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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先說說,是誰改鑄了問心鑒。”晏歸舟似是好心提示警幻,“你該不會忘了有一面靈鏡,曾被你教中人刻上風月寶鑒四個字吧?”

警幻微微一愣,沒想到晏歸舟最關心的鏡子。“永樂末年,天命教收得方鏡,有人看出它出自鹹陽宮,鏡氣非同尋常。本來想要以鏡氣練功,但一直不得法,索性就将銅鏡重新煉化以求蒙蔽其神識。我根本沒有使用過銅鏡,送給了跛腳道士與癞頭和尚。”

“你是沒用,而用它來換得通靈寶玉的使用權。”

晏歸舟盯着警幻手裏的玉石,此物可不就是賈寶玉一直戴着的那塊。“銜玉而生,此等離奇之事必有成因。靈石入世,只為求引。汲取特殊命格之氣,待其氣充盈靈石之際,則能助你煉化絕脈舍利。賈家是你的煉蠱場,我說的沒錯吧?”

“不錯,靈石是那一僧一道尋來的,卻對它的妙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僅僅知道度化一場,可以吸取靈石之力,不知此石恰能緩和絕脈舍利的詭亂力量。他們不知,我難道還要提醒不成?少一個人用,我就多得一分。”

警幻雖被一言戳破,卻無半分心虛,“然而,這塊通靈寶玉的度化卻不順利,不似我們對賈家人命數的預測,兩年半前發生了變動。有時候,毫厘之差則會誘發突變。本該的人活着,本該苦的人樂了,我卻等不了這靈石繼續煉化了。”

哎呦,難道還要說對不起?

晏歸舟保持沉默,絕不趕着承認煽動了蝴蝶的翅膀。

警幻盡力壓抑心滿腔憤怒,緊趕慢趕,今夜還是遲了一步。否則能先取走絕脈舍利,至于能不能用,總比東西落在別人手裏強。

此刻,她一臉坦誠地看着晏歸舟,“世間愚人不知舍利珍貴,但你不一樣,既能練得如此內功,必然明白它已是絕無僅有。”

當年朱棣秘密定下滅武計劃。哪怕他死了,朱家後人也要實施到底,只願世間再無能取人首級于彈指高手。

武林各派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只能是各門殘部聯手制作絕脈舍利。天命教也留了一手,防備着被鳥盡弓藏,對于舍利一事從未上報朝廷。

可是,武林衆派式微,此消彼長,東西兩廠越過天命教,還是打聽到了汲取國運的舍利存在。

“你聽過天啓大爆炸嗎?”警幻語氣嘲諷,“史書一頁,只留下不清不楚的記載:「忽有聲如吼,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灰色湧起,屋宇動蕩。須臾,大震一聲,天崩地塌,昏暗如夜,萬室平沉。」”

天啓六年,五月初六,京城的幾聲巨響後,烏雲蔽日,煙塵滾滾。數萬間屋化為灰燼,二萬餘人當場死亡。

晏歸舟當然聽過離奇的王恭廠大爆炸。不論前世此生,大爆炸都發生了,史書卻半點沒寫大爆炸的原因。“難道那與絕脈舍利有關?”

警幻竟也有幾分落寞地點頭,“那是一場亡命之鬥,朝廷放出消息找到了絕脈舍利,引得最後存世的隐世高手紛紛前來搶奪。

朝廷有精通方術者,制作了一個假的舍利,以此為陣法之局。殲滅踏入王恭廠的所有人,并且以兩萬人的性命為引,從此後徹底改變天道。人間再也不允許誰練得無上神功。”

警幻指了指猶如惡鬼的半邊臉,“當年我十歲,沒有一腳踏入死局,卻永遠毀了半邊身體。不只半邊臉,這副殘軀除非碎裂虛空得入上界,否則沒有可能再度痊愈。

經此一役,想要突破越發禁锢的天道,就需要更多的氣運。當年活下來的人僥幸發現真舍利的位置,但不知取用舍利的秘要藏于何處。盡管用不了舍利,但可以改變陣法汲取更多的氣運,加速朱家王朝的滅亡。”

“你确定只是加速明朝的滅亡?”

