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半夜,上弦月落。

宵禁的京城仿佛徹底陷入沉睡。

晏歸舟已經在大樹樹枝上坐了兩刻鐘,消無聲息地仿佛與夜色容為一體,望向不遠處的四貝勒府。

吳庸等于胤禛,這是跟蹤一圈後證實的結論。意不意外?稍有一些。驚不驚喜?半點難有。

‘五十三參葬青山’,崇祯帝吊死在景山後,李自成短暫攻占紫禁城,但很快便又被迫離去。那卷《華嚴經》必是落在了清廷手裏。

相傳胤禛好佛,他會翻出了那本記錄暗語的經書,也就順理成章了。

好一個順理成章!

白天,晏歸舟正覺得偷一本佛經不夠風光,随即輸了哪個西瓜更甜的賭局,不得不被冠以更傻的稱號。

夜裏,如果闖了四爺府的空門,這年頭該算無限風光在險峰,僅次于夜探紫禁城了。

『偷有什麽風光的。等将來,你與人決戰紫禁城之巅,那才叫青史留名。

當年,我一直暗搓搓地想,有人決戰鹹陽宮之巅就好玩了,可惜一直沒什麽人敢來挑釁阿政。』

贏大寶得知天命教的老巢被端掉,神識為之一振,本不到清醒的日子也話痨了起來。如今哪還有一群群打不完的高手,恐怕僅剩的也就是潛伏暗處的警幻。

『把那經書拿出來,與羊皮所示一疊加就知舍利所藏。我有種預感,警幻說不定就在舍利附近,牢牢看着它以防人破壞。』

晏歸舟不認為将來會挑起什麽決戰某某之巅,對于贏大寶的烏鴉嘴屬性,只贊同後半部分。

隋末石之軒搶得邪帝舍利,藏身楊公寶庫二十多年,期間不曾吸收舍利力量,但也沒放任舍利外流。警幻多半也會效仿此行為,只待門下尋得安全正确的取用方法。

『絕脈舍利既是取國運為力量,很有可能就在皇城之中。我覺得最有可能在景山某處。』

盲猜無益。

下一刻,晏歸舟翩然飛過四貝勒府的高牆。幾個起落間,迅速來到書房院落,子時屋內火燭仍亮,透過半開的窗戶可見吳庸,不,該叫胤禛在翻閱公文。

『大寶,你說這人大半夜為何不睡覺?今天還是七夕,他去後院随便挑個人運動一下也好。一個人的勤勉,就阻礙了另一個人的偷經大計。』

不過,這種情況早在意料之中。

晏歸舟掃視了了屋外侍衛們的站位,靜待門外的是見過的常春,今夜只好委屈了院裏所有的人。以刁鑽的角度出沒于十個侍衛身後,幾個呼吸間便将他們一一擊昏。

随即毫不猶豫地瞬移身形,一道勁風先熄滅了燭火。

她正要順勢翻窗入內,把椅子上的人也給打暈,卻聽到了一個正戳弱點的問題。

“要破譯暗語,你懂佛經嗎?”

漆黑的屋內,胤禛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仿佛早就料到會有盜書者光顧。“雖然我們相互隐瞞了一些事,但我相信你沒騙我,于經書典籍,你是半篇難解。就算你拿走《華嚴經》,你想過要用多久破譯它的暗語嗎?”

晏歸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人無完人,她對阿彌陀佛與無量壽福,真的一竅不通。本想着先把經書偷到手,總能忽悠一位大師破解出來,其他人都比胤禛好忽悠。

“之前,我倒也想請教吳東家,那是被一句就堵了回去。聽聞四爺慈悲為懷,看來是願意坦言相告?”

“慈悲為懷?憑什麽?”

胤禛緩緩起身走到窗戶邊,借着星光掃視着晏歸舟,還真讓他猜着了,這人采取了能動手就不多話的做法,可能就是藝高人膽大了。“兩年半前,一排官衙門前的黃紙是你貼的?”

晏歸舟欣然點頭,“對,做好事不留名。”

胤禛再問,“賈敬的死是自殺吧?與你有關吧?”

晏歸舟再度點頭,但也不背黑鍋,“雖有關聯,自殺是他自己的主意,這鍋我不背。”

不待胤禛再問,晏歸舟先開口了,“說話的方式簡單點。四爺努力扮好富商一路追查前朝秘聞,也該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擒賊擒王,天命教的頭目不除,恐怕以你更難以安心。你給我破譯的暗語,兩份線索才能對上。是我出力除去隐患,這麽劃算的買賣,傻子才不做吧?”

如果胤禛犯傻,對不住,她真要明搶了。

“不提傻字,我們還能談。”

若非合則兩利,胤禛自問沒那麽好的脾氣,與一個夜襲者臨窗談話。“雖然你說得沒錯,但誰更急切,誰就要付出的多一些。若要我應,你用什麽打動我?”

晏歸舟眨了眨眼,她能有什麽利用價值?暗殺胤禛的仇敵,或是偷竊其所需的密文?不談想不想在此世繼續停留,這種事還真不想摻和。

忽而一笑,指向院中桂樹,“在淮安給你煮菜粥,你吃得不樂意。高燒迷糊中惦念桂花粥,只要事了,下個月桂花一開,我就補你一碗桂花粥。”

一碗桂花粥,能等價于絕脈舍利的重要情報?

胤禛卻抿了抿唇,望入晏歸舟清澈的雙眸,忽然想起胤礽的話。

也許,他們都會希望存在過什麽人,能不以皇子的身份與之論交。越是限于重重鬥争,越是希望可得一夕自在。

可惜,胤礽所遇的柳珠并非如此。盡管沒有确鑿證據,但柳珠多半來自于前明朱家的餘脈。她接近皇太子,極有可能是等有機會去尋找被藏于深宮的經書。

“一碗,不夠。”胤禛說着從衣襟裏取出一紙破譯暗語,“五十三參裏所藏僅有一半,是以星相、九宮八卦來确定方位,則必須知曉全文才可。你的呢?”

