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午後,陽光明媚。

山裏久居的村民們都表示,未來半個月基本都是好天氣。如需入深山,不妨加速快行。

“看到青煙缭繞的山頭嗎?翻過那處的半山腰,就進入望夢山谷。”

宮九喝過一碗牛肉湯,很有儀式感地特意換上新衣,他特意在村裏買的向導獵戶會穿的款式。

今日,他十分耐心地等着晏歸舟買完補給用品,還主動問要不要幫忙拎行李。得到謝絕答案也不在意,麻利地先領路出了山寨。

晏歸舟向西北處望去,遠山皆青,恕她難分清是哪一座。剛剛宮九自我介紹,來此完成師門歷練,采摘一種極為罕見的幽藍色藥植。

這完全符合藍鳳凰的描述,望夢山谷附近的長着幽藍的如夢草,對治療內功之傷有奇效,卻在萬丈絕壁之上非常人能及。

“我只需達到如夢草生長的絕壁之側。一個月能到嗎?”

晏歸舟不再竭力分辨哪一座山頭。宮九曾經去過的采藥地,正好是她與藍鳳凰約定的相見地。

如今,藍鳳凰先行進入山谷查探一番,但她不會打草驚蛇,不論有何線索會按時回山洞等兩人彙合。

宮九肯定點頭,頭頭是道地分析望夢山谷為何難以進出。“山谷附近仿佛某種天然迷陣,跨過某一邊界,羅盤就徹底失效。谷內毒物橫行,外加地勢詭奇,不會武功去不得。而我憑着豐富的尋路經驗,一路平安出來了。”

不過,他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時間。

宮九當然不會把那些說出,而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一回生,兩回熟。這次必能輕輕松松,避過上回不幸踩的坑。”

是嗎?

晏歸舟看着宮九 ‘信我者不迷路’的表情,忽而心底生出莫名的不妥感。

就事論事,宮九武功非凡,又認真帶路。不論他在山外是什麽人,當下絕無一絲惡意,那麽隐隐不安又從何而來?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既然眼下沒有其他的向導選擇,何必一直過度懷疑的目光看人。

接下來幾天,兩人用輕功疾行,腳程非常快卻沒誰喊累。

宮九具備了一名好向導的所有品質,既不多話也不冷場,既負責打獵又搶着安營。食宿住行,一切都按照晏歸舟的習慣偏好來。

晏歸舟必須承認,這是一位很好的驢友,但心底的懷疑又再度冒頭。

因為七天裏,宮九堅定地以南轅北轍的方式引路。望夢山谷在西北,他們卻一路徑直朝東北方向而去。

“阿九,這已經繞了七天的路。我也理解你說的,最好要避過山路的危險地帶,但一直向東北走,後面反向而行的路怕會很長了。”

第八天早餐後,晏歸舟終是提出疑問,“其實不必一心只求安穩,适當直闖也是可行的。”

哪有往東北方向?

宮九端着木碗的手指微微一緊,難道他們不是一直往西北走的嗎?明明按日升日落判斷方向,怎麽還是弄錯了?

“繞的有些遠,必然有原因。”

宮九正色莊容地看向晏歸舟,腦中急速思考給出合理解釋。如論如何,他的第一次引路都絕不能輸。“前些天,那個方向下過大雨。所以……”

‘轟——’

此時,一陣山洪崩裂聲隐隐傳來。

兩人都放下了木碗,飛掠至山腰适眺望點。隔着大河湍急,竟然看到西面有山洪傾瀉。

晏歸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曾繞路,很難說兩人會否行走在那個山頭。她曾死于山洪,談不上心理陰影,但絕不想再經歷一次。

“所以,你也看到了,繞路是為避過山體亂洪。”

宮九說得好似一切盡在意料中,卻暗中極目凝望西北方,這下再也不會南轅北轍。“不過,依我判斷山洪不會反複,我們是時候向西走了。”

當下虧得宮九領路躲過山洪。

晏歸舟剛剛冒頭的懷疑,又迅速被她按了回去。“好,聽你的安排。”

對,聽他的。

宮九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做向導,他必須是最專業的。等回到無名島,必要讓小老頭與牛肉湯都知道,他徹底擺脫了資深迷路患者的頭銜。

閑話不多,再次上路。

此次正西方向疾行,四天後穿過一條小溪。

晏歸舟自問方向感不差,但進入密林,真似跨入某種自然迷陣中。

卻見宮九毫不猶豫地朝前而行,無法判斷他的帶路有幾分正确,但能肯定從沒有原地打轉或走回頭路。

“是這裏。”

夕陽斜照,宮九少有興奮地喊到,“看,我上回做的标記還在。”

只見一排大樹,樹身皆有各種奇符合。

宮九解釋此地進入望夢山谷的禁區地帶,有一塊是毒蛇集聚區。那些如麻花形的刻痕代表了毒蛇。

“殺蛇,不容易。巨蟒倒還好,麻煩的是手指粗細的小蛇。一來一波,如同天降蛇雨。好在此次由我做引路,你不用再經歷一次。”

密密麻麻的蛇,盤踞一林。

穿行林間,樹上随時會掉下一堆游動的蛇。或者不慎踢開一塊石頭,洞裏突然竄出一個蛇頭,朝着足尖咬來。

不管武功多高,除非特意歷練,否則誰願自虐找事走一回。

晏歸舟僅是想象也有些背脊發涼。不由慶幸順利避過了蛇林,跟着宮九往西南方向而去。

豈料,躲過蛇沒躲過蟲。

三天後,兩人就一頭紮入了毒蟲領地。

毒蟲難得一見有生人入林,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蟲網。

它們所過之處僅剩動物白骨,這會黑壓壓地一片,緊追着兩人不放,勢必要食其骨血。

“不是說,上回你找了一條安全的路。走十天就能抵達絕壁了。”

晏歸舟的懷疑又冒頭了。此前,宮九與她前後腳到小寨,按照正常行速計算,他至多兩個月前剛剛來過此地,難道毒蟲們剛好搬家來此駐紮營地?