晏歸舟感受着絕脈舍利蘊藏的詭異力量,氣運一詞捉摸不定,正如道之所在肉眼難見,但當年的天災人禍頻發卻歷歷在目。

『信她的鬼話!何止過去的天災人禍,修複遠比破壞困難得多。』

贏大寶聽到這裏都氣憤不已,歷代宗師求問天道,不論正邪都恪守一個底線——絕不太過傷及無辜。這顆絕脈舍利的出現,完全徹底打破底線。

『小舟舟,你說過上輩子清末國難,恐怕就是應了那些玄之又玄的猜測。龍脈被斷,西強東衰,神州之地遭遇亡國之殇。

你曾在的世界發生什麽秘事不得而知,在這裏弄出一顆助人立地成仙的舍利,它的代價有多沉重,制造它的人難道不懂?』

晏歸舟認同贏大寶的推測,世間哪有躺贏的好事,全看是用什麽去換取。絕脈舍利子看似只斷國運,事實上沾滿了數不清的人命,更難以估計将來要添上多少人命。

“警幻,你們争鬥時有沒有想過普通百姓,可想過亂世人活不過一條盛世狗!”

警幻聞言臉色陣青陣白,不敢分神地定着絕脈舍利,生怕晏歸舟一激動就将其毀了。确定不見舍利有異,她才稍加安心,還破口婆心勸說到:

“成大事者,要麽狠要麽忍。從天啓年至今,那些幸存者之中,僅有我堅持了下來。你尚且年輕,不懂苦忍多年的痛苦,不懂天欲亡道的絕望。

相信我,這都是作為過來人的肺腑忠言。沒了這顆舍利,世間沒有任何可能再助你得道。長生仙道就在眼前,你千萬不要自毀通天之路。

而且聽你的問話,你與那面靈鏡是朋友吧?那你更為靈鏡想想,器物修行更為不易,倘若它吸收了舍利之氣,必能更上一層樓。”

為了表達誠意,警幻當即指天發誓,“現在我就承諾,只取此舍利三成的力量,其餘七成任由你處理。事成之後,你我結為盟友,我絕不會傷害你與你的朋友半分。”

『啊呸!這種通天之路,誰稀罕!阿政的鏡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不等晏歸舟說什麽,贏大寶已經氣得叫嚷起來。『這女人的話都是漏洞。當年認為舍利力量不夠用,必須加大汲取國運氣數,這會又說要三成就夠了。

欺負鏡子沒長腦袋?那我也猜得到,為什麽百年來幸存者只剩她一個。就是貪心不足,費勁手段獨吞此物。不僅以此飛升,還要把沒用完的一起帶走。』

晏歸舟聽着這一言那一語,沉吟半刻,對警幻和善點了點頭,還向她伸出握有舍利的手。“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這人缺點一堆,優點不多,但好歹聽前輩的勸。”

“這就……”

警幻懸着一顆心剛剛放下,剛剛要勾起嘴角,但‘對了’兩字未曾出口,下一瞬就目眦盡裂。“不——”

只見絕脈舍利忽而射出金紫光芒,詭異又濃厚的力量全數沒入晏歸舟的右手掌心。卻沒有被她吸收,而通過她的奇經八脈被淨化,霎時沖入天地之間。

夜空炸響驚雷,京城上空瞬間烏雲積聚,傾盆大雨毫無預兆地落下。好似蒼天有淚,在為人間氣運的失而複得而哭泣。

“警幻,我的話還沒說完,你急着應什麽。”

晏歸舟之所以讓警幻多說些,可不就是暗中催動毀滅舍利。此刻看着絕脈舍利消散于風中,勾面露恣意之色。“前人雲: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豈有不聽之理,我做不到踩着悠悠蒼生成仙,不如将氣運還于天下,惟願九州少受劫難。”

警幻眼睜睜地看着絕脈舍利消散,那一剎仿佛雙耳失聰,跪倒在地什麽也聽不到了。都不覺走火入魔,怒急攻心地噴出了鮮血,只定定地看着晏歸舟空無一物的右手。“沒了。舍利沒了。兩百五十年的汲取,一百年的等待,到頭來什麽都沒了。”

“什麽都沒了,一個瘋子把它全毀了。”

警幻呢喃着擡頭,再次正視晏歸舟時,她渙散的眼神為之一驚。只因看到了晏歸舟的面容發生了變化,那分明是賈家四姑娘的面容,而少年道士也變成了少女身形。

“你不是人!”

既是出自天命教,警幻當然知曉詭異的修行傳聞,前後一聯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不顧體內真氣亂竄就要出掌,“原來如此。孤魂野鬼,你有轉世秘法,才敢大義凜然斷我大道。做什麽春秋美夢!我寧願以魂魄為代價,也要詛咒……”

詛咒什麽?

