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上元佳節,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晏歸舟卻只想端茶送客,“有勞莊主送禮,往後不必如此費神。今夜街市燈如晝,我便不留你久坐此無聊之地。如果沒有其他事,大可先行離去。”
“有事。”西門吹雪将一個小指般的竹筒放到桌上。如果他沒記錯,晏歸舟擊殺的信鴿,其鴿腿腳上就綁着與之相似的小竹筒。“有鴿無信,豈能叫信鴿。”
昨天,西門吹雪決定暫且停止尋找隐士劍客。找了三個月未有蹤跡,許是緣分不夠,且待來日再尋。
誰想最後一回在華山練劍,好巧不巧地誤傷飛鳥。若是以往,他壓根不會瞧一眼飛鳥墜落的情況。偏偏,在一瞬想起羽落發間的經歷。
那一看,證實了近墨者黑的俗理。
被誤殺的是一只信鴿,從送信竹筒的樣式,基本能斷定被害鴿們都是同一個人養的。
晏歸舟盯着桌上的小竹筒,拒絕承認她是誤殺信鴿同盟的發起者。
很不負責任地把信鴿之死扣在霍天青頭上,那人都丢過一只鴿子了,怎麽不知悔改。
“私拆信件不太好吧?”
晏歸舟嘴上說不要,但雙手很誠實地打開了竹筒。
昨日,聽霍天青說起葉秀珠,她心存道不明的古怪感覺,就被青衣樓殺手打斷了。眼下如何能不好奇,霍天青亟待送出的信寫了什麽。
這張短箋與上回不同,沒有故意更改字跡,是霍天青平時貫用的。收信人與落款方都寫得清清楚楚,秀珠與天青。
一目了然,這是一紙膩歪到不行的情書。
霍天青剛回鹹陽,恰逢上元佳節,卻暗自神傷。為何月圓人不圓,兩人相隔兩地,唯有在夢裏相見相親。而今,禮物能寄去峨嵋,他們又何時能見。
猶是嫌棄禮物走驿站傳遞到得晚,一腔想念難以抑制。他便迫不及待地寄出短箋,一訴心中之情。
很明顯了,霍天青腳踏兩只船。
藏頭露尾的,給王謝。不加掩飾的,給葉秀珠。
或許,不只如此。
晏歸舟靈光一閃,想通了為何覺昨天覺得有古怪。
當時,霍天青目光溫柔地看着要寄出的禮盒,恰似透過禮物再癡癡想念一個人,但總有一層道不明的隔膜存在。
這會弄清楚了。霍天青的禮物是買給葉秀珠,但他的思念是對王謝。才會有了詭異的睹物思人,念的又是不是那個人。
“渣男本渣。”
晏歸舟把上一封短箋取了過來。三言兩語,一訴不忿。“第一封用紙用墨都極為普通,第二封卻選了香箋好墨,但重視與否和紙墨不一定相關。”
半晌,沒有聽到任何回應,才想起眼前人對這種事應該沒興趣。
不論西門吹雪有無興趣,晏歸舟覺得兩回誤殺信鴿,是該做些什麽。不然太對不起枉死報信的鴿子了。
西門吹雪看似漠不關心,可也拿起了兩封短箋。對比着晏歸舟指出兩處筆跡相同處,若非精通此道,真無法輕易瞧出端倪。
“确有不同,不只字跡,還有字意。恰如劍意,似缥缈無蹤,但如實存在。給王謝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視;給葉秀珠的,到底難掩兩分敷衍。不誠之意,難免會露出破綻。”
好吧,這都能想到劍意上去。
晏歸舟沒指望西門吹雪聯手坑人,不打擾他想什麽劍意,取了一套最普通的筆墨紙硯。
哪怕清官難斷家務事,哪怕僅憑兩封信不能枉下臆斷,但匿名知會葉秀珠,她可能陷入一場感情局,此舉總還是可行的。
刷刷刷幾筆,不多贅筆墨。如實仿抄了給王謝的短箋,裝入第一個小竹筒裏,打算将兩個小竹筒一并寄給葉秀珠。原件卻要暫時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只要葉秀珠不瞎,一眼就能看出小竹筒的相似。兩個特制的竹筒,唯一差別就在封口蓋子的顏色不同。
哪怕她辨識不出字跡有隐晦的相同點,可總該生出懷疑要去求證。至于之後,那些發展也就不是殺鴿人能插手的,免得無緣無故卷入是非漩渦。
晏歸舟一氣呵成地封好需轉送的信封,猛想到蜀中與關中的距離,快也要走上三兩月。
不過,此信不能日月神教的暗線去送,以免被順藤摸瓜。可是通過普通驿站,真是山高水遠了。倒也不是沒有穩妥的人選,也許聯系一下司空摘星跑一趟,保證半點不留痕跡。
這正琢磨着,晏歸舟擡頭則見西門吹雪目不轉睛地盯着着她,不,準确的說是盯着她的手看。
“你對這信感興趣?”晏歸舟不确定地問,西門吹雪臉上稍縱即逝的興致是怎麽回事?