宮九望向星空,“北鬥當空,鬥柄指北,天下皆夏。方向是沒有錯的。”

“話是如此,初秋已至,鬥柄偏西了。”

晏歸舟邊逃邊抽空去看星空。大方向不錯,但在地面彎彎繞繞地走,誰說得準遇到什麽事情。“這樣逃沒個頭,你聽到水聲嗎?我們必須入水,先甩開那些毒蟲再說別的。”

有河?

宮九暗道又走錯了!他的标記刻下避開有水的這一段路,入林前選得分明沒錯,怎麽又撞了進來?

但是,面上絕對不能承認。“對,先入水,而且必須要潛流而行。阿晏,你的閉氣功夫好嗎?快記一套運氣法門。”

不待晏歸舟回答,宮九念起一段功法迅速轉移話題。

“最重要的心無雜念,便能在水下呼吸了。”

跳河前,宮九稍稍松了一口氣,比陸地好多了,河水順流逆流基本只有一條路,他不必再擔心露出不識路的馬腳。

帶路,終是往河裏帶了。

這種一言不合就跳河,可真是特別的路程規劃。

晏歸舟卻沒時間說什麽,急速記下運氣法門。

宮九說此法能讓人如魚在河底游七天。眼下,毒蟲大軍緊追身後,她也只能摒除七七八八的想法,一頭紮進了水裏。

游啊游。

大約兩個時辰,終于将窮追不舍的毒蟲們遠遠甩開。

河水卻變溪流,水溫也暖上了幾分。

宮九先探出水面。虧得星光璀璨,他又夜視本領極強,一下就發現了不遠處的輕霧山洞。“前面必有溫泉洞。既然都濕了,那便索性泡一泡澡。我去附近找些吃的。”

水中兩個時辰。

兩人的行李難免都濕了大半。衣服可以烘幹,但幹糧全都泡爛了。

現下,宮九自告奮勇去找吃的,只為确定一件事

——河水到底把他們送到什麽地方了?為何一點眼熟的感覺都沒了?難道他的向導生涯徹底失敗了?

晏歸舟也上了岸,不多時探查了溫泉洞,确定此處沒有危險。她先在洞口升起火堆, “好,你快去快回。回了,叫我一聲。”

不過,晏歸舟覺得只需一盞茶足矣。

在荒山野嶺簡單清洗即可,誰會心大到享受溫泉。

半個時辰後。

晏歸舟已經烘幹頭發衣服,除了無法修複足尖開裂的鞋子,她是基本打理妥當,但不知為何還沒有聽到宮九沒回來的動靜。

此前,兩人一直一起狩獵,宮九抓捕獵物的速度很快,今夜是出了什麽意外?

如此想着,晏歸舟不安突生。

此地越發接近望夢山谷,該不會半夜撞到青衣樓的人吧?

又等了兩刻鐘,她終是不能繼續幹等。

在泥地上重重刻下一行字,告之宮九,她是四處去轉一圈,如宮九回來見字,無需擔憂。

舉着火把,晏歸舟順着宮九的腳印找去。

但在追蹤兩裏地後,徹底斷了蹤跡,不知宮九以輕功飛掠去了哪個方向。

子時夜沉,樹林似是忽而寂靜下來。

“阿九——”晏歸舟聽到自己的喊聲仿佛形成回聲,四顧環視,哪有任何回應出現。

憑着直覺選了一個方向繼續找,又找了半個時辰,林間卻完全不曾留有活人出沒的痕跡。

‘哧!’

正當風聲停頓時,樹林裏猛然有罡風竄出,直直朝着晏歸舟的背脊後方擊去。

晏歸舟急速側身一閃,轉身後,只見一個男人從陰暗樹林竄出。老者其半頭白發,最起碼有六十多歲。“你是誰?”

老者蒙着半張臉,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見到林中陌生來者就先下殺手,壓根沒有打算留活口。

只見他鷹眼如電,霎時間掃過晏歸舟的破損鞋尖,頓時瞳孔微縮起。“上官丹鳳,你還活着。”

一聽這話,晏歸舟只道冤家路窄。

老頭竟是原身的舊敵,當下以翻江倒海之勢朝她襲來。這個人是高手,武功甚在東方不敗之上。

戰事一觸則發。

在掌風對沖間,老者的蒙面巾散落,他陰冷地笑了。

“怎麽,公主不認識霍休了嗎?也對,你只認識上官木。四年多前,你居然沒死在黑木崖地牢,還學會武功了。那麽就由我來親自了斷,金鵬王朝的王族最後血脈。”

山腳處,宮九提着兩只野雞茫然四顧。

一眨眼的功夫,他怎麽就找不到去溫泉山洞的路了?難道他的向導之路就要斷送了?

此時,宮九聽到了有風動聲響,只見遠遠有白影飄來。

西門吹雪遙見星光下有人,自從入深山,足有一個月沒見到人影了。今夜,似是正好趕上了剛剛打完獵的山民。

不過,待站定仔細一看,又覺得此人不似獵戶,表情還似乎有些傻?稍有遲疑,他可有可無地問了一句,“望夢山谷是西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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