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那就謝謝你了。”

西門吹雪語氣平淡,有無謝意不好說,但的确沒有多少冷意。

「西門大雪山居然真的聽話了!」

晏歸舟沒有掩飾驚訝的眼神,如此毫不勉強地道謝,該不是想要給她挖坑吧?

這就看西門吹雪擡起了手,現在手上有面粉的人換成他了。

晏歸舟心說不妙,趕緊竭力勸說,“你看,阿雪與面粉很搭,換一個人就無此相合了。禮尚往來的事就免了吧。”

西門吹雪欣賞夠了晏歸舟随時準備逃的模樣,“我還沒包完馄饨,所以麻煩你幫我把臉擦幹淨。不然……”

不然怎麽樣?

是不得不自己去洗手淨臉,還是索性多制造一張糊滿面粉的臉?

“好吧。我懂的,人間最是留不住,阿雪一臉面粉胡。完美傑作,總要在最美時消失,是謂永恒。”

晏歸舟沒敢想西門吹雪能一直頂着面粉胡須。更相信能在過年送出鴿肉的人,要是不幫其擦幹淨臉,那必會變着法地對她投桃報李。

打濕手帕,輕輕拭去左右對稱的各三條白色胡須。

晏歸舟一邊擦一邊惋惜,第一回 在臉上作畫經驗不足,仔細端詳後發現缺少了畫龍點睛之筆。她應該在西門吹雪鼻尖落一抹白點,那才是一張完整的張花貓臉。

西門吹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由地目光柔和起來,既然晏歸舟這回選對了,叫他阿雪也不是不可以。

“既是敢給我定小名,亦該互通有無。難不成,你想用弄陸小鳳的那套來糊弄我?”

“我怎麽就糊弄陸小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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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歸舟一口否定,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所謂相由心生,再詭異的易容術,亦只能讓這張臉變作她原來的模樣,但身體終究不是。

望夢山谷中,西門吹雪将她從雨血中撈起時,不可避免地見過斷指的雙足,該知道的或有些不該知道的,他想必心中都清楚。

“好了,完工。”

晏歸舟明白西門吹雪說的互通有無,是想要向她問一個真名。這會擦幹淨了西門吹雪臉上最後一道面粉印子,将手帕放到桌上。“還你一張gàn ? gàn淨淨的臉。至于別的,你問了,我就一定要乖乖回答嗎?”

西門吹雪很想點頭,但猜到十有八/九聽不到老實回答。

正在以為晏歸舟要避而不談,下一刻,他卻目光一滞,沒有想到某人居然不老實到了如此地步。

只見晏歸舟恣意一笑,以手指勾起西門吹雪的下巴。

“你想知道?想知道,你就猜啊。你猜對了,我一定承認。聰明過人的阿雪,努力吧。”

說罷,晏歸舟急速移步在竈臺邊站定,全然不覺有調戲到誰。只專心致志對鍋裏的馄饨嘀咕,“我美味的馄饨,等你等得好辛苦。就快出鍋了,你是要蘸醋,還是蘸些許辣子?”

半晌過後,被留在桌邊的西門吹雪回神了,下颚仿佛依舊留有某人手指的餘溫。他差點為确認一番,用沾滿面粉手去摸一摸。

幸而及時住手,轉身卻見晏歸舟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那是掀開鍋蓋、盛出馄饨等動作一氣呵成。

西門吹雪凝視晏歸舟的背影,這人怎麽敢又怎麽能若無其事!

偏偏,他一時半刻不知該說什麽。臉色變了又變,終是無奈地化作一抹淺笑。

“為何這般目光灼灼?”晏歸舟端着一碗馄饨,轉身後,遺憾于西門吹雪已經面色如常了。“急着讓你的那份下鍋?知你喜淨,要我幫你重燒一鍋水嗎?”

西門吹雪慶幸及時斂去笑容,不然不說不清誰更得寸進尺。

他幾近飛速地包完了最後幾個馄饨,一股腦地将這一盤下到鍋裏,免得晏歸舟圍繞一鍋水繼續做文章。

“急什麽,我又不搶你的水。”

晏歸舟說着眼波一轉,“莊主,該不是你沒吃到我包的馄饨,想着共用一鍋水也是好的,那能沾沾美味?”