字有字意,能仿寫到如出一轍,恰如身臨其境重現書寫者彼時的心境。
因此,一般人固有形而難有神,恐怕書寫者本人也難完全重複上一次的落筆。
眼前偏有非常之事。
西門吹雪目睹一封毫無破綻的仿寫信出現。不由聯想一個時辰前,在城郊義莊所見的青衣樓殺手屍體,他們正死于詭變的劍意之下。
今天親眼看着此手執筆,何時能親自領教此手執劍?
他不急,有朝一日,必會有天時地利之時。
“如果沒合适的人送信,我可以代辦。”
西門吹雪只當沒瞧見晏歸舟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會不遠萬裏追殺一個人,難道順手轉送一封信很奇怪?“怎麽,你不需要?”
當然需要。
晏歸舟只是沒想過西門吹雪真會管閑事,“我請莊主去送信,未免興師動衆了一些。怕是付不起郵差費用。”
誰說他親自送了。
“萬梅山莊有一直出入蜀中的商隊,能夠不留痕跡地送出信。”
西門吹雪難得解釋說明一句,再多他也不會詳述。“如果需要,明天正午前交付即可。”
晏歸舟默念不是西門吹雪親自送就好,“莊主急公好義,那就拜托了。”
西門吹雪收好信封,看着晏歸舟松了一口氣,這人的表情就在說沒事請走好。
他只淡淡地問,“陸小鳳常說相識一場,細枝末節的不用計較,此次托送費是可不必。
不過,陸小鳳以往正月裏去萬梅山莊,總會渴求我留他過年,哪怕只是三杯兩盞淡酒也好。他說那是世俗人情,我自問懂得不多,而原來晏老板也是不守的。”
這話就差直接說,我既送信鴿又幫忙轉交信件。眼下到飯點了,你怎麽連一頓元宵也不給?
陸小鳳!你說說,你蹭哪家的酒不好。
晏歸舟心裏反複抽打陸小鳳,很想直接告訴西門吹雪,讓他拎着死鴿子打哪來回哪去。
“鋪子裏的幫廚放假未歸,恐怕無法招待莊主。”
晏歸舟的确能選擇請人出去吃飯,但她第一次在鹹陽過上元節,計劃好了逛逛燈市,猜猜燈謎,買點小玩意。大冬天的,誰想繼續和冷氣發散者一起行動。
西門吹雪也不喜歡與人同桌而食,但偏不讓晏歸舟簡簡單單地如願以償。
“信與鴿都是不值一提,但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昨天七人中毒針而死,這毒與華山派後方水源裏的同出一脈。”
這可真不是閑事。查清楚了,有七成可能摸到青衣樓老巢。
“哪一脈?”
晏歸舟正色追問,但見西門吹雪不再說話,這人說就站起來就準備離開。
西門吹雪目光掃過死鴿,只對晏歸舟微微颔首,“客随主便,你随意。”
話說一半,還敢說不是腹黑嗎!
晏歸舟瞪着死去的鴿子,瞧,它也正死不瞑目。卻是叫住了讓它枉死的人,“莊主莫不是餓得慌,否則怎麽如此着急,不等我把話說完。需要先把信鴿給燒了,免得徒生事端。”
于是,先拿起被暴力撕破的禮盒,讓西門吹雪稍等片刻。
“剛好,我定了鹹陽城裏最獨到的元宵宴,兩刻鐘後開席。一人獨享未免無趣,莊主可願賞光通往?”
兩刻鐘後,碧珠樓前。
一排排紅栀子燈迎風高挂,絲竹琴弦聲繞梁徘徊。
只見張媽媽笑得花枝招展,親自來迎晏歸舟。“哎呦,我的好大師,你可是踩着點到,也不怕菜涼了。”
“臨出門,正巧有朋友到訪。辛苦了張媽媽倚門而待,還請多加一副碗筷。”
晏歸舟對張媽媽說完,回頭善意地問西門吹雪,“既然是客随主便,莊主勢必不介意我選了什麽地方?
之前,為張媽媽掌眼了幾件器物,架不住她盛情難卻,我應下了一頓答謝宴。只是碧雲樓的李大廚聞名關中,哪怕內部預約也要半個多月。托張媽媽的福,今夜總算排上了,我算借花獻佛邀莊主同來。”
碧雲樓,鹹陽最好的青樓,可不是百花齊放。
西門吹雪正對晏歸舟低眉淺笑,此笑與其行事乖張截然不同,而陸小鳳也沒敢請他來妓院。
西門吹雪覺得一只死信鴿遠遠不夠,有趣的事情還在後頭。“很好。”
晏歸舟當是誇獎笑納了,接過張媽媽手裏的燈籠,駕輕就熟地往後方庭院走去。
燈火迷離中,一路隐約可聞嬉鬧聲。她便壓低了聲音,“你我同為殺鳥人,此等緣分,應該相約吃頓好的。不過,進屋後琴簫裏不宜沾說血腥事,不如莊主現在透露一二,那種瞬間奪人性命的毒從何而來?”
西門吹雪頓住腳步,靜靜地看了晏歸舟片刻。難道他如今還會說?
“苗疆。”
西門吹雪卻是開口了,“看來你也很想查明此毒來源,那就明天下午出發。到了苗疆,再說具體的毒源地。”
啊?誰要和你一起。
晏歸舟半點都不想同行,再次暗罵陸小鳳是大騙子。不是說西門吹雪生性冷僻,眼下的情況要怎麽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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