晏歸舟卻無力阻止警幻說下去,毀去絕脈舍利将氣數還于天下,必須以一高手的全身內力為引。此刻,她是力有不逮,面不改色地站在也是勉強了。

‘砰!砰!砰!’

警幻卻是沒能說完。只聽腦後生風,三發彈藥從背後襲來。在怒火沖頭之際,大雨聲掩蓋了腳步聲,她居然連躲閃都不曾有,腦袋與心口被火器彈藥炸裂,竟是這般栽倒身亡了。

“我想,只要沒說出口,詛咒必是成不了。”

胤禛從松樹林裏走了過來,看向變臉的晏歸舟,一時間也不知從何問起。

晏歸舟望着死不瞑目的警幻,再看胤禛收起了火槍,忽的笑出了聲。末武時代,警幻用盡一切手段與天相鬥,她死了,卻死在了火器之下,多麽諷刺。而究竟什麽是大道?這世間,真有我命由我不由天嗎?

贏大寶剛剛覺得靈識與此間束縛盡斷,就聽到晏歸舟的笑聲,不免鏡聲一顫。這笑哪有愉悅,盡是悲涼。

『小舟舟,你和她不一樣的。你看,我的心願已了,這就能入芥子空間。我相信這回的破空之力,必會将你送去武道昌盛之地。相信我,我的嘴開過光,很靈的。』

晏歸舟取出了懷中銅鏡,溫柔地撫摸過鏡面,『好,我信你。』

她腦中的話一出,銅鏡沒入掌心。這人就再也撐不住栽倒在地,被疾步跑來的胤禛扶住了身體。

“謝謝你及時開槍。你的槍法不錯。”

晏歸舟搶先開口了。銷毀舍利之法記載羊皮上,沒事前知會過胤禛。原先想着運氣好些,要是撞不到警幻,先帶走了舍利擇日銷毀,擠一擠時間,也能履行煮一碗桂花粥的承諾。“還有,對不起。桂花粥之約,怕要泡湯了。”

就見晏歸舟說着話,嘴角滲出鮮血。

鮮血被雨水沖刷着,淌過胤禛的手背,複而沒入土壤。

盡管雨水中看不清血跡殘留,但兩人都知道誰也止不住鮮血流盡了。

“爺難道還差一碗粥?”

胤禛說着卻緊緊扶住晏歸舟的胳膊,說不清心中驟然升起的無力失落從何而來。

多像飛鳥與魚,他們于蒼茫海面相遇,只得驚鴻一瞥,就注定轉瞬分離。“告訴我你的真名。給不了一碗粥,起碼你也得留一句實話吧!”

“實話?”晏歸舟抿了抿唇,沒說名字,卻比出二的手勢。“好,說兩句實話。第一,別信再什麽和尚道士,見我便知他們慣會騙人。煉丹修行都是假的,這方世界已無真仙。你用火槍殺了警幻,也該想想武道之後,世道變作什麽。固步自封,終成大患。想來你是考慮過天下的。”

胤禛微微颔首,“那麽,第二呢?”

“第二嘛,是你要聽實話的。”

晏歸舟用盡最後一口氣,“從古至今,男子發型當屬你朝最醜,沒有之一。”

匆匆十六載。

雍正二年,廢太子胤礽病逝于紫禁城鹹安宮。

白月栖鴉,露濕桂花。

京郊,正有一片鮮為外人知的桂樹林。

胤礽曾經說過,且待查清柳珠的事情,則會邀請胤禛來此賞花。

胤禛也曾想過,如果要晏歸舟做桂花粥,不如取用此地的桂花。

可惜,最後僅有一個人來過此地。

樹下,胤禛獨自望向手心幾片細小的花瓣,不由出神低語,“辜負此時曾有約,桂花香好不同看。或入輪回,或去他世,你們都該過得好吧?朕,不,我能祝福什麽?只願來生,都不再是孤家寡人。”

————

孤獨冷清?不存在的。

晏歸舟再度清醒,發現被關在地牢裏。

這回原身沒有下任何記憶,且知十五歲的姑娘高燒病逝,唯一的遺願是逃離黑木崖。

之所以說牢房裏一點也不冷清,她清醒沒多久,獨自一人的牢房被關入了一位新獄友——這人也太吵了。

司空摘星正在喋喋不休,“哎呦,我說了這麽多,你倒是表個态,願不願一起,幹越獄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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