西門吹雪盯着鍋蓋沒有回頭,以一貫的沉默相對,而暗中深呼吸運氣。很好,這些他都記住了。

得不到回答,便也不唱獨角戲了。

這下,總算回到正常早飯狀态,兩人安安靜靜地用餐。

不過,正經事還是要問清楚。

“我對甘川之地不熟,你計劃從哪一條路回萬梅山莊?”

晏歸舟也不急着去峨嵋,哪怕不安原定的春節時到也無妨。

獨孤一鶴與幾個徒弟剛離開不久,和閻鐵珊将遺寶都藏于珠光寶氣閣不同,獨孤一鶴保管的那一筆財寶尚在深山裏,取出搬移都需要好些時日。

“最直接的路線,從關中入隴南,再從隴南入岷山雪峰。”

西門吹雪不在意是走山路水道,但并不認為晏歸舟次此行別無他求。昨夜司空摘星匆忙而至,怎麽可能沒有事。“你說欲往萬梅山莊,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真的如此嗎?”

“你這話說的,車馬費我都收了下來,還能有假嗎?”

晏歸舟迎着西門吹雪洞若觀火的目光,這眼神明擺着做好萬全準備,等她将但是可是之類的話說出來。

“好了,好了,的确有些別的事。既然往西走,順便了解一番風土人情,這實屬尋常。”

隴南再往西行,則是脫離了大明朝廷的實際掌控,進入了西域之地。

司空摘星先行一步,去打聽兩百年前的西擴之戰,趙正除了行軍打仗還在什麽地方久留過。哪怕時間久遠難留線索,但總得試一試才知道。

晏歸舟打算從古玩盜墓圈內入手。不論是瀚海玉佛或是古籍武功,指不定都是從某座墓室裏挖出來的。也許,它們的來歷早埋沒于正史,但還能流傳于隐秘的地下傳聞。

當然,想要尋找西域藏着的某個秘地,還有一種大多人想也不會想的方法。

晏歸舟倒是直接問西門吹雪了,“聽說西魔教稱雄關外,西域之地無人不知玉羅剎。萬梅山莊距離西域不遠,你見過他嗎?”

西門吹雪緩緩放下茶杯,默不作聲地看了晏歸舟半晌,不必問她是要打玉羅剎的主意。果然和陸小鳳一樣,這人過不了幾天清閑的日子。

“我,不知道。”西門吹雪并不認為這是模棱兩可的答案。

晏歸舟被四字回答一噎,當下也明白了。玉羅剎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便玉羅剎出現過,只要不自報家門,西門吹雪豈知見到的人一定是玉羅剎。

西門吹雪并沒撂下四個字就緘口不言。既然晏歸舟提了玉羅剎,恐怕不會因為他的不知道就輕易作罷。

“盡管都是傳言,但西域魔教與日月神教的确不同。一家之言,你可以不全信。西域魔教二十年間由玉羅剎一手興建,其做派狠辣遠勝傳承百餘年的日月神教。

如果西域魔教對上糾纏不清的五岳劍派,早些年玉羅剎會親自動手将那些人全都殺了,這些年會布局使得他們自相殘殺。不管是哪一方面,東方不敗與玉羅剎都不一樣。”

因此,想好了再惹麻煩。

西門吹雪沒說最後那句,意思卻已不言而喻。當然,如果晏歸舟真惹了麻煩,那他會勉勉強強去幫忙。對,必須是勉勉強強。

惹麻煩,是從來不惹麻煩的。

一個月後,甘川交界,白雪皚皚。

恰逢十二月十五,青木城大小賭場年前歇業的最後一夜賭局。

司空摘星看了一眼身旁的晏歸舟,以眼神示意真要大手筆去賭未知真假的古圖冊嗎?