晏歸舟将幾碗粥的問題抛擲一旁,迅速背出羊皮紙所記,希望眼前這位熟悉京城的能迅速定位。“地點在景山裏嗎?”

胤禛肯定了這個猜測,“是,在山陰面。此地沒有涼亭宮殿,倒是少有人去。”

那還等什麽?剛好康熙在承德避暑,今晚下半夜就能一探景山。

不過,景山松柏濤濤,日夜山周更有侍衛巡邏。很有必要選個熟悉情況的人帶路,否則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夜晝伏夜出勘察情況,那就平白耽誤了時間。

晏歸舟看了一眼被砍暈在地的常春,只問胤禛,“我現在弄醒常春,他該認識怎麽找到指定位置吧?”

“常春倒是認路,對巡軍的布防也算清楚,可你想怎麽速戰速決?抱着他,讓他指路?”

胤禛還就真見晏歸舟點頭,當即蹙眉輕叱。“胡鬧!一點準備都沒有地上山,冒失急進,豈能不出錯。”

誰不想萬無一失,可晚一步,絕脈舍利被取走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今天你回到京城,不如猜猜對方什麽時候知道,是四爺您大鬧鐘山的天命教老巢?她報複的速度,會不會比你準備萬全要快得多?”

晏歸舟可不是危言聳聽,“如今皇上不在京城,我聽勸不動手,對方會顧忌你?挖寶這種事,都是宜早宜不遲。”

胤禛沉吟片刻,居然也沒走門,單手一撐就翻出了窗。“不用常春,我陪你去。”

的确,由胤禛帶路更加方便。倘若景山有異動發生,他比常春管用,能調動或遮掩好些事。

不過,晏歸舟瞧着躺了一地的護衛,再看向滅燈的書房。看來胤禛也是想好了退路,這情況坐實了四貝勒爺被劫持之狀,說不定還能在康熙面前以苦為樂請一回功,

若非她早有了前往下一個世界的想法,恐怕還要擔心,今夜過後飛鳥盡良弓藏。

“四爺,是确定了以身犯險?”

晏歸舟仍然善意提醒幾句,“等會,萬一和警幻狹路相逢,我不能保證你一定安全。你這親力親為,說不定有生命危險。”

胤禛冷冷瞪了晏歸舟一眼,“啰嗦。”

“嫌我啰嗦?得了,那我閉嘴。”晏歸舟無奈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随即算一言不合攬住攬住胤禛的腰,當即淩空掠出府外。

要不是需要此人指路,多想一把揪住其衣襟了事,免得他一會嫌棄公主抱,一會又嫌棄新的帶人飛姿勢。

不自在,多半都是自找的。

兩三刻鐘,胤禛只覺疾風刮臉。第二次半空飛行的感覺,比之上回體感更差了。

當下,胤禛卻還是平靜地指着路,示意如何避過巡軍,一路直上景山秘藏處。

“穿過前面的一片松樹,上了半坡就到了,但那處地面上沒有任何特別的标示。”

根據羊皮與經書的記載,絕脈舍利藏于地下七丈深洞底。

洞底有一牢牢鑲嵌的特殊白玉盒,奇妙地能讓舍利吸收力量,而絕不外露半分。

白玉盒沒有鎖,輕輕就能打開。

可是,倘若取出舍利的人不懂運氣法門,舍利之氣瞬時沖擊其奇經八脈。爆體而亡不是夢。

“多謝四爺,指路的方向足夠清晰。”

晏歸舟麻利地放下了胤禛,不用他幫忙一起挖坑,“請你立即下山,剩下這段路,別跟着添亂了。”

也不給胤禛任何說不的機會,晏歸舟已經雙足離地直沖松樹林。

她沒有聽差的話,一裏開外有土石細碎聲響。聽得不夠真切,像是挖土聲。

“晏回!你……”

胤禛眼睜睜看着一道身影消失在松樹林裏,想要追上去又止住了腳步,以身犯險絕非他該做的。來到景山,只該是要親自見證隐患被除。

不容多想,不到半盞茶,遠處突然‘轟轟轟’的幾聲巨響。

土石炸裂間,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已經迅速交手好幾個來回。

晏歸舟看向眼前的白衣女人,剛剛就是這人破土而出,且看她一手拿着通靈寶玉,而另一手本握住的絕脈舍利,卻因吃痛而不慎将其抛了出去。

猶如嬰兒拳頭大小的舍利,發出了金紫色的光芒。不用懷疑,如果将其中所有力量收為己用,确實可以立地成仙。

其落地處的花草,竟在瞬間枯萎,哪怕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到它再汲取萬物生機。此顆舍利到底截斷了多少國運之氣?

回首明朝後期,可謂是古怪的天災不斷。九州之地出現大規模的極寒天氣。竟是連廣粵之地,冬季年年被冰雪籠罩。

溫度急降,糧産下降。降雨區南移,北方旱災頻發,進一步發展就會形成蝗災和瘟疫。民不聊生,各地亂況頻出。

明亡,究竟有幾分天意使然?

下一刻,晏歸舟虛晃閃身,若談實戰經驗,現在十個她也不是白衣女人的對手。不過,她根據羊皮與佛經的所記運行功法,毫不懼怕地伸手一撈,将絕脈舍利握住。

“警幻,我知道是你。你再動,我就毀了它。”

警幻一下子就僵住了,幾近百餘年的苦等,可不能功虧一篑。“不要!凡事好商量,這舍利子足以讓三人成仙。你千萬不能沖動!什麽都能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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