她隔三差五潛夜入金陵城郊的鐘山。

如今的鐘山作為前明皇陵所在,山腳下有重重清兵把守,山間更沒有任何便于通行的小路。涉及到需要觀星以觀山,就只能晝伏夜出。

何況孝陵更以迷蹤著稱。依前世之見,哪怕經歷了亂世盜墓猖狂,朱元璋的地宮位置一直不為人知。直到高科技探測設備問世,才堪堪測定出地下布局。

換句話說,這個時代沒有人比晏歸舟更了解明孝陵。她曾對孝陵有過深入研究,包括地上鐘山如何對應天空北鬥。

兩世稍有出入差別,但總體相似,朱元璋之墓如北鬥七星所成的一把大勺子。勺頭為環行神道,勺柄為陵寝各個建築構成的直線。

其實北鬥不只七個星。北鬥主死,七現二隐,隐星不為生人見。不妨順理成章地推測,前人留下的武道機緣就藏于隐星的位置。

經過半年夜探鐘山,晏歸舟的确現孝陵對應的兩顆隐星所在,其方位正中實有一極為隐秘的藏物坑。

石忠深知此事有風險,坑洞被厚重的石蓋封着,需要挑選月明星稀的夜晚去挖掘。一旦開啓石蓋子必鬧出大響動,引來追兵是一定的。

“水路雖快,但最近查得緊,還是6路更易随時改道。貧尼先往淮安去,在那裏接應您。”

原定的計劃,挖了坑就往京城方向去,因為還有一句提示 ‘五十三參葬青山’。

青山是崇祯自缢之地,現今改名為景山。而所謂五十三參,即是善財童子參訪五十三位善知的佛教典故,記錄于《華嚴經》中。

不免猜想,會否存在一本标有暗語的經書,正掩埋在景山裏?

那些容後再議,先把北鬥格局所藏之物挖出來。

六月十六,惟願六六大順。

晏歸舟借着月光潛入明孝陵。來的次數多了,還真就輕車熟路起來,連守陵軍幾班倒都弄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三伏天的夏夜,陵區裏也沒有半絲暑氣。

如果有人經過,看到一黑衣人在奮力揮動鐵鍬挖土,恐怕也難免覺得瘆得慌。

挖開三尺深的土,類似井蓋大小的石蓋正嚴絲合縫地緊閉着。

側耳傾聽蓋下的動靜,石蓋很厚,但能辨出其下沒有水流風動,而且坑不大也不深。卻留有一個麻煩——鏟子之類的工具根本弄不開石蓋。

“轟!轟!”

只聽兩道炸石聲在寂靜深夜響起。

晏歸舟沒耽擱直接武力爆破。這招她練了許久,收斂着出掌,只求炸了石蓋子,不能炸了裏面的東西。

一時間,塵土飛濺。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清了石蓋下的情況。

往下有一個深半人高、寬半臂長的淺井。井壁上刻有密密麻麻奇怪的符號,并塗以朱砂混雜着血液。蓋子一開,這股味道都沖了出來。

然而,石井別無他物,只有一卷羊皮。

其上開門見山地表示,古時先有和氏璧內藏靈力無窮,得者一夕成宗師。

後來,聖門邪極宗窺見天地之道,制作出邪帝舍利。此物儲藏無窮內力,得者亦能一夜爆為宗師。據聞隋末唐初,寇仲與徐子陵正因此二物晉級高手之列。

時至朱棣繼位,他違背誓言,滅武林絕武道。

大宗門殘部決定痛下毒計。效仿先人制作絕脈舍利,以朱姓王朝氣運為力量,凝結出可以立地成仙的舍利子。

絕脈舍利先被放置于這口石井,井中詭異的符文正是引氣文,先引盡明孝陵的風水寶氣。等到朱棣一死,絕脈舍利被遷移至京城,汲盡朱家王氣才肯罷休。

沒能細看完羊皮紙上勁爆的消息,四面八方不遠處就都響起了腳步聲。守陵軍只要不聾,一定會聽到異響,都急向此裏圍剿而來。

晏歸舟立即将羊皮紙塞到懷中藏好,按照事前計劃的路線飛縱而下,半塊衣角都沒讓那些守陵軍看到。

一路暢通無阻,眼瞅快要離開鐘山。

誰想忽有大批蒙面人出現在密林裏,還是從不同的兩個方向而來。

只聽東邊來的說,“山上的動靜,一定是有人找到藏物位置了。搜山,絕不能讓人離開!”

西邊來的又說,“今夜,金陵總壇被挑了。一夥人盜走了賬冊,追殺了一路,那個帶着賬冊的誤入鐘山了!”

兩撥人都屬一個組織,這正相互重新分配搜查人員。

看來真是趕一塊去了。

難道都是求六六大順,所有鬧事的都選擇在此夜動手?

晏歸舟稍有猶豫是否掉頭跑。蒙面組織人多勢衆,外加守陵軍亦在圍捕挖坑人。此時她選擇直接對上,去查清楚這些人的來歷合适嗎?

在考慮之中,身形不曾停歇,已經向外又掠出幾丈。她卻聞到一股淡淡的新鮮血腥味,正從前方樹枝上飄來。樹上坐着一個人影,看身形已是失血昏迷了。

就該是這個人,引來了一大半的蒙面追兵。

晏歸舟躍身立于樹梢,且以折扇挑起了那人的下颚,沒有想到居然是一面之緣的吳庸。

‘一年前,吳庸翻閱的的不正是《華嚴經》。這是巧合?’

晏歸舟腦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清冷月色下,她就對上了吳庸勉強睜開的雙眼。

“我正愁還不了救命之恩,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是給我機會了。”

晏歸舟壓低了聲音,在吳庸耳邊問,“吳東家,你這情況,要我捎一程嗎?要的話,眨眨眼。我願意做天降救星的。”

吳庸深吸一口氣,頭一次見到這般救人的。什麽天降救星,或該說是八字不合吧?兩人第一次在洛陽撞上,一個得了瘧疾;第二次在金陵遇上,另一個受了重傷。

不過,吳庸還是眨了眨眼。“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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