“去吧。”晏歸舟示意司空摘星去牌九那一桌,別說一萬兩,今天能賭下多少西域之物算多少。

話說一路向西,哪有什麽半途撞到神鬼莫測的玉羅剎,就連一點有關趙正的西域往事都沒聽說。不過,經由幾名古玩商介紹,每年年末在近郎木寺的青木鎮,都會有幾場與衆不同的賭局。

莊家提供場地,賭資不再限于金銀,以真僞不定的古物押注亦可,只要同桌的玩家沒有異議即可。

這種賭局需要賭客眼力過人,玩的是眼力與心跳,被以真換假,也絕不能追究損失。

晏歸舟不通賭術,原本沒興趣來青木鎮,但是隴南幾位古董商都提到了,此種賭局多有好東西出現。特別是墓裏挖的,達官貴人家破時流出的,以及一些市面上少有人問津卻有價值的好物。

真被說中了,今年的賭資名錄一經流出,吸引了不少古玩商。多是沖着那批從昆侖冰縫隙裏挖出的舊貨而來。

冰縫裏發現了三口箱子與四具屍體,觀其衣着是南宋時人,想來百多年前行路時遭遇雪崩。其運送的三口箱子,零零總總有不少東西,玉shí ? yuán料、金銀器物、舊書古籍děng ? děng。

司空摘星去打聽了具體情況,發現屍體的是幾位腳夫,幾人基本不認識字,不知箱內之物價值幾何。他們将四具屍體是當場埋了,就拉着貨物來此賭一把。

能夠判斷屍體是南宋人,是賭場老板詢問腳夫們有無從屍首上摸出什麽,從那幾本身份文牒上确定了大概。

同時,其中一具屍體帶着一塊手掌大的黑鐵令牌。正面單刻一個隸書「嬴」字,背面是編號丁貳。

正是這一「嬴」字令牌,讓晏歸舟大手筆來賭一把。從青衣樓老巢順來的金葉子,即便是輸了也不心疼。

不過,在她與司空摘星彙合出客棧時,西門吹雪那種‘你去賭坊,必會賭回麻煩’的眼神,真的讓人很是不爽。

這一晚,看着司空摘星賭牌,他非常靠譜完全沒有問題。贏了,又贏了,輸了一點,再贏了。

三更打更聲響,司空摘星與晏歸舟成功地拎着兩大包古圖冊離開了賭坊。

“果然,司空出馬,手到擒來。”

晏歸舟毫不吝啬誇贊之詞,滔滔不絕了一段,快把司空猴子誇成齊天大聖了,這才說回,“會客棧吃了宵夜,我連夜查查有無線索。”

司空摘星也很開心,與以往和陸小鳳去賭場總會鬧出幺蛾子不同,此次異常的順利。

“不客氣,不客氣。你出錢,我出力。這不僅贏了書,還有幾小盒添頭,等會一起甄別一番真假。”

兩人心滿意足地回到客棧,心情舒暢地吃了夜宵,心有期待翻起賭來的古書,完全不介意多一個人來幫忙拆閱贏來的賭物。

西門吹雪不知兩人在找什麽,他當然問過了,晏歸舟給出的答案是其實也說不清楚,僅憑直覺找某個西域舊地。

他沒去湊熱鬧翻書,随手打開了一個粗制劣造的錦袋,入手的冰冷之物卻讓他眼神微凝。“司空摘星,這是什麽?”

“一塊玉佩,十兩銀子贏來的。”

司空摘星随意回答,若非提問的是西門吹雪,他都想說什麽眼神,居然怎麽連玉佩也不認識。“莊主就算認為它值錢,也不值得驚訝。畢竟說穿了,不管什麽玉也都是石頭而已,”

“是不值得驚訝。”

西門吹雪直接把玉佩扔給晏歸舟,這兩人弄來多奇怪的東西,都不值得他驚訝。

晏歸舟看到玉佩的精湛雕紋就一愣。玉佩正面刻着七十二天魔與三十六地煞的名諱,反面刻有一整部梵經。

別管玉質本身如何,以她粗懂的幾句梵文,這很有可能是一部武功心法。那麽此玉就絕不簡單。

“西門,你知道它有什麽來歷?”

晏歸舟看着西門吹雪的臉色,心裏不免咯噔一下。不知不覺,她已經能讀懂不同的面無表情,眼下這種含義絕非好事。

西門吹雪卻彷如無事,“也不确定,沒第二個人見過真東西,就是西域一帶的多年傳言而已。

玉羅剎在開山立宗時,持有一塊玉佩名為羅剎牌。他定下了天魔玉律,見牌如見人,将來他把羅剎牌傳給誰,誰就是下一任魔教教主。”

說完,西門吹雪掃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司空摘星,再對似被雷擊中的晏歸舟補了三個字,